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到了旅社里的那一号房间的门口,百叶腰门里的那扇厚重的门却正半开在那里。先在腰门上敲了几下,推将进去一看,他只见郑秀岳披散了头发,倒睡在床前的地毯之上,身上穿的,上身只是一件纽扣全部解散的内衣,胸乳是露出在外面的,下身的衬裤,也只有一只腿还穿在裤腿之内,其他的一只腿还精赤着裹在从床上拖下地来的半条被内。她脸上浸满了一脸的眼泪,右嘴角上流了一条鲜红的血。
他真惊呆了,惊奇得连话都不能够说出一句来。张大了眼睛呆立在那里总约莫有了三分钟的光景,他的背后的腰门一响,忽而走进了一个人来。朝转头去一看,他看见了一个四十光景的瘦长的男子,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薄的棉袄,两手还在腰间棉袄下系缚裤子,看起样子,他定是刚上外面去小解了来的。他的面色胀得很青,上面是蓬蓬的一头长发,两只眼睛在放异样的光。颜面上的筋肉和嘴口是表示着兴奋到了极点,在不断地抽动。这男子一进来,房里头立时就充满了一股杀气。他瞪目看了一看吴一粟,就放了嘴含怒气的大声说:“你是这娼妇的男人么?我今天替你解决了她。”
说着他将吴一粟狠命一推,又赶到了床前伏下身去一把头发将她拖了起来,这时候郑秀岳却大哭起来了。吴一粟也就赶过去,将那男子抱住,拆散了他的拖住头发的一只右手。他一边在那里拆劝,一边却含了泪声乱嚷着说:“饶了她吧,饶了她吧,她是一个弱女子,经不起你这么乱打的。”
费尽了平生的气力,将这男子拖开,推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他才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鼻孔里尽吐着深深的长长的怒气,一边向棉袄袋里一摸,就摸出了一封已经是团很皱的信来向吴一粟的脸上一掷说:“你自己去看吧!”
吴一粟弯身向地上捡起了那一封信,手发着抖,摊将开来一看,却是李得中先生寄给郑秀岳的一封很长很长的情书。
二十六
秀岳吾爱:
今天同时收到你的两封信,充满了异样的情绪,我不知将如何来开口吐出我心上欲说的话。这重重伤痕的梦啊,怎么如今又燃烧得这般厉害?直把我套入人生的谜里,我挣扎不出来。尤其是我的心被惊了。“何来余情,重忆旧时人?这般深。”这变态而矛盾的心理状况,我揭不穿。我全被打入深思中,我用尽了脑力。我有这一点小聪明,我未曾用过一点力量来挽回你的心,可是现在的你,由来信中的证明,你是确实的余烬复燃了,重来温暖旧时的人。可是我依然是那么的一个我,已曾被遗忘过的人,又凭什么资格来引你赎回过去的爱。我虽一直不能忘情,但机警的性格指示我,叫我莫呆。故自十八年的夏季,在去沪车上和你一度把晤后,我清醒了许多,那印象中的深,到今天还留在。你该记得吧?那时我是为了要见你之切,才同你去沪的,那时的你,你倒再去想一下。你给我的机会是什么,你说?我只感到空虚,我没有勇气再在上海住下去,我只好偷偷的走,那淡漠,我永印上了心。好,我惟有收起心肠。这是你造成我这么来做,便此数年隔膜,我完全沉默了。不过那潜藏的暗潮仍然时起汹涌,不让它流露就是了,只是个人知道。不料这作孽的未了缘,于今年六月会相逢于狭路,再搅乱了内部的平静。但那时你啊,你是复原了热情,我虽在存着一个解不透的谜,但我的爱的火焰,禁不住日臻茕茕。而今更来这意料不到的你的心曲,我迷糊了,我不知怎样处置自己,我只好叫唤苍天!秀岳,我亦还爱你,怎好!
我打算马上到上海来和你重温旧梦。这信夜十时写起,已写到十二点半,总觉得情绪太复杂了,不知如何整理。写写,又需要长时的深思,思而再写,我是太兴奋了,故没心的整整写上二个半钟头。祝你愉快!
李得中11月8日12时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