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囊锥露颖
就在我出神时,门口小太监忽通报了一声“晓姑姑,四阿哥求见。”我赶忙将梅花玉版笺折了,起身至黑檀博古架前,抽出画珐琅玉石玉兰花盆景的暗格,将之收了起来,道:“进来。”
我刚抬手轻拭了拭眼角,转身便见元寿已快步进了东暖阁,躬身打千儿道:“儿子,请额娘大安。”我赶紧上前拉他起来,顺势一打量,只见他一身素缟,暖帽外鬓角已显,下颌胡茬泛青,脸上棱角都分明了起来。知道该是他日前收到了年氏丧讯,临时料理了江南诸事连日赶回来的。“坐,”我拉着他到稍间炕上坐了,待他取下暖帽放到旁边牙雕冠架上。我随手从身后矮柜上取了个了个黑漆描金山水手炉给他问道:“还没吃东西吧?”“没事儿额娘,我不饿。”他忙道,“好歹还是要吃些才好啊。”我说完就大声吩咐芸香,让她把早上给四爷的清粥小菜也端些来。“去你皇阿玛那儿了?”我又问。“嗯,刚回来。”他面带忧色停了停又道:“额娘,皇阿玛,这几日是不是一直在佛堂?”我提起桌上小吊炉上的泥金紫砂瓜棱壶给自己和元寿分别倒了盏茶,才“嗯”了声。他踌躇下才接着说:“我在路上就听说昨日皇阿玛又因‘仪仗草率’,骂了八叔和兵工部侍郎,还把礼部官员从尚书到侍郎四人都降了两级。是以今日我方回来一刻也没敢耽搁。”
这时芸香刚好端了吃食过来。我笑着让了让道:“再怎样饭还是得吃的。”说完就含笑看着他把手炉放下,吃起来。虽然算不上狼吞虎咽,也看得出是饿了许久的。待他将一碗粥喝完我又要给他再添,他却放下碗道:“额娘,儿子真吃不下了。”看来孩子真是大了,懂得顾忌起礼数,我也没说什么,叫了人收拾了后才接着道:“你这一去大半年,如何都瘦成这样了。此前诸事你信上虽不愿提及,我倒是都有些耳闻。如今平平安安回来便好。”他放下手中茶盏灿然一笑:“让额娘担心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书信上三言两语又恐说不清楚,免得您跟着操心。”我淡笑未语,只细细打量他眉眼间愈发沉着笃定之气。
他接着道:“额娘,刚才皇阿玛嘱咐我于二十八日,奉移敦肃皇贵妃金棺于阜成门外十里庄时负责祭酒。我明日就得启程去提前准备了,想着跟您来说一声。”“嗯,你皇阿玛决定就好。”我无所谓道。他估计是怕我忌讳,这才特意过来的吧。如今听我如此说又特意道:“这天寒地冻的皇阿玛还着免了天生、福惠同行,只让他俩于本处送丧。”我点头附和:“的确,八阿哥自幼羸弱,近日又刚失了恃,唯恐伤了身子。难得你皇阿玛体恤。看来届时你恐要辛苦些了。”元寿闻言正色:“那自是应当。只是儿子今日见皇阿玛气色……”他欲言又止,我深深叹了口气,将茶盏就这么捧着,转而道:“你临去前去皇后娘娘那边辞行时,略坐坐就好,反正你如今赶着回来奔丧,没有准备也不算失礼。”他沉吟道:“儿子此次回来确实是太匆忙了些,只是既然去了涵德堂,怎好不去看看福惠。”我也不想多说只道:“你公务要紧,福惠那边自有皇后娘娘照应。”元寿到底是大了,眼里虽然依旧尚有疑色,却转瞬之间恢复了一片清明,起身再行大礼:“近日诸事繁杂,儿子不能在额娘身边尽孝,请额娘好好保重身体。皇阿玛近年来脾气也确实比从前更显,还望额娘多多担待才是啊!”“嗯,”我轻声应了以安他心道,“去吧。”
就在他起身取了暖帽戴上,正了正,欲往外走时,状似无意往博古架处幽幽一瞥。我目送这个步履匆匆的瘦肖背影,看着他他如今已近长成的身量,转而消失在紫檀缠枝葡萄落地罩后,不禁感慨:不愧是他阿玛的儿子,如出一辙的细致敏锐啊。他日,但愿他能念在与天申自幼长于我膝下而能有所顾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