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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眼下的人,太熟悉,金在中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血液犹如火红熔岩般沸腾起来,倏然收回了手,堪堪往后退了一步,肩头不易察觉地微微颤动。双眼无法控制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的细发,他的秀眉,他的玉唇,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不,比记忆里的更加好看,更加雅致,更加让自己心跳如雷,热潮翻涌。这样的失神心悸,不安蠢动,一如十年前的初遇,和之后的每一次凝视。
金在中倒吸一口气,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啊•••原来,关于这段缘分,不是怀念,而是一直,艳丽鲜活。
时至今日,依然随时可以,为他疯狂。
双目紧闭地捂住心口,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韩庚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挺拔而立的雄伟身影,可是阳光晃眼,即使眯起了眼睛也只能看到白光烈烈。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哪里受伤,只有呼吸的急促和心脏的揪痛。那些纷乱的过去在重逢的巨大欣喜面前,微小得不值一提。担心了那么久,思念的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熟悉的亲切感如同春风般渐渐环绕自己,吹乱了衣褶,吹痛了眼眶。
勉力站直了身体,捏紧了拳头直视他。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没有哪一句,能道尽酸楚。是了,酸楚,铺天盖地的酸楚,他丢下自己,他收回霜剑,他杳无音讯。他不是别人,他是那个在长安想尽办法讨自己开心的金在中,他是那个在西羌出生入死还时刻牵挂自己的金在中,他是那个已经让自己相信即使天崩地裂他也会抱紧自己的金在中•••可是,如此说来,他又该是经历怎样的痛苦折磨,才把一颗火热赤诚的心磨得冰冻尘封对深爱的人不闻不问,烈焰熔炉里千锤百炼的锻造也不过如此。
酸楚退潮,涌上的是更呛人的•••心疼。韩庚眼眶红透,眸光闪灭。他黑了,瘦了,眉弓骨上方一道无从掩饰的铮铮伤疤,在飘动的额发后面,无声得触目惊心。如同一道帘幕,遮盖住了那些日日夜夜火影血光中的惊险厮杀。不用想也知道,他不光满心的情伤,身上也定是战绩累累。不论是感情,还是战事,他都从不懂得保护自己,只全心狂热地拼力冲锋。
画面如同静止,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看着中间的两个人,默然对峙。
金在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光华倾泻,情潮涌动的视线,与韩庚同样情感丰蕴的眼神,渐渐延展出去,直至相触,一丝丝柔和地,痴痴地,在微风中纠缠。
回想当初怎样的相爱,后来又是怎样地分开,视线交错得,难分难解。
为什么想要在一起就那么地艰难,为什么那时你会•••,舌苔泛出犹如百草的苦汁。
如果不安和痛苦是把利刃,他们在这一刻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一双人,两颗心,明明在这几年的千难万险中各自坚强,却被这一阵毫无劲道的春风,吹得生生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小孩大叫起来,他们可能会一直凝视下去。
曹丕跳下自己的枣红马,飞快地奔到韩庚身后,一手紧张地抓住韩庚的衣袖,一手晃动着指着前面,激动地说:“啊!你们,你们是西凉军吧?你们到淮南来干什么?你们已经吞了并州还不够吗?”瘦骏的胡马,利落的弓箭,张扬的蓬发,粗犷的身形,西凉军的标志他们都有,连小孩都认识。
柳元九也早已下了马,这几年他倒是没什么变化,瘦得干巴巴的,眼窝虽深陷,却精神奕奕。捋着黑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从一个小孩最天真的反应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西凉军的威名远扬,中原上下无人不感到震慑,连看到一小支人马出现都觉得恐慌。
他随军辛苦多年,这笑声里是自然流露的欣慰。
曹丕以为他在笑自己年幼无知,恼羞地缩回了脑袋,赶紧拽了拽韩庚的衣袖。他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看到韩庚和那个人脉脉含情对视的样子,只好故作乖巧地央求起来:“师父师父,我们快上船吧!”
韩庚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看着眼前的架势,估计在中他们也是要上船渡江的,便移动脚步,在曹丕的拖拽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心里只盼着待会儿能有机会跟在中独处。
柳元九也走上前来,站在他身旁,“殿下,我们也上船吧。”
一行人连带着马上了船。
船主一家祖籍江东建业,这艘楼船是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才买下的最新的三层大楼船,虽然还暂时没有余钱让它装饰得很豪华,但相比其他做摆渡生意的小渔船来说已经算是最舒适的了,这不,很快就有一拨接一拨的达官贵人上了船,赚得金币满钵,船主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柳元九一边安置属下和马匹,一边四下查看着感慨:“没有想到,江东的造船业已经如此造诣高深,想必其水军也是一等一厉害的,要是打起水仗来,估计无人能敌江东军。不过,我西凉也不用担心,因为从天下战略上来讲,江东注定是西凉的盟友,两地的少主更是交心好友•••”话音突然被打断。
陌刀队的队长依旧是一副黑髯大汉的模样,默默地弯着宽厚的腰背,抚摸着马鬃给它喂水,粗着嗓子喊:“军师。”
柳元九转过身来看他,这个向来只知道埋头苦干从不多话的黑老大,还是第一次正经喊自己军师呢。
杂乱的头发几乎跟黑乎乎的眉毛长成了一片,下面的圆小眼睛有些闪烁不敢说,“军师,我,我想去拜见一下韩大人。”
柳元九一愣,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嘴唇动了动,僵直地站了很久,终究是抬了抬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