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太医令大人和太医丞大人商量过后纷纷认为,灵芝大补会加剧出血,所以必须先保证不再出血。命人去取了仙鹤草、白及等收敛止血的良药,熬成汤药给韩大人灌下几大碗。然后才将尚药监送来的灵芝磨成粉末,一点点和水送服。
最后一粒赤灵芝粉末消失于韩庚的唇角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一个年纪最大的太医令甚至体力不支晕倒过去,金在中这才惊觉时间已过去如此之久,便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常德福也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尽职尽责地守在陛下身后。
三日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天还没有全黑,但宣室殿已是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有宫人进来在常德福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将那人赶出去,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用点晚膳吧?”
金在中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僵硬石化的脊背纹丝未动。
常德福不得不提高了些声音:“陛下,还是去用些晚膳吧,小皇子还在碎玉轩等着呢。”三天了,连续三天陛下都不曾用膳,所以他才想了这个办法,把小皇子抱了过来。
金在中这才听到他说什么,没有回头,低哑的声音如同混沌着血丝:“•••去把•••栓栓•••喊过来•••”
小孩被领进北殿卧房的时候,远远地就开始亲热地喊:“父皇!你怎么还不和老师一起来陪栓栓吃晚饭?等得栓栓肚子都瘪了。”
走到近处 ,才看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的老师,和坐在床边满目悲怆的父皇。吓得不敢往前,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金在中对他招手,“来,栓栓,过来。”
小孩慢慢走过去,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爬上了他的膝盖。“父皇,师父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金在中搂着他,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脸颊,轻轻地笑着说:“受了点伤,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小孩听话地点点头:“嗯!那•••栓栓今天晚上就陪着父皇,在这里照顾师父好不好?”
金在中一愣,不知他已如此懂事,心上宽慰,紧紧地抱住他。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之时,韩庚悠悠地醒了过来。
窗外有虫鸣声,眼前的烛光下,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疲惫地睡眼朦胧。
轻如细丝的声音:“在中•••”,对金在中而言,却如同平地一声雷,惊得猛然站起身。
小孩从他膝盖上滚落,撞在地板上,“啊!”
韩庚笑了,尽管清楚自己命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但还是笑了。
可是笑过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凉,眼前如此可爱的两个人,自己怎么舍得离开呢。可是,手脚在一点点地发凉,血液都静静地翻涌起来,连心口都变得麻麻的。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那一次,他觉得世间已无所期待,他舍得。但这一次不同,他舍不得,他还有太多事要做,他还有太多心愿没了,他还要与金在中一起穿过时间的重茧,在岁月的年轮里缱绻相依•••
可笑的是,不想活的时候竟活了下来,而现在想活的时候,却又活不成了。
韩庚在最后一丝光线里,看到人生浮光掠影般地闪过。
突然,他微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悲伤的宿命。
那种宿命如果有名字,大概叫做,无能为力。
金在中从狂喜变为震惊,再到悲恸,因为眼睁睁地看着韩庚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就再也没能得见那双明眸。
人生茫茫,生死飘散,今夕何夕?
窗外晨曦渐露之时,老太医们跪了一地,终是,回天乏力。
然而,千年的长白山赤灵芝,是不可能没有作用的。一个老御医无法甘心,巍巍颤颤地站起身,再次走过去把脉。沉思许久:“陛下,韩大人没有死。”
下面跪着的人纷纷议论:“什么,韩大人还活着?”“不可能,没脉象了。”“是啊,心都不跳了。”•••
金在中形容枯槁,转过头,满眼血丝地看向他。
老御医在非议声中摇头,他的脉搏和心跳都还在,只是及其地轻微。谨慎地说:“陛下,因为赤灵芝在帮韩大人护着心脉,提着最后一口气,所以韩大人现在如同沉沉昏睡,并非死去。等一年半载过后,赤灵芝消散之日,才是韩大人魂散之日。也就是说,韩大人现在是一个•••活死人。”
金在中没有说话,缓缓地站起身,穿过满地的御医,往外走去。
踏出房门,走进大殿,便直直倒下。
体内的水一滴滴被烈焰烘干,所有血管里的血都啸叫着,狂热地爆裂,痛地死去活来。
醒来后,他赤脚下床,站在窗下。
曾经,就在这个窗下,红烛温暖,戴上指环,彼此声声许诺:“你命即我命,你心即我心”,“你生我必相依,你死我必相随。”
金在中记得很清楚,那一夜,窗外有,木犀香,梧桐月。
回忆过去,他笑了,黎明的第一丝曙色中,他鬓发流动,他笑容的纹理浮云一样安详。
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南征大军凯旋回朝。
拓跋越和柳元九却无法享受片刻的庆功餮宴,因为有人告诉他们,陛下已经数月不上早朝,不批奏折,不见大臣。
还有人告诉他们,并州边境,出现大量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