第66话

韩庚与希澈紧紧地互相拥抱，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降临的这一刻。但是过了半晌，也没有感受到任何袭击的疼痛。
他们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靠他们最近的那只巨大的嗜腥兽正瞪着一双紫色的眸子盯着韩庚瞧，还不时地凑过来在他周身嗅了嗅。
韩庚被它搞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挥手想推开它，但是更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嗜腥兽一把扣住了韩庚的手腕，却并不用力，只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掌中，俯下头去舔了舔他的手背。
一时间，全场的嗜腥兽都安静了下来，注视着它们首领的举动，眼中带着敬畏的神色。
韩庚被舔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他不敢动，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转过头来与希澈面面相觑。
那嗜腥兽舔了几次，像是得到了确认一般，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顷刻间，所有的嗜腥兽也都一起仰天长啸，场面宏大壮观，声音震耳欲聋。
“这怎么回事啊？”希澈捂住耳朵大叫，“要吃便快吃，还玩什么餐前祷告啊？”
突然，只见为首的那只巨型嗜腥兽双膝一屈，跪下身去，亲吻韩庚的脚尖，韩庚吓了一跳，立即跳开。这时候，所有的嗜腥兽全都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两人傻了眼，这样诡异的场景让他们不知所措起来。很明显，这是嗜腥兽的参拜仪式。
嗜腥兽是传说中魔界最粗鲁野蛮的生物，性情暴躁，且顽固不化。即使能够在力量上压制它们，却无法从根本上降服它们，只有它们自己认可的主人，才能接受它们的参拜。而在冥界，嗜腥兽唯一的主人便是魔君西兆。
“那个，韩庚……”希澈戳了戳韩庚的手臂，“它们好像……很服你耶。”
“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那你命令它们试试看？”
韩庚于是壮了壮胆，对为首的嗜腥兽道：“你们，都后退几步。”
那嗜腥兽向后做了个手势，众嗜腥兽也不敢抬头，只是屈身躬背地退到几步之外，动作整齐安静，没有一丝骚乱。
希澈感到新奇，拍着手笑：“太有意思了，它们居然这么听你的话诶！可是这些家伙太坏了，吃掉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你让它们自相残杀好了。”
韩庚看了他一眼：“希澈，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魔也一样，只要它们能听懂，就要试着同它们讲道理。”
“是是，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我不同你一般见识！”希澈虽然噘着嘴跟他抬扛，眼角却泄漏了他心中的欢悦——谢天谢地，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逆转，但是毫无疑问，是韩庚的出现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韩庚问那嗜腥兽：“你们不是被关押在冥界最下狱吗？是谁放你们出来的？”
嗜腥兽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魔君。”
“你会写字？”
嗜腥兽点了点头。
“那么魔君为什么要放你们出来？”
嗜腥兽写道：“月神。”
“因为月神？为什么？”
嗜腥兽又写：“交易。”
“你是说，魔君与月神之间做了一笔交易，所以魔君将你们放出来，供月神差遣？”
嗜腥兽点了点头。
“那么你知道是什么交易么？”
嗜腥兽摇头。
韩庚无奈，转头去看希澈，却见希澈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只见那嗜腥兽猛地一拍土地，只听“哇啊啊”一声惨叫，一个黑衣男子土头土脸地被从土地里震了出来。
嗜腥兽一见到生人，便露出獠牙，面色凶残起来。
希澈回过神来，忙道：“呀，别吃掉他，他是我的宠物！”
韩庚一怔：“你什么时候又收了宠物？”
于是希澈将被五人偷袭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庚思忖着道：“那个月神，要抓李特国师做什么？”
土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们只是依照命令办事罢了。”
“那月神与我们作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做事情一向是不讲道理的。”希澈很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是听土的意思，似乎现在他还不知道我们在城内。”
韩庚懵懂地问：“我们与他很熟么？”
希澈笑眯眯：“就像敌人那样熟。”他说着，摸了摸土的头：“亲爱的宠物，想让我救你么？”
土全身被嗜腥兽抓住，只要它一张口，便必定一命呜呼，此刻也只有拼命点头求饶的份。
“那好，你教我怎样使用土遁之术。”


“你想学？”土怔了怔，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五行之遁是很难学的，我们五人是从小被选入黑五行接受严酷地训练，才有了现在的成就，凭你一时三刻是学不会的。”
“你只要把方法教给我，其余的废话少说！”
土叹了口气，将腹心咒语和盘托出。
希澈默念咒语，“噗”的一声，钻入地下不见了。
土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心里纠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希澈用各种姿势钻了几次，皆是游刃有余，屡试不爽。于是又问土：“我听说，黑五行有一个引以为豪的阵法，叫五行阵，对不对？”
“没错，”土道，“不过这五行阵需要五个人天衣无缝地配合，才能摆出来的，任何一方的不协调，阵法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这个阵法要怎么演练？”
土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希澈一瞪眼：“你管我这么多哦？我让你说你就说，否则我就让嗜腥兽把你吃掉！”
土没有办法，只能将阵法一步步演示给希澈看。
韩庚一直在一旁默默地看，末了沉思半晌道：“总觉得这阵法有漏洞……”希澈眯着眼睛问土：“你该不会是隐瞒了什么，想置我于死地吧？”
“没有没有！”土慌忙摇手。
“那好吧。”希澈说着，猝不及防地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药丸，威胁道：“知道吗，这药丸叫‘命牵一线’，你如果敢有所隐瞒，害得我因此而丧命的话，那么你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猝死为我陪葬！”
土大惊失色，忙道：“等等，我……我刚才一时没想起来，其实还有两个比较重要的步骤……”

强仁独自在营帐中徘徊，南城门一带的上空不见一丝硝烟，安静地让他发悚。他坐立不安地呆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叫了一个士兵，嘱咐他偷偷溜去前线查看战况。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士兵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昌珉城主他们战败了？”
“不、不是！”士兵喘着气，语无伦次地道，“野兽……很恐怖的野兽……守城的将士都被吃了……野兽攻入城里去了……”
强仁顿时脸色大变：“城里的可都是无辜的百姓……”
“将军，这……这可怎么……”
他一个“办”字尚未出口，强仁早已一个箭步冲出了营帐，翻身上马。
屏影正来到他营帐外，叫住了他：“强仁，你去哪里？”
“城里要被血洗一空了，也不知那昌珉城主和他的参军用了什么残忍的方法，总之我要赶去阻止他们！”
屏影没明白过来：“强仁你疯了吧，昌珉城主是我们的援军，你怎么反倒要阻止他们？”
强仁深吸一口气道：“不论怎样，玄武国是我们的国家，如果百姓没了，即便你得到了王位，又能如何？太子殿下，我一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知遇之恩，但是如今国家都将不保了，强仁只能对不起你了，要杀要剐，强仁回来之后自会凭你处置！”
说着，一扬马鞭，头也不回地冲南城门策马奔去。

第67话

强仁赶到南城门，发现这里早已尸横遍野。
昌珉所率领的一支军队扛着巨大的木桩撞开了沉重的城门，长驱直入。
强仁策马赶到队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昌珉一怔：“强仁，你怎么来了？”
强仁瞪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猛兽是你们放出来的对不对？为什么要残害无辜的百姓？为什么这一切都瞒着我？！”
在中笑了笑，道：“我们只是看你有伤在身，不宜再次出征，所以才瞒住你。不过既然你来了，不如跟我们一起进城去吧。”
强仁隐忍着怒气道：“屏影太子知道这事么？”
在中耸了耸肩：“他有知道的必要么？在战略上他根本一窍不通。倒是你，昌珉一直很赏识你呢。”
“没错。”昌珉接口道，“我听说你之所以如此效忠屏影，是因为当初屏影对你有知遇之恩，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屏影早已过了气候，就算让他坐上了王位，也未必能做出什么政绩。你不如考虑投靠皇都看看，我一定会比屏影更重用你。”
“那真是多谢抬爱了。”强仁脸色不善地抱了抱拳，“我虽然很想干一番事业，但是比起当个背叛自己国家的走狗，我宁愿留在城内与大家共生死。”
他说着环视了四周一番，心道：“死伤这么多人，不知李特现在是否还安好？不会已经……”这么想着，心下一沉，望着昌珉和在中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右手从背后抽出长刀，缓缓道：“我不管你们究竟怀了什么目的，如果想要进城，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啧啧。”在中摇头冷笑，“你以为你的命有多硬？”
他话没说完，强仁已反手在自己左胳膊上割了一刀，立即有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
昌珉吃了一惊：“你这是……？”
只见强仁的左手手臂开始泛起玄黑色的幽光，无数条蛇影渐渐显现出来，大小粗细各不相同，纷纷缠绕住强仁流血的臂膀。
“蛇沥大法？”在中皱了皱眉，看着那些蛇争先恐后地从强仁的胳膊上游下来，渐渐朝他们靠近，“嘶嘶”地吐着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战马似乎感应到了危险的气息，逐渐骚动起来，缓缓向后退去。
昌珉用力拉住马缰，转头对身后的将士们喝道：“不准退！几条蛇就将你们吓破胆了么？”
“不是我们想退啊，”一名将军无奈地道，“马已经受惊了，我们也控制不住它们。”
“不必强迫他们。”在中道，“想必这就是传说中毒性见血封喉的血牙蛇。不过我倒要试试看，究竟是他的血牙蛇厉害，还是我的嗜腥兽凶猛。”他说着，打了个响指，立即又有两只嗜腥兽窜了出来，将强仁围在了当中。
强仁手一送，便有十几条蛇张嘴朝嗜腥兽攻去，嗜腥兽一声咆哮，揪住其中一条蛇的首尾，猛地一扯，便将那蛇扯成了两段。与此同时，数条血牙蛇咬进了它的血肉之中，嗜腥兽向后一个趔趄，奋力挣开血牙蛇的纠缠。
但是很快，它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呼吸滞重起来，只见它撕扯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不断地打滚，面色涨成了紫黑色，终于双腿一蹬，断了气。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只嗜腥兽被血牙蛇毒咬至死，不由地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另一只嗜腥兽见机挥起一掌，朝着强仁的后脑勺拍了过去，强仁被掌风扫在了地上，还未回过神来，只见那只嗜腥兽一脚踏住他的手臂，堵住了喂养血牙蛇的伤口，一时间血牙蛇们仿佛顿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了下去。
在一旁观战的在中抚掌笑道：“擒贼先擒王，看来这些嗜腥兽们倒也没有我想象的这般愚笨。”
而被侍卫们护送着躲藏在暗处的李特，眼见着强仁就要被嗜腥兽吃了，急得失去了理智：“怎么办，快去救强仁，快去救他！”
侍卫们忙按住他道：“国师大人，我们能躲过这一劫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能力救卫庭大将军呢？”
李特又恨自己体弱腿残，又恨身边的侍卫们贪生怕死，负气之下一手推开了轮椅，身子向前倾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国师大人！”侍卫们吃惊地低呼，但是很快都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被别人发觉了自己的藏身之处，于是全都缩了回去。
李特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靠两只手肘撑着地面匍匐着向强仁靠近。他的突然出现，使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就连嗜腥兽也不由地一怔。
强仁在见到李特的一瞬间，喜出望外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李特他还活着！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别过来！”他冲李特吼道，“这时候你来凑什么热闹？！”
回过神来的嗜腥兽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强仁的脖子就要咬下去，李特大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突然猛地一扑，用身体挡住了强仁。
眼见着李特就要成为嗜腥兽的口中之食，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那是嗜腥兽召唤同伴的讯息。嗜腥兽的动作猛地一顿，虽然很舍不得眼前的美食，但是它还是仰起头来，冲天空长啸了一声。
紧接着，对方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渐渐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嗜腥兽凝神听了一阵，像是听懂了什么，突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循着啸声传来的方向大步奔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搞得莫明其妙。过不了片刻，便听地平线那里传来混杂的脚步声，只见无数只嗜腥兽成群结队地向这里涌来。与之前的野蛮暴戾相比，现在的嗜腥兽竟显得静默安分，秩序井然。
在中轻轻“咦”了一声，盯住那群渐渐逼近的嗜腥兽，终于，他看清楚了走在嗜腥兽前面的那个布衣少年，多日不见，这个少年的相貌神情依旧如昔，只是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某些气质发生了改变，究竟变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韩庚，又见面了。”在中勾了勾嘴角，隐约听出一丝咬牙切齿，“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你居然可以让嗜腥兽听命于你。”
“没错，”韩庚虽然对眼前的这位月神一无所知，但是从希澈的只言片语中，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过往的恩怨，于是隐瞒了自己失忆的事实，平心静气地道，“虽然我向来不太赞同‘以牙还牙’的做法，但是你残害了那么多的将士和百姓，实在是无法容忍！”
说着，他挥了挥手臂，身后的嗜腥兽们立即兴奋起来，咆哮着朝昌珉的军队扑了过去。

第68话

昌珉军中的战马眼看着嗜腥兽们龇牙咧嘴扑面而来，吓得掉头就跑。有些战马的马蹄被嗜腥兽咬住，栽倒在地上奋力挣扎，嘶叫声乱成一片。而将士们早已丢盔弃甲，张皇而逃。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嗜腥兽似乎得到了统一的指令，只袭击战马，却不伤一人。
在中见事态不妙，一边跟着昌珉朝城外退去，一边默念咒语，只见无数只铁笼从天而降，将那些嗜腥兽全部吸了进去。
昌珉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幸好你知道怎么把它们收回去，否则我们就玩火zi fen了。”
“我们已经玩火zi fen了。”在中没好气地道，“一个完美的计划就这样被韩庚那小子搅he了。”
昌珉不服气地挥了挥战戟，“我就不相信我擒不住那国师！”
“不要逞匹夫之勇。”在中拉住了他，低声道，“两军作战，最忌讳硬碰硬，更何况目前我们的优势已去。且不说强仁的蛇沥大法，单是韩庚的出现，就已经很让我头痛了。”
“你为什么如此顾忌那个叫韩庚的家伙？你是月神耶，你会怕他？”
“我并不是怕他，只是现在我还不清楚他的实力，目前的情况，还不值得我去跟他们硬拼。”
“可是我们就这么退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在中转了转眼珠，凑近昌珉低语了几句。昌珉突然咧嘴一笑：“这个办法好。”于是抬头朝李特喊道：“要我们撤军可以，但条件是交出你们玄武国的镇国之宝。”
“真是异想天开！”强仁不假思索地反驳，“你凭什么要我们交出镇国之宝？”
“就凭——你的那位屏影太子，以及你剩余的军备力量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立即有围观的士兵哄嚷道：“屏影早已是废太子的身份，况且又是叛军首领，我们为何要为这样的人交出我们玄武国的镇国之宝？！”
“还有一点，”在中笑着补充道，“我们的后援军队马上就到，届时将驻扎在城门之外，除非你们交出镇国之宝，否则……你们就等着缺粮断水，活活饿死吧。”
说完，昌珉的军队便扬长而去。

双方暂时休战，城中的将士们早已士气全无，沉默着为死去的战友清埋尸骸，更有死难者的家属们扑在城门之下哭闹不休。
李特命侍卫们将重伤的强仁抬到自己的床上，亲自为他疗伤。侍卫们虽然无法理解李特如此善待强仁的缘由，但碍于以前对庭卫大将军之名的敬畏，也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愤懑。
强仁身上的其他伤口正在以常人几倍的速度迅速愈合，但是被嗜腥兽嘶咬所留下的伤口却不断地发炎溃烂。
李特知道这是由于嗜腥兽所遗留的那种极度阴寒的唾液所导致的症状，于是彻夜衣不解带地守候在他的床边。
期间强仁昏迷过很多次，时常在梦中说着胡话，一会焦急地喊着“太子殿下”，一会又低喃着“师兄”，眉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
李特在一旁默默地听，“师兄”这个称呼，是两人年少时期一起拜师学艺的时候，强仁对他的亲昵叫法。当初李特早入门几年，硬逼着刚入门的强仁叫“师兄”，强仁嫌李特长得眉清目秀、弱不禁风，死活不肯叫。于是李特借着切磋武艺的时机，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拜了下风的强仁这才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师兄”。
那之后强仁一边亲昵地跟随在他的左右，一边又毫不服输地老找他一较胜负。几年之后，强仁的武学造诣渐渐露出了赶超的态势，让李特有了深重的危机感。所以当玄武神君任他们自由选择法术的时候，李特选择了龟卜之术，为的是避开武学，而在法术上占上风。
他只是没有料到，这一选择不仅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也使他们师兄弟二人从此分道扬镳，最终反目成仇。
床上的强仁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李特拉回了飘远的思绪，一手按探他的脉象，渐渐透出一口气来。强仁体内的阴寒之气已经渐渐消散开来，性命是无忧了。
这时强仁睁开眼睛，眼瞳渐渐有了焦距，视线落在李特身上，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才依稀回想起所发生的事情。
“师兄……”他刚一脱口，又慌忙改口，“国师，谢谢你救了我。”
李特叹了口气：“不要叫得那么分生，其实我还是比较愿意听你叫我师兄的。”
强仁自嘲地嗤笑一声：“只怕我叫不起。如今我们不事一主，不相为谋。”
“那么你又何苦孤身一人赶来城内呢？”
“你别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城中的百姓。”
“那么我便没有误会，你说我们不事一主，但是我们同样都是为了玄武国的百姓，不对么？”
强仁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李特继续道：“虽然我们因为拥戴的主子不同而政见相左，但是如今屏影求胜心切，引狼入室，我相信这并不是你所乐见的。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我希望我们还是能暂时抛弃私人仇怨，共同抵抗外敌的好。”
强仁沉默了半晌，咕哝着道：“可是我的剩余兵力都被昌珉所制，而我自己又身负重伤，我能起什么作用？”
李特笑了起来：“你太低估你自己的能力了。要知道你卫庭大将军的声望在玄武国内还是无人能企及的。如今你不在军中，你的那些残余军队又怎么会对昌珉俯首帖耳？充其量不过是一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而已，昌珉除了虚张声势，其实根本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强仁听了这话，眼中渐渐燃起了希翼之光。“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要做的就是坚定的态度与护国的信念。”
强仁有些不满：“难道你怀疑我对玄武国的忠心么？”
“我只是担心你放不下屏影太子的安危，我怕你经不起他们拿屏影作为威胁或诱饵，你便莽撞跳入了陷阱。”
强仁无话反驳，低头不语。
“我并不是趁机落井下石，逼迫你背叛屏影，但是这些利害关系，还是希望你能衡量清楚。”李特说着，转动着轮椅向门口走去。
强仁突然抬头叫住了他：“当初你为什么要拼死保护我？”
李特的轮椅一顿，却没有回头，没有答话。
“当嗜腥兽即将吞噬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前面？你明明知道即便来了也是送死……”
“呵……”李特抚额轻笑，带着一丝喟叹，“都说我李特向来精打细算，但再怎么步步为营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吧。”李特说着，面色一郁，声音低沉下来，“但是请你相信，即便我在那个时候死了，我也不曾后悔过，因为我要救的不是卫庭大将军，而是我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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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话

韩庚端着药碗在门外站了许久。
突然有人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木头，杵这儿干什么呢？”
韩庚回头见是希澈，忙捂了他的嘴推出廊下，压低声音道：“小声点！”
希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紧闭的两扇门，突然贼贼地笑了起来：“好哇，木头你居然也学人家隔墙偷听！快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把这碗药端去给李特，但是好像现在不太适合打扰他们谈话。”
“受伤的是强仁，又不是李特，你端药给李特做什么？”
“李特为了给强仁疗伤，耗费了太多元气，这药是给他凝聚心神、调养生息用的。”
希澈摸着下巴道：“你说这两人的关系怪不怪，分明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可是现在又如胶似漆得跟情侣似的。”
韩庚“噗哧”一声笑了：“什么情侣，你想太多了吧？”
“我跟你打赌哦，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这方面的事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人以前绝对不是单纯的师兄弟那么简单。”
韩庚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同他争论，只是转口问道：“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没见你的人影，你跑去哪里了？”
“我出城去了呀。”
“出城？”
“我知道，城门关了嘛，不过我用了土遁之术，趁着半夜里偷偷溜到对方的军营附近察看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被月神发现……”
“放心啦，我一直很小心地藏在地底下，最多冒出一个头来，看完就撤，绝对没有给你们找麻烦。”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在中说的皇都援军是假的，如今围在城门之外的兵马最多只有两千，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就觉得奇怪嘛，一来玄武国距离皇都路途遥远，援军要长途跋涉，不可能随传随到；二来皇都是什么地方，哪能随便派支援军就倾巢出动，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家城空被人趁虚而入么？”
韩庚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希澈被他盯得不自在了，捶了他一拳道：“看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笑话！本少爷向来聪明绝顶天下无双的，你才发现啊？”
“是是。”韩庚笑着应和，“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么希大少爷，你有什么作战计划么？”
“依我看啊，根本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反正那些嗜腥兽不会再听在中使唤了，等我们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之后，再趁着白天冲杀出去。白昼的时间段是在中能力最弱的时候，我们最好能一鼓作气击溃他们！”

希澈正说得眉飞色舞，只见一名士兵神色匆忙地跑过来道：“韩庚先生，请问国师大人在哪里？”
韩庚心想李特刚为强仁疗伤完毕，身体虚弱，不宜再为国事操劳，于是拦下他道：“国师正在休息，有什么事么？”
“大事不妙了！不知什么缘故，城内的井水一夜之间全部干涸，就连附近湖泊里的水也都蒸发地一滴不剩，百姓们根本打不到水。”
“你带我们去看看！”
于是士兵带着韩庚和希澈来到一口井水旁，果然里面已经见不到水的影子。
“真是奇怪了，”韩庚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几天的天气根本不热，水源怎么会一夜之间干涸？”
“估计不是天气的原因。”希澈翻了翻一旁的泥土，道，“如果是因为干旱，至少土地会干裂，但是你看地表以下的泥土，还有潮湿的痕迹。这只能说明，水源的干涸，是非自然现象。”
“你是说，是人为原因造成的？”
希澈不答，沉思了片刻，转头问那个士兵道：“你们夜晚还能生火么？”
士兵一怔，忙答道：“说到这个，也真是奇怪了，因为我们这里一到夜晚，气温便会骤降，所以夜晚值勤的士兵都需要点篝火取暖。可是听昨天晚上值勤的那几个人说，怎么也点不着火，可是检查木柴，却又没有过潮的迹象。”
希澈道：“我们再去看看田里的庄稼吧。”
韩庚不明所以：“为什么要看庄稼？”
“先看了再说啊。”
三人才刚刚走出门，便见十几个庄稼汉蹲在门口抹眼泪，说原本长得好好的庄稼苗，一夜之间全都瘪了，就连路旁的树木，也都莫明其妙地枯死了。
韩庚终于有些明白了：“水、火、木……难道是黑五行搞的鬼？”


希澈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难怪在中和昌珉这么爽快便撤了军，还断言不出几日，城内便会缺粮断水，看来这些都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让我们不战自败。”
“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了么？”
希澈耸了耸肩：“他们不是说得很明白么，只要李特交出玄武国的镇国之宝……”
“这怎么可以！”韩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我们怎么可以轻易投降？！”
希澈歪嘴笑了笑：“我开个玩笑而已，看你紧张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在中仅靠两千人马冒险在这里跟我们打持久战，想要得到那镇国之宝，看来这宝贝真是非同寻常啊。它到底有什么用处？”
一旁的士兵插嘴道：“我们玄武国有个传说，我们的镇国之宝是唯一能够砍断擎天之柱的利器，擎天之柱一旦倒塌，就会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只不过谁都没有见过那个宝物，因为它的出现会带来灾难，所以我们谁都不愿意见到它。”
韩庚心中一惊，喃喃道：“天崩地裂？”
希澈看了看他：“你怎么了？脸色都变了。”
“小时候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天崩地裂’是异象之兆，它一旦发生，便预示着天神界统治者必将更新换代。”
那士兵接口道：“没错。据说天地混沌初开，曾发生过一次天崩地裂，之后诞生了以天神为首的原始八神，分管着自然界的各种秩序。当第二次天崩地裂发生之后，便是天神之子东皇的篡位。”
韩庚诧异地道：“你倒是知晓得比我还要清楚。”
那士兵道：“其实自创世以来所有的神史资料，在谕石上都有记载。”
“谕石是什么东西？”
“谕石是生长在擎天之柱旁侧的一块石碑，每当天地间有什么异状发生，它的上面便会以石刻文字的形式自动记录下来。而且它坚固无比，就算擎天之柱倒塌，它也不会有丝毫的损裂迹象。据说那谕石的守护神原本是原始八神中的山神，千年之前，发生了第二次天崩地裂之后，山神预感到天象异变，于是将自己的占卜之术和部分神力寄于他的坐骑——龟身蛇尾的玄武兽体内，任命玄武兽为玄武神君，由它负责继续守护谕石。再后来，东皇便发动了叛变。”
关于这段历史，世人众说纷纭，就算是韩庚和希澈，也只知道些皮毛，而玄武国内任何一名士兵都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这不能不让韩庚感到惊诧。
士兵见他们听得聚精会神，于是来了兴致，继续说道：“这东皇和他的孪生兄弟西兆原本是天地间孕育出来的第一代繁衍之神。他们分别继承了天地间的极阳能量和极阴能量。而后东皇突然推翻了天神的统治地位，并吞噬了八大元神的精华，成为天地间能力超越天神的最强神邸。他为了巩固自己对神、魔、人三界的最高统治权，强娶了光明女神辉吉轩，更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的弟弟西兆封入魔界。他还自封为帝，开创了帝王专权统治的先河。这些事情，谕石上都有详细的记载。东皇因为顾忌谕石的存在，曾经想要摧毁它，但是无论他使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抹去谕石上的文字。”
韩庚发现这个士兵在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从不对天帝使用尊称，而是直呼东皇之名。想必因为玄武国的百姓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所以并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那样敬畏天帝，这也便解释了为何他们无视天帝的最高统治地位，而只信奉玄武神君。
希澈插嘴道：“可是有一点很奇怪耶，天帝东皇的能力究竟有多强呢？怎么可能做到一口气吞噬掉八大元神？难道那些八大元神都是吃白饭的吗？”
士兵一怔，挠了挠后脑勺，讪笑道：“这个谕石上没有写，我们也不太清楚啦。”
韩庚拉回了话题，道：“总之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如何保住玄武国的镇国之宝。只是我们现在断粮缺水，内忧外患，处于非常不利的状况。”
希澈想了想，道：“也许我们可以使用反间计。”
韩庚抬头，看到希澈眼中闪耀的光芒，于是他知道希澈的鬼点子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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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话

“我来看望您了，母后。”在中一步步地走进去，声音渐渐冷寂下去。
韩庚凝神听了听，里面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但是再也听不真切。
希澈在一旁咕哝着：“那个女人，真的是光明女神吗？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
韩庚看了看他：“心里紧张吗？”
希澈摇了摇头，“说不上紧张，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
“陌生的气息……没有兴奋感。”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的缘故吧。”韩庚安慰他。
没过多久，只听里面有人击了击手掌，他们身后的两名护卫便押了他们走进殿去。
韩庚渐渐适应了殿内昏暗的光线，只见原本倚在床上的病弱女子蹒跚地下了床，缓步朝他们走来。
殿外的日光渐渐投射在她的身上，一身素衣，长发及地，不施粉黛，面色苍白而憔悴。即便如此，仍无法掩去她昔日绝艳的容貌。
韩庚打量了她一眼，原本以为希澈的容貌遗传自他的母亲，但是如今一看，却丝毫不像，倒是在中更像一些。
辉吉轩的视线从希澈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定格在韩庚脸上，与他对视了半晌，没有一丝表情，但是眼睛里的光芒一闪而逝。
韩庚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却拥有难以言喻的亲和感，仿佛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
想到“亲人”一词，韩庚自己吓了一跳。从小到大，他只有师傅落心这么一个疼爱自己的亲人，韩庚从小便十分懂事，很少在师傅面前撒娇。但是眼前这个女子，当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时候，韩庚竟有一种想要扑入她怀中流泪的冲动。
突然，辉吉轩转过头去，走到希澈面前，俯下身来轻轻拢住希澈的肩膀，一边亲吻他的额头，一边低声道：“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孩子。”
韩庚只觉得整个胸腔被一股强大的失落与惆怅充斥着，难以言表。
辉吉轩的身后，在中眯起了眼睛，习惯性地撩起了自己的长发，曲卷在指尖把玩，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我搞错了么？”但是很快他耸了耸肩，“无所谓，是谁都一样。”说着，冲侍卫们挥了挥手。
两名侍卫便一左一右地将希澈架了起来。
辉吉轩道：“在中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我亲爱的兄弟去见他的父亲啊。”在中笑得很古怪。
辉吉轩脸色大变，揪住在中的衣袖道：“你要带他去见西兆？你疯了吗？你想做什么？！”
在中没有再回答他，拂了拂袖子，径自走出殿门。
“在中！”辉吉轩又喊了一声，眼睁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欲语还休，神色瞬息万变。
韩庚怔了片刻，突然清醒过来，转身冲着希澈的身影追去。
“不要跟去！”辉吉轩一把拽住韩庚的胳膊。
韩庚回过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辉吉轩，这个女子此刻表现出来对他的关心，竟胜于他的儿子希澈。他很难再相信这是错觉。
“我要去追他。”韩庚顺了顺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内心那一阵阵莫名的澎湃，“我不能丢下希澈一个人不管。”说着，他挣脱了辉吉轩的手，义无反顾地追了出去。
辉吉轩低头凝视自己尚悬在半空的手，手指苍白无力。
朱门又渐渐合上，她抬头眺望那些渐渐走远的年轻身影，她的儿子们正一个个离她而去，他们也许会自相残杀，在她望不见的地方。

殿外的马车仍在，但是眼尖的希澈注意到车头的天马变了。原本银色的天马换成了金色，鬃毛卷曲而富有亮泽，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希澈忍不住便扑上去抚摸它的鬃毛。
在中见希澈对这匹天马爱不释手，于是笑了笑：“这也算是给你们的特殊待遇了吧，金色的天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就算是风伯雨师那种级别的神都不曾乘坐过。”
韩庚皱了皱眉：“可是为什么……”他可不会笨到真以为在中会如此优待他们。
在中耸了耸肩，抬手遥指西方，道：“看得见那个地方么？”
韩庚与希澈顺着他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层层云雾缭绕中隐约有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岛屿，依稀可见岛上绿色的植被和白色的塔尖。
“那便是缚魔岛。”在中道，“囚禁魔君西兆的地方。”
当马车缓缓向着缚魔岛的方向凌空奔去时，韩庚才明白过来，在中之所以会换金马，是因为只有金马才有冲破缚魔岛周边强大封印的力量。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韩庚与希澈将体内的气息调至最低。但尽管如此，两人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紫。
坐在他们对面的在中露出了嘲讽的笑：“这样便受不了了？月宫上的空气比这里还要稀薄，并且终年寒冷，若是把你们丢到月宫上去，还不早早被折磨死了？”
希澈反倒感兴趣了：“月宫上真有玉兔么？”
“倒是曾经有一只。”在中面无表情地道，“以前一个追求我的天将送给我的宠物，不过被我养死了。”
马车一顿，车外的天马驻足长嘶一声，在中掀开车帘，向外望了望，起身道：“到了。”
天色已渐入暮，夜间的星辰变得非常明亮，闪耀着皎银色的光芒。
韩庚与希澈钻出马车，立即倒抽一口冷气——这地方，简直美丽得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岛屿上汇聚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泉眼，温热清澈的泉水细细漴漴地从高处流淌下来，一直流到岛屿的边缘，然后顺着土壤的缺口倾泻下去，在夜空中挂下无数条绚丽的水帘，这些水帘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旦落下岛去，便悬浮在了空中，渐渐化为新的星辰。
整个岛屿的面积并不大，正好围绕住中央的那座象牙白色的石殿，殿基用十根圆石柱支撑起来，只是那些石柱多为断壁残垣，在绚烂的星辰中透射出不相符的颓败气息，又将沉醉于此的人们拉回到现实中来。
“这就是缚魔岛？”希澈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漂亮？”
“这里曾经是光明神殿。”在中凝视着岛中央的石基，喃喃着道，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似乎在向往着什么，“即便是现在所看到的这些残垣，仍可遥想当年光明女神守护于此的荣华景象……只是她自从与魔君西兆之间的私情被揭发之后，便一直被软禁在你们刚才所见到的那个七重冷宫之中，失去了往昔的美丽与光芒，她不过是个执拗的为情所困的女子而已。而这光明神殿则被天帝全数摧毁，用来封印魔君西兆，从此改名叫‘缚魔岛’。”

第75话

魔君西兆在与二人定下赌注之后，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站在山脚下，仰起头来望了望山顶上的高塔。山是很普通的山，塔也是很普通的塔。不，也许按照正确的地理概念来说的话，眼前这点高度充其量只能算丘陵。
希澈咽了咽口水，望向韩庚：“我总觉得……这是陷阱。”
“唔？”韩庚似听非听，只是望着塔尖出神。
“我说……你不觉得那老魔物很邪乎么？”
“他是你爹。”韩庚转头看希澈，无奈地提醒。
“那又怎么了，爹不像爹的，有见过要吃自己儿子的爹么？有见过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当赌注玩的爹么？”希澈气呼呼地叉起腰，下了断言，“总之，我不会认他这个爹的！”
韩庚说不出话来，其实从西兆一露面的当儿，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只是一时之间尚理不出头绪来。希澈所不满的事情他也一直在琢磨，只是当着希澈的面，又不好明说。
然而希澈却不管这么多，只是自顾自地发着牢骚：“不仅是这老魔物，就连光明……就连我娘，也全身上下透着诡异。”
“哦？”韩庚有些意外地看着希澈。
希澈似有些犹豫，嚅嚅地道：“虽然……虽然她亲口承认了我是她儿子，可是为什么……她在拥抱我的时候感觉那么寒冷……？”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虽然我在这之前从没体会过娘的感觉是什么，但是老爹他……我是说金成岳，他一直拿我当亲儿子疼，小的时候也会宠我抱我，也会哄我骂我，相比之下那才更像亲人的感觉，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句话承认了某种身份而已……还是说，因为是神，地位尊贵，所以所有亲情感情都没有了么？”
希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有眼泪星子在眼眶里转，愣是不掉下来。
韩庚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直觉得希澈是个没心没肺浑然无觉的家伙，一直以为他之前见到光明女生和魔君时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只是他的本性罢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只是一味地死撑而已。西兆离开了，他便卸下了强硬的伪装……只是，如果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自觉地用伪装来防备着对方，这实在太可悲了。
“希澈……”韩庚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抱住他，但是他顿了顿，手臂划了半个弧线，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谢谢你跟我说心里话。”
“唔？？”希澈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是觉得希澈一直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韩庚侧了侧头，回忆着道，“就算是在金城主去世的时候，你也表现出很坚强的样子，所以一直没办法了解到你的内心想法。这次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真心话，我很高兴，好像终于……有点点接触到真正的希澈了，不知为什么，这里安心了很多。”他说着，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希澈细细地回味着韩庚话语中的含义，突然破涕为笑，一个熊抱整个人扑了上去：“庚啊，你也要把心掏给我哦！”
“啥……？”
“我都对你掏心掏肺了，难道作为恋人的你不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么？”
“恋……恋人？”韩庚有些费力地扑腾着双臂，“我什么时候成你恋人了？”
希澈一怔，继而发飙：“在马车里你明明有对我表白过的你忘记啦？死木头说话不算话小心我咬死你呀！”
“这这这……有吗……？”韩庚很苦恼，他在马车里有不小心表白过么？可是他真的不记得了……
希澈黑下脸来瞪着他。
“呃呃……就、就当有吧……”看着盛气凌人的希澈，不由地感到气虚。
然而，望着希澈又恢复眉开眼笑的样子，他暗暗叹了口气——有种被强行请入瓮中的错觉。

两人闹腾了一番，然后开始上山。
希澈一边走一边寻思道：“刚才那老魔物不是说这里全部是他用幻术变出来的么？那么如果这山这塔也是幻术的话，岂不是我们太吃亏了？什么时候被他阴一道都不知道。”
韩庚不明所以：“阴一道……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们遇到了鬼打墙，永远也爬不到山顶怎么办？又比如说，塔里面没有楼梯可以爬上去怎么办？再比如说，塔里根本就没有铜钟，该怎么办？”
韩庚听得满头黑线：“希澈，你会不会想太多？”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那老魔物根本就没有设定时限耶，好像拿准了我们绝对办不到似的。”
韩庚经他一提醒，果然发现这场所谓的游戏里面各方面条件都成立，但是唯独缺了时限。
“但是不对，”韩庚道，“缺少时限的游戏，并非就对我们不利。你想啊，如果我们遇到鬼打墙上不了山顶，那么只能说我们还没到山顶或者还没敲响钟而已，并不等于我们敲不了，也就并不表示我们输了。只要我们一刻不认输不放弃，魔君他也拿我们没辙呀。”
希澈一拍大腿，笑道：“有道理有道理，木头呀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
“……”韩庚懒得辩驳他关于自己是否聪明的话题，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把结绳，在地上摆出生僻的符号。
希澈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保险起见，我还是做下探测比较好，如果真的是幻术，早点识破的话可以避免多费周章，也就是说，避免那老魔……呃，魔君使阴着。”
希澈向来对他的巫术很感兴趣，于是兴致勃勃地蹲下身来看。
韩庚摆好结绳，右手两指捏了个咒决，按在嘴边，喃喃念出一段咒文，末了大喝一声：“散——”
只见以韩庚为中心旋起一道劲风，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吹得人衣袂翻飞。然后那阵劲风很快消散开去，瞬间便悄无声息了。
韩庚“咦”了一声，皱着眉将结绳的位置检查了一遍，喃喃道：“没有问题呀，可是为什么‘散’的力道发出去之后一点反弹的迹象都没有？”
他说着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反弹，就表示没有屏障……”韩庚说着，突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这不是幻术？”
希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接口道：“也就是说，这座山是确有其物咯？”
韩庚的双眉越皱越深：“在神坛的底部居然存在着真实的山？这怎么可能？!”
“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我们问问不就知道了？”希澈说着，从怀中掏出迷谷，道：“给我们带路吧。”
小迷谷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气定神闲地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迈开小步子朝山上走去。没走几步，突然尖叫一声，抱着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
希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奇怪地问：“怎么了？”
小迷谷浑身瑟瑟发抖，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一阵，然后溜进希澈的衣襟里去了。
韩庚看得迷惘：“它在说什么？”
“它说……山上有强烈的危险气息。”
“迷谷一般是不受幻术迷惑的。如果它能感受到什么，那必定是真实存在的了。”韩庚说着，凝神望向高塔的地方，喃喃道：“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游戏这么简单。魔君，他是要我们拼命。”

第76话

空气骤然间冷凝了起来，风的流动凛冽而急迫，山间草木猎猎作响，仿佛有什么生物在慢慢靠近，隐约传来低低咆哮的声音。
“好……好像有人在哭……”希澈起了一身的寒毛，往韩庚身后躲了躲。
韩庚凝神听了听，的确有嘤嘤的哭声从幽远的山路深处传来，时远时近，起伏不定，听得人全身一阵寒意。
“该不会是怨灵之类的东西吧？要不要先烧些纸钱？”
韩庚耸了耸肩，“如果真是怨灵，烧纸钱又能有什么用？”他说着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希澈，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而且不止一双眼睛，简直……简直到处都是……”
“它们在暗，我们在明，所以，千万要小心……”
韩庚话没说完，只听身后希澈一声惊叫，“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大窟窿里。
一时间落叶纷飞，模糊了韩庚的视线。
“希澈！”他忙拨开洞口的树叶朝洞中望去，洞很深，足有一个半人那么高，希澈坐在洞底，恍了恍神，然后才站起身来，揉了揉险些扭伤的脚，恨恨地道：“搞什么鬼？谁这么缺德挖这么大一个窟窿！”
“这是捕兽陷阱，”韩庚打量着那些虚掩在洞口的枯枝残叶，皱了皱眉道，“看上去是很粗糙的陷阱，应该不像是猎户设下的……”
“喂，你在上头一个人嘀嘀咕咕些什么啊？还不快把我拉上去！”希澈没耐心地叉着腰瞪他。
韩庚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憨笑了一下，俯下身去刚要伸出手，突然他脸色一变，抽身急往后退。就在同时，洞中伸出无数条绿色的枝蔓，像是无数条可无限伸缩的胳膊，直冲韩庚逼来。
韩庚一边急步后退，一边两指捏了几道咒符，默念咒语，一撒手往枝蔓上射去。
被咒符射中的那几条枝蔓发出尖细的叫声，绿色的蔓身立即收缩枯萎下去，变成了焦炭一般的颜色，断落在地上。
情势并不见有所乐观，因为有更多的枝蔓从洞中延伸出来，铺成漫天大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
韩庚担心洞中的希澈遭遇不测，大声叫道：“希澈，希澈！”
“唔……唔唔……”此时的希澈早已被无数从泥土中迅速生长出来的枝蔓缠绕住全身，束缚住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一些细小的枝蔓还一层层地包裹住他的面颊，封住了他的嘴。但是他听得韩庚在上头急切地叫唤，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焦急，拼命扭动身体，想挣脱那些烦人的枝蔓，然而这些枝蔓竟非常有粘性，虽不至于使人窒息而死，却也丝毫挣脱不开。
韩庚在外头听不见希澈的声音，不知里面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因为担心着希澈，心神一散，脚跟绊上了什么东西，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世界便瞬间颠倒了过来，原来是一枝粗壮的藤蔓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倒吊了起来。
“嘻嘻。”有声音在笑，“我说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却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愚钝家伙！”
韩庚被倒吊着，有些费力地仰起脸来看了看，四周却仍旧不见一个人影。
“出来吧！”韩庚扯着嗓子道，“既然已经抓住了我们，为何还不现身？！”
“嘻嘻，你真的很想看见我么？”那个声音听上去像是五六岁的女童，发音还有些含糊不清，“可是鬼姬不让我出来见人，她说我会把别人吓跑的……”说到伤心处，竟嘤嘤哭了起来。
韩庚恍然：“原来之前听到的哭声便是这个生物么？”他定了定神道，“你别哭，我不会被吓跑，你出来吧。”只要能看见是什么生物，总能想办法治了它的。
“嘻嘻，呜呜……嘻嘻，我把你们都抓住了，你们还跑得了么？呜呜……嘻嘻……”这声音又哭又笑，反复无常。
韩庚感到无奈：“你既然把我们抓住，却又不出来见人，这是为何？”
“我把你们抓起来，是因为鬼姬说来了两个厉害的人物。我不服气，就要把你们抓起来给她看，证明你们还没有我厉害！”
“鬼姬？鬼姬是谁？”
“鬼姬就是鬼姬！”那人话音一转，突然唤了一声：“阿苦！”
只见树林中奔出一只山兽，伏在吊着韩庚的树下虎视眈眈地盯着韩庚。样子张得有些像虎类，却比老虎的个头小些，尾巴又长又结实，带着一根根锋利的倒挂刺，脑袋上有三条纹，双眼倒挂，一连衰相。


那山兽仰头望着韩庚，馋涎欲滴，舔了舔舌头，突然长尾一扬，朝着树干便是一鞭，敲得“噼啪”作响，生生将那树干抽出一条裂缝。
韩庚强按住心头的惧意，掌心悄悄捏了一道符，心中盘算着，如若那山兽真将他逼上绝路，他也绝不给它好果子吃。
“阿苦，不许胡来。”林间走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虽说形体像少女，皮肤却是碧绿色的，浑身长满了深碧色的毛发，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长在鼻梁上方的正中央。除了那细嫩的声音还算动听之外，浑身上下真是让人不敢多看。
那少女伸出手摸了摸山兽的脑袋，然后抬头看韩庚：“现在你看到我了，你觉得我好看么？”
“呃……”韩庚的额头开始冒汗，这个时候要他说谎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实话实说，又怕触怒了她，那等于是自掘坟墓。
“究竟好看还是不好看？”少女睁着那一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住韩庚追问。
“唔……如果以人类的审美观为标准来评价的话，的确不怎么好看，可是也并不吓人。”韩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我没有被缚住，也不会被吓跑的。”
洞中希澈虽然被枝蔓缠遍了全身，但是听见韩庚这句话，差点憋笑憋到内伤，心想：“韩庚你也有今日！”
那少女又盯住韩庚看了一阵，点点头道：“鬼姬说眼神清澈的人是不说谎的，所以我相信你。”她又摸摸手边的山兽道，“阿苦，这个人我喜欢，所以你不许伤害他。”
山兽似是非常沮丧，用脑袋摩挲着少女的掌心，低低地发出抗义。
少女嘻嘻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洞穴道：“不过如果你实在太饿的话，那个陷阱里不是还有食物么，拿去跟你的孩子们分了吧。”
山兽眼睛一亮，仰天长啸，刹那间从林子的四面八方围拢来不计其数的小山兽，叫声此起彼伏，似乎非常开心。
韩庚一想，那陷阱里的食物……不会是指希澈吧？他赶忙道：“那个……对不起，可不可以也放过我的朋友？”
“不行！”没想到少女断然拒绝，“他长得那么好看，我一见到他就气得心里发痒，所以我一定不能留着他！”
“唔唔！唔唔！”洞穴中的希澈大声抗义，长得漂亮也是错吗？天理何存啊！无奈他的嘴巴被封得死死的，不论怎么挣扎也说不出话来。
“可是在我看来，他长得很丑啊。”韩庚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道，“难道你们这里的审美观跟我们那边不一样吗？”
少女一怔，疑惑地看着韩庚。
韩庚似乎抓到了她的软肋，一副认真的表情道：“在我们家乡，我那个朋友可是处处被人唾弃呢，大家说他长得丑，丑得简直没有办法见人，所以都不愿意理睬他。”
少女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们家乡的人觉得他长得很丑吗？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是呀是呀，他真的很可怜，所以我才带着他远走他乡的，后来不小心掉进了这个地方。”
希澈气得七窍生烟，但为权宜之计又只好忍气吞声，心中暗暗磨牙：“好你个木头，现在学会整人了么？看我出去以后怎么解决你！”
外头那少女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虽然在你们家乡的人看来，你们长得很丑，但是我觉得你们两个都长得很好看。既然你们落在了我的手里，那么就乖乖跟我回去见鬼姬吧。”

第77话

韩庚和希澈跟着那少女沿着山路往上走，山路很平缓，山势也不陡峭，抬头便能见到山顶上那座十几米高的白塔，一切近在咫尺。
但是韩庚丝毫不敢松懈，一旁希澈紧紧攥住他的手，因为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一大群暗暗磨牙的山兽。
虽然少女下了禁令，不许它们伤害她的两个客人，但是山兽们盯着两个细皮嫩肉的来访者，仍旧馋涎欲滴。
一路上少女走得很欢快，话匣子打开了便开始滔滔不绝。少女告诉韩庚说她的名字叫阿碧，她解释说，因为她全身都是碧绿色的，所以鬼姬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韩庚笑着听，他注意到阿碧总是提到鬼姬，可是要问她鬼姬究竟是谁，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了。”阿碧说。
“那么，你的父母呢？”
“咦，父母是什么东西？”阿碧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韩庚和希澈面面相觑。
希澈不再害怕这个天真无知的少女，凑到她面前问：“那么，你是怎么生出来的？”
“生……？”阿碧侧头认真思考着这个动词，“鬼姬说我是从树干里面变出来的。”她回忆着道，“鬼姬说，当时她只是在家门口种下了一株长青藤，每日守着它，给它浇水，几百年之后，长青藤的枝蔓渐渐绕成了一个球，她剖开那个球，便看到了我。”
“难道是树精？”韩庚心下咕哝着，但是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道：“说起来，跟我一样呢，我也是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我的师傅。”
阿碧又问：“师傅是什么东西？”
“呃……就是……教我学本领的人。我们家乡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虽然无父无母，师傅疼我养我，便如同我的亲身父母一般。”
阿碧想了想，噘起了嘴道：“可是鬼姬一点都不疼我，她老说我是意外冒出来的家伙，还对我很严厉。”
阿碧毕竟是孩子心性，与韩庚和希澈两人说说笑笑，早已化去了当初的敌意。
三人毫不费力地攀上了山顶，阿碧伸手指了指塔尖道：“鬼姬就在那上面，我带你们上去啊。”
话音刚落，只听塔中传出一个女子愠怒的声音：“阿碧，我不是让你去拦着他们么？谁让你将他们两个带上来的？”
阿碧辩解道：“他们两个不是坏人，而且他们一点也不厉害，我的枝蔓便能将他们牢牢拴住，他们逃不脱的。”
韩庚与希澈对视了一眼，心下明白说话之人必是阿碧口中的“鬼姬”了。只是尚不知这鬼姬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
“将他们带走！”鬼姬呵斥道，“不要让陌生人扰了我昆仑山的清静。”
“昆仑山？”韩庚一怔，希澈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个小山丘就叫昆仑山？鬼婆婆您是没见过真正的山吧！”
“放肆！”只听“呼啦”一声，希澈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一股强力掀翻在地，那股力量是冲着他的胸口袭来的，将他撞倒之后，便立即又遁于无形。
希澈只觉得胸口一窒，紧接着排山倒海的腥味冲上喉间，一张口，喷出一滩鲜血。他恍了恍神，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韩庚在耳边担心地叫着他的名字。
阿碧也被吓了一跳，跺着脚冲鬼姬道：“鬼姬好不讲理，怎么出手便伤人这么重，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许你伤害他们！”
鬼姬低声笑了两声：“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妮子来命令我了？你若还护着他们，我便连你也一起责罚！”
阿碧嘤嘤哭了起来：“阿碧好不容易遇到不害怕我的人，好不容易交了朋友，可是鬼姬好不讲理，鬼姬坏死了。”
塔内突然一阵沉默，过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阿碧，人类都是非常狡猾的生物，他们喜欢说谎，他们之间尔虞我诈，他们的心思不是你能看得透的。”
“我不管，鬼姬说过，眼神清澈的人是不会说谎的。阿碧喜欢眼神清澈的人，阿碧要跟喜欢的人交朋友！”
鬼姬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那好吧，我不赶走他们。不过我有些话要问他们，你让他们两个人进到塔内来。”
阿碧这才破涕为笑，忙推开白塔基座上的门，然后与韩庚一起扶着希澈走进塔内。
鬼姬道：“阿碧，你且退下。”


阿碧迟疑了一下：“鬼姬真的不为难他们了？”
“我何时骗过你呢？”
阿碧无话可说，于是唤上阿苦退了出去。
希澈好容易缓过气来，吃了鬼姬的苦头，心中早将这老妖物咒骂了千百次，但是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也只是低眉顺眼地不敢轻易造次。
韩庚发现这塔内十分空旷，四面都是高强，窗户开在二楼，高高地透着光，塔中央便立着一口硕大的铜钟，倒扣在地上，看上去岿然肃穆，坚不可摧，只是感觉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鬼姬的声音从高高的塔顶飘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光明神坛上的封印，可是被你们所破？”
韩庚怔了怔，立即醒悟过来：“您指的是那蝙蝠皇族的血液么？那是月神在中所为，我们也是被他抓来的。”
“月神……在中……？”鬼姬喃喃自语道，“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生，是新诞生的神邸么？”言语间，俨然是长辈的口吻。
韩庚越发好奇她的身份，但是又不敢唐突地问，只得恭敬答道：“月神是天帝的次子。”
“哦？你所说的天帝，就是东皇么？那么他的长子该不会是太阳神吧？”
“正是。”
鬼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东皇那家伙还真当他自己是天地独尊的神邸了么？我倒要看看他的美梦究竟能做多久！”
这一番话听得韩庚和希澈瞠目结舌。虽说在天帝的管制之下，心存怨恨者大有人在，然而这样公然出言不逊的，鬼姬却是第一个。
鬼姬笑了一阵，又问：“那么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需知这里是封印魔君西兆的地方，难道你们与魔君也有关系？”
韩庚觉得并无必要隐瞒，于是将他们二人与魔君的赌注说了一遍。
鬼姬嗤笑一声：“西兆也真是老糊涂了么？居然指望你们两个小鬼来破除整个结界，真是异想天开！”
“破除结界？”韩庚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是被他利用了。这么多年来，西兆一直被囚于光明神坛之中而无法脱困，是因为这里有两道封印，一道是东皇设下的封咒，另一道便是这昆仑之巅的默钟。如今封咒已然被蝙蝠皇族的血液所破，那么剩下的这一道封印，只要敲响默钟便能开启。但是，默钟之所以被称为‘默钟’，是因为它是不可能被敲响的。”
希澈恍然大悟，绕着铜钟转了一圈道：“真的呢，这钟空有钟罩，却没有敲钟的棒槌。”他说着大呼上当，“我早就说了那老魔物肯定在玩阴的，被我说中了吧，没有棒槌的钟当然敲不响啦。”
韩庚却不为所动，盯着铜钟看了半晌，道：“就算是默钟，我们也必须敲响它。”
希澈不明所以地看着韩庚。
“希澈，你忘了吗，我们与魔君订下的赌注——我们，是绝对不可以认输的。”
希澈被韩庚眼中迸发出来的坚毅神色怔住了，喃喃道：“可是，要怎样才能敲响它？”
“没有棒槌，不是还有拳头么？”韩庚说着运足一口气，抡起右拳便朝钟罩上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