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金徽玉轸
从打先农坛祭祀忙完,四爷后来便也再没提起孩子们的婚事。原本儿女的婚事就该是正室操持的,何况是皇子公主的,我便也权当没听过,等着皇后安排就好。这日上巳节,宫里一如往年在桃园深处亭宴饮,我也难得盛装前往。自从年氏殁了,李氏因弘时被牵累,宫里一众妃嫔早已歇了争宠的心思,平日包括皇后都难得见四爷一面,这样一来家宴时自然就个个喜上眉梢、言笑晏晏。把周遭开得正艳的桃花也衬得更灿若朝霞了一般。
席间春风拂面、丝竹迎耳,皇后笑盈盈起身朝四爷举杯道:“皇上,看如此大好春光,简直就是: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臣妾这便敬皇上一杯!”四爷也欣欣然朝皇后颔首,举杯饮完继续听皇后道:“今个儿,教坊司还特意从扬州请来了琴坛名家徐常遇之子徐祎呢!”四爷沉吟一瞬便柔和了眉目朝亭中施礼之人道:“先生请起,当年圣祖爷召见令尊于畅春园,朕与你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呢。”只见那人三拜 起身垂首回禀:“回皇上:草民哪里敢当!当年得见圣颜已是三生有幸,今儿能在御前进献一曲更是得圣上福荫。圣上于元年施恩废除贱籍,天下乐师无不称颂圣上戴天履地、恩泽万世。今儿草民就为圣上献上一曲:《普庵咒》祝圣上福寿康宁!”言罢就见他退出至亭外阶下的一张焦尾后,随即一声声疏阔沉婉、古朴庄严的琴声便涤荡开来,如高山流水、天籁梵音,听得人一时间身心俱静、安然平和,仿若当真置身于桃林仙境一般。一曲弹罢,听见四爷一连三声“好”,我这才回了神,附和道:“果然如朝露暗润花瓣,似晓风低拂柳梢啊!”四爷心情大好,转头对苏培盛道:“赏!”那人谢了赏并未离开,只是携琴退至了不远的教坊乐师处。又和着丝竹弹奏起来。
众人又侧耳听了一会儿,仍不觉赞叹。接着在座妃嫔又例行朝四爷依次举杯敬祝,闲话了一番。天申忽而问道:“今儿怎么没见二姐姐?”茉雅琪平日里就深居简出,要不是天申忽然一问,估计谁都想不起她来。既然天申问了,那皇后自然也是要过问一下的,遂轻声问她身后侍立着的谨言:“二公主呢?”在这时候原本的丝竹忽止,随着一声三弦响起,一个满头珠翠的花旦就踩着一串行云流水的莲步出来亮相了。身姿窈窕,水袖曼妙,眼波流转,红唇微启间,唱腔婉转清亮: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原来是昆曲名段《游园惊梦》。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举止娴雅的伶人,原来竟是茉雅琪。一时间席间坐着的众人脸色各异起来。此时虽说乐籍已废,法理上讲伶人不再低贱,可到底是传统的下九流,这时候可不兴京剧玩票那一套。她一个堂堂公主无论唱的再好,都是不妥的。茉雅琪的养母宁嫔武氏,或许感觉到了四爷看向她的神色,在茉雅琪一曲终了,宫人抬出那架牡丹绣屏时,赶紧拉着她走到亭中一起福身道:“万岁爷,皇后娘娘,今儿上巳节,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这桃源亭周围只有桃花,茉雅琪早就想着给父皇和母后添彩助兴,特意绣了这个缠枝牡丹屏。您看看。”说着示意宫人赶紧把绣屏抬到亭中,好让人看个仔细。我抿唇一笑,扫一眼那绣屏,便垂眸端了酒杯又抿一口,暗道:也难为武氏,沉寂了这许多年,为了茉雅琪竟然真敢来凑热闹。也是,四爷那儿,我虽然念叨过,可皇后不上心,也没法儿。眼看茉雅琪就快给拖成老姑娘了。恐怕没少去武氏那边哭诉吧。
武氏言罢,一时间,亭中仿佛凝滞了瞬息,皇后到底还是柔声缓缓道:“这牡丹绣的简直栩栩如生呢。皇上您看,茉雅琪这孩子果然是心灵手巧,原想着在身边多留两年,看来这两年孩子越来越大,这女工也愈发精进了。宁嫔,既这么也可以帮着茉雅琪把嫁妆绣起来了。”武氏和茉雅琪一听喜上眉梢,连忙俯身行礼谢恩。众人似乎都一致对刚才那一段细腻婉转的昆曲选择了缄口不提。
这时忽听得杯盏坠地之声,皇后下手坐着的八阿哥福惠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旁边侍立的嬷嬷和太监立刻忙起来,又是给福惠擦衣裳又是跑着去亭外追狗的。福惠倒是有板有眼地朝四爷和皇后告罪:“都是儿子不好,没抱牢百福,惊扰到了皇阿玛和皇额娘。”皇后见状不免嗔道:“你呀,你皇阿玛的百福虽然懂事,见你那么喜欢便让你养着,可也不能走哪带哪呀。看把衣服都弄湿了,还是赶紧去换了才好。”四爷颔首,然后也朝着把狗抱回来的小太监道:“也去给它收拾一下吧。换套衣服,看看有没有磕到哪。”小太监领命弓着腰匆匆退了下去。我不免微微一哂心道:自从四爷得了造化和百福,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想不到竟让福惠讨了一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