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孤单吗?」走著走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沈默。
「你和她们,都在追寻一样的东西。客观上说来,是敌人。你如何能向你的敌人,寻求友谊?」
我蓦然停步。「我和她们追寻的东西才不一样。」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是吗?你们要的,不就是北昌国烨王的宠爱?」
听见他说了什麼,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迟疑的看向我。
我在笑声中突然觉得空虚,深冷的寂寞包围住我。我勉强自己看向他。
「今年端午的时候,我遇见一个人,碰巧我身体不适,他很仗义的为我解了围。」
「后来,他每天都送药品来我府里。后来,他写情诗问我是否答允他的求亲。后来,他同我成了亲,对我很好很好。」
「我嫁给他,只能有个侧妃的位子,就算听来尊贵,还不一样是妾室?就凭我的家世,要成为世家公子的正妻又有何难。你说,我嫁给他,我图他什麼?」
心里空落的感觉此刻已转为疼痛。他对我锲而不舍的追求,他对我千般万般的好,究竟是为了什麼?只是因为贪鲜吗?只是因为喜欢我的容貌吗?我虽名为楚朝郡主,母家却并没有实质的势力能给他任何帮助。他所有的妻妾,都是北昌国君所赐。突然求娶了我这个异国女子,难道真是因为单纯的钟情?这些我都不清楚,但他对我滴滴点点的用心,我却无法不清楚。他至今未与我圆房,是体谅我年幼;而那些切磋棋艺、品茗聊天的夜晚,是他害怕我会孤单,特地前来陪伴。
我可以一直装傻,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也可以勇敢往前走,看看究竟会走到哪里。
我眯了眯眼,咬牙直视他的眼。
「我图他什麼,不过是图他允过的,真心。」
他呼吸一顿,清湛的眼眸与我对视。
良久,他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到了城外近郊,他领我走近了一个小园,门上写著「桂苑」二个字。
园里植著满满的桂树,不知为何,园中始终有氤氲的雾气缭绕。在冬阳的照拂下,自有一种安祥静好的氛围。
我转头看他,却见他的神色,是前所有未有的放松。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舒适写意的在这方天地里徜徉。
「桂瑾。」他轻声念了一个名字。在我还没意会过来之前,他又说:「端木桂瑾。」
这个名字那样陌生,我却分明见过这名字的主人。那些月凉如水的夜晚,我曾自梦中醒来,望见他在月光下静静凝视一张绣像。绣像上的女子眉目温然,端木皇族特有的微蓝眼眸盈著如海深情。而他凝视著绣像的侧影那样寂寥,像是所有的忧伤都倾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忍著心中翻涌的疼痛,轻轻握住他的手:「很好听。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你娘亲一定是个人如其名的温雅女子。」
他微微一震,似乎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将我的身子扳过,与他对视。
有抹灿烂的笑容自他脸上浮起,似是破晓时分跃升而上的旭日。眉间淡淡的忧悒再不复见,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无瑕,美好的轮廓山明水秀,就是个二十岁的单纯少年。
「我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儿。我发现这个地方并买下来时,曾经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我带了人来,那麼,我将不再孤单。」
「你说,你图的,也不过就是我的真心。那麼,你也愿意给我你的真心吗?你愿意真心和我一起吗?哭也一起,笑也一起,难过一起,快乐一起,潦倒的时候一起,富贵的时候一起。一直,一起。」
这些日子以来,我彷佛在暗夜的海里载浮载沈。惟一能救我上岸的是他,可我好怕当我终於求救,他却在岸上冷眼以对。当他带著歉意告诉我今夜将宿在她或她或她的院落时,我总是笑得漫不经心。却在他转身离去后,一遍又一遍的唤著他的名字。他听得见吗?他知道我很难过吗?他对她们,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吗?
我是这样热烈深沈的喜欢著他,却是否真能为了他,捱过一世的冷雨风霜?
而他站在阳光下,那样渴盼的看著我。纯粹又乾净,简单而诚挚。
我伸出手,与他的手掌相击,放下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真心诚意的说:「好。」
冬光晴好,二十岁的他,十三岁的我,神圣的许下了誓言。我们说,不管什麼事,我们都要一起。一直,一起。
当时的我想著,一直,是多久呢?复又想著,不管一直是多久,只要他还愿意与我一起,那麼我便与他一起。
却原来,最后的最后,是我,再也不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