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过年时节。
往年的除夕,他都是在王妃朱杏缇那儿守岁。
今年,他说,因为沐侧妃头一年在质子府过,本王陪沐侧妃守岁吧。
我假装没看见她们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不要翘的太高。却还是不甚成功,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张扬。
我们在院落里闹腾腾的玩著,磕瓜子、沏茶、拼酒。他身上是新换的杏色衣袍,一贯的玉树临风,暖色调衬的他优雅又平易近人,院落里的下人见到烨王头一年便来自己主子这儿守岁,更是觉得抬头挺胸,走路有风。
只有我注意到他偶尔微皱的眉心,忽然流露的漫不经心,以及自方才接获北昌国君赏赐的新年贺礼后,便抹不去的萧索。
送礼的北昌使节被质子府热情款待。一开始还惜字如金,酒酣耳热之际还是透露了不少国内情势。言语间细细听来,北昌国三王子秦煊锋头极盛。自去年世子秦炜被罢黜后,是惟一获得国君公开赞赏的王子。
我贪热闹,和秀依她们玩的不亦乐乎,他只是静静坐著,放纵著我们玩乐。偶尔,我会感觉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回头时,便会收到他温暖的微笑。
终於,鞭炮放过,曲终人散。
我刚才喝了不少酒,此刻满脸发热,满头发晕。他静静的抱著我,微皱著眉:「你喝多了。」
「嗯,」我傻笑著,「喝醉了,就不会难过。不难过了,就不会不小心哭出来。」
「我跟你说啊,我从前过除夕,和你们质子府的家宴可差的远了。没有一堆奴仆伺侯,没有各种珍馐佳肴。可是,有我爹,有我娘,有来府上送礼的爹爹门生,有数不尽的温暖。」
「楚炎,我好想娘亲。好想好想。」
「你呢?你想不想她?」
看著他静默的眉眼,我突然便问了出口。那或许是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那或许是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软弱。可我还是问出了口。
能让我走进去吗?那埋藏了无数黑暗往事的心房,能让我,走进去吗?
他没有回答。沈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想他终究是不会回答了。
「她很美。」巡夜的敲锣声响起时,他终於开了口。
「小时候总觉得,她那麼美,为什麼父君对她如此冷淡?」
他轻声诉说记忆中母亲的一切。一个桂花般淡然的宗室女子,被自己的国家送去越来越强盛的藩属国和亲。她的微蓝的眼却总提醒著她的夫君,那曾有过的奇耻大辱,那被区区一个女人弑王灭国的耻辱。
北方的冬天很冷,她房里的炭火却总是不够。甫出生便被带离的他总是偷偷溜去看她,握著她冰凉的手,听著她温柔的叮嘱。
我很强。母妃,你别为我担心。父君很喜欢我,父君说我是他最强的儿子。
他忍著膝上的痛楚,骄傲的对母亲说。
而她究竟明不明白呢?明不明白她的孩子每探望她一次,就要在雪地里跪上好几个时辰?
他七岁的时候,燕朝送来了珍奇的烟花。那是擅制烟火的鴞国呈给燕朝的岁贡,而一向怕事的燕皇为了平息边关一触即发的战事,快马加鞭的将烟花全数送至北昌国都。
烟花绽放的时候,所有人都望向了天空,只有他,牢牢地盯著她。他希望看见她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见她笑过,他相信再如何绚丽的烟花,都会因为她的笑而黯然失色。
她望著天空的眼里有淡淡的忧伤。而当烟花把周遭点亮如白昼时,她转头对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於隔日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