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静谧的深夜了,守城将士问清来人后打开了城门。
韩庚和曹丕都已甚是困倦,两人相互依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无戈敲了敲车壁:“韩大人,是回宫还是?”
韩庚掀开车帘看了看深蓝若海的夜空,考虑了一下:“这个时辰回宫的话,要经过重重宫门的盘查,还是算了,回山上吧。”
无戈拉起缰绳,向城北的山水崖岛驶去。
上山的路本来很难走的,那么一点的羊肠小道,马车是绝对通行不过的。但金在中很久以前就命人修路了,所以现在是宽阔稳当的栈道,蜿蜒而上。
到了山顶,曹丕先跳下了车,去开石屋的门。无戈扶韩庚下车的时候,犹犹豫豫,面露难色:“大人•••,今天•••,陛下•••”。
韩庚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有些迷蒙,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先休息,我们明日再说吧。”
可是却看到曹丕打开门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疑惑地走过去,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屋内,霜白月光下,跪着四具无头尸。
惊恐的声音已经发不出了,连发丝都在战栗,颤抖地转过身来,看向无戈:“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丕也脸色发青地转过头看向他,无戈上前两步,看了看屋内的景象,眉头皱起,尽是困惑。
韩庚突然想起,“无戈,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陛下什么?”
无戈连忙回答:“今日陛下也去了陵园,他说要亲自接大人回长安,但是进了陵园后又很快出来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韩庚已经完全变了脸色,苍白失血,大叫一声:“丕儿!快!连夜出城!”左手拉过曹丕,右手飞快地拔出了无戈腰间的大刀,挥刃相向。
无戈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夹起了冰冷的武器。
韩庚的手抖得厉害,两眼因为太过恐惧而无神散光,只有张口喊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丕儿,快把拉马车的两匹马解下来!”
曹丕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解缰绳。
无戈听到韩庚说的是两匹马,瞬间就心惊了,错愕的目光盯着韩庚:“大人,您可不能弃陛下而去啊!”
韩庚扔了大刀,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连唇都变得惨白,哆嗦着颤抖:“我,我不是要离开,我只是要,亲眼看着丕儿安全出城!”最后的几个字已经消失在了撒野狂奔下山的马蹄声和嘶鸣声中。
曹丕俯身马上,夹紧马肚,穿越夜色,冲下山林。
到了山脚下两人才松一口气,不能做停歇,只能继续策马狂奔。
露水挂满了菖蒲和陈艾,风灌进宽大的衣袖,耳边夜风呼啸,眼前模糊的景物不断变换。
长安城的城墙就在眼前了,城门半开着,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给以安慰。就在他们想怎么闯过守兵时,瞬间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劲,耳边听到马儿刺耳的嘶鸣声,身体被甩出去,天旋地转,重重滚落地上。
韩庚眼前发黑,全身疼痛,好久之后才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曹丕也拖着受伤的腿过来搀扶,两人回头看过去,两匹马都被射中了马腹,白色箭羽在夜风中抖动。
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坚定地向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的城门走去。
韩庚轻声说:“丕儿,别怕,贴紧师父。”他想金在中一定就在附近,只要自己和丕儿靠得近,他应该没法动手。
曹丕头上的琉璃发冠已经破裂,脸上有冒着血珠的道道擦伤,眉毛上沾满尘土,他没有恐惧,只有对韩庚的愧疚,喉头一热:“丕儿不怕,就是•••连累师父遭罪了。”
嗖嗖两把利箭天降般地落在了脚旁,惊得两人停下脚步,动弹不得。
顺着箭射来的方向,两人抬起头来,顿时如遭雷劈。
不远处的城墙上,从东至西,一字排开站满了举着火把的士兵和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密密麻麻,居高临下地形成了半个包围圈。
站在最中间的几个士兵突然退后,一个人站了出来,金在中。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司空大人,你一定是被这个竖子挟制住了,朕马上派人下来接你。”
他穿着绣有暗纹的红边黑衣,头戴浮雕青玉发冠,一张如同石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在火光下明灭不定,忽亮忽暗,但一双眼睛,始终如同鹰眼一般锐利而无忌,狠绝地盯着下面的一个人,冰冷的声音让人听了打颤:“曹丕小儿,还我父亲命来。”
曹丕松开了韩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往前走几步,伸出手指,突然就指着墙头怒吼:“我告诉你金在中!你父亲那是罪有应得!谁让他密谋想要害我父亲!我父亲一直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却差点惨遭毒手!还好老天助我,你们没有得逞!真是老天有眼!”
金在中脸色青得发黑,紧绷的下颚如同快要断裂。周围的弓箭手们也都面露怒色,眼睛血红,弓弩张得更开了,一触即发。
韩庚大步上前用力狠推曹丕:“你疯了!还要不要命了!”然后又压低声音,极快地在他耳边说,“待会儿不要管我,一有机会就走!”说完就扬手摔了他一巴掌,掌心火辣辣的。
抬起头来,看向金在中,急促地说:“陛下!陛下现在要杀曹丕易如反掌,但陛下与曹营是签有盟约的啊!”
“自古至今,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
韩庚知道,说出这种话的金在中是达到愤怒巅峰了,已经几乎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可是,除了晓之以理地劝说他没有别的办法,“陛下!杀了曹丕可解心头之恨,可是陛下一手辛苦创建的大夏王朝就面临危险了啊!”
“大夏不是我一手创建的!这里面有我父亲打下的基业!”
韩庚急得满头大汗,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说点什么才能金在中从焚烧理智的愤怒仇恨中走出来,而不会弄巧成拙。
曹丕却忍不住了,毫不畏惧地伸出手指:“当年你父亲要是不搞偷袭,不搞暗杀也就不会死!所以,完全是他罪有应得!是他咎由自取!”
话音刚落,一个赤胆忠心的愤怒弓箭手再也绷不住,眼露嗜血光芒,指尖一松,利箭划破空气,带着银白寒光直直射向曹丕。
可是,视线里,瞄准许久的箭靶,本来还是曹丕,突然就变成了司空大人。
韩庚本来是想推开曹丕,但没想到自己根本来不及侧身,利剑迎面而来,直直插入自己的胸口。
静谧的夜空里,传来衣帛和肌肉撕裂的声音,紧紧跟一个人的惨叫:“师父!”,和城墙上撕心裂肺的一声:“韩庚!”
韩庚的身体被冲击得连连退后好几步,下意识地捂着胸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低头看了看,血流如注,染红了自己的那枚玉指环。
抬起头,想要看一眼城墙上的那个人,却没有时间了,因为那沉沉压来的黑暗淹没了自己,在溺毙之前几乎是用自己的意志说出最后四个字:“丕儿,快走•••”
汩汩热血流过指尖,滴落脚下,溅起一片片花朵,美得像一场幻觉。
再无力支撑地阖上了眼皮,苦溢满口中,“在中•••”,身体向后仰去,云袖翻飞,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