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脚步声,杀气腾腾,挺到他身前,差一点就要抬脚踹上去。
能不气吗,早就想好了今天下朝后带韩庚干嘛,一眨眼的功夫却见不到人了,赶到宫门口时就看到拓跋越拽着韩庚上了马车,追都追不上,并且,现在给他准备的青鱼宴,也没有任何惊喜可言了,都怪这个拓跋越。
韩庚也下了榻,垂袖站立:“陛下。”
金在中脸上的怒气立即消了大半,换做一副担心关切的神情,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声音也判若两人:“除了堂上,其他时候不用这么喊。怎么样,刚下朝累不累?”
韩庚抬起头来,眼中还是因他的到来而充满喜悦,摇了摇头。
一身便服的常德福手脚麻利地进进出出,在旁边招呼人摆好筵席,然后退了出去。
金在中拉着他坐下,指着一樽香气四溢的汤蛊说:“这是他们的名菜,五侯鲭,据说前朝就有了,因典故而得名。”
韩庚学识渊博,一听便知,笑着说:“此五侯乃汉成帝的母舅们,王潭、王根、王玄、王商、王逢,因他五人同日封侯,故名。”
另一边的拓跋越听着他们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捶了捶自己跪得发麻的双腿,努力地吸了吸鼻子,闻着暖人心脾的香气,不断地唉声叹气,就差没哭出来了。
金在中覆盖上韩庚的手背,“说起母舅们,良辰佳节快到了,该回西凉的家族祠堂去祭祀了。”
韩庚没有在意,顺手夹菜给他:“青鱼养肝明目,益气养胃,你也该多吃点,近日晚上看奏折看到深夜时,我常听到你咳嗽。”
“按制,该与皇后同行。”
韩庚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抿了抿唇角,放下了筷子。
拓跋越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上桌而跪在这里是件好事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桌上是有酒的,浸过菽和姜的佳酿,不可避免的带着辛辣。韩庚饮下了一小杯,喉咙里立即火辣辣的,生疼。
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所以,粮运使是不能同行的?”
金在中虽然从未觉得当皇帝对他自身而言是多么快乐的事,但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皇帝这个身份。握紧他的手,连声安慰:“我不作停留,很快就回来,很快的。”
韩庚被酒辣得鼻子酸痛,眼角也渐渐发红:“可•••,再怎么快,仪仗队要往返一趟长安和酒泉,至少也得•••半个月吧?”
他们都亲身经历,所以明白,年轻之时的日子,有若舒缓的溪流,总有一种来日方长的宽裕感。
而过了一定的年龄界限,他们都在发觉,光阴流失是何其快当,大有江河日下的无奈。
别说半个月,就是半个日头,互相看不见对方也是莫大的折磨,恐慌、担忧、想念,强烈得都能活生生将人吞噬。
金在中激动地打翻了手边的酒壶,紧紧握住韩庚的双手,拉到自己心口:“不分开了,不分开了,你我一起同行!”
韩庚这才缓了一口气,“真的吗?”
金在中灼灼的目光看着他,点头:“真的。”
三日后,韩庚被拜为司空,官升两品,祭祀随行。虽然满朝官员都眼红心妒,但圣旨在眼前也无可奈何,只能想方设法与之结交,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常德福已经让仪仗队从简了,但毕竟人多物杂,再加上又有太后和皇后的銮驾在,所以不能太赶,行到西凉时已经过去半个月。
酒泉郡比长安冷得太多,韩庚一走出马车就打了个哆嗦,喷嚏也随之而来。他这一个喷嚏,可把常德福吓坏了,连忙看向陛下的脸色,在还没有完全变黑前赶紧拿了羔裘缁衣过来,金在中伸手接过,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韩庚围了个严严实实。韩庚低头看了看,又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笑言:“春秋的鲁昭公时,齐侯曾因得一件羔裘而把阳谷邑给了公衍,虽不能说羔裘价值连城,但其贵重也可见一斑了。”
金在中牵着他往府邸里走,“再怎么贵重,不能让你暖和又有什么用。”
韩庚脸上笑意更深了,心里也温暖如春。无意地一个转头时,却看到了远处一列队伍中,有两个身穿华服的女人,是皇后搀扶着太后下撵。
太后白发苍苍,少女明艳齤照人,但两人竟同样的,神情凄惋。
内室壁炉的炭火是早就生好的,西凉自产的碳,坚硬如铁,其色纯青各长尺余,每条可烧十日而热气不可近。当值的宫人很是灵巧,用蜜将炭屑捏成双龙形状,既不浪费碎屑,又很美观,炉底铺着白檀木,防着烟尘。
韩庚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脸上映着火光,瞳孔里是跳动的火苗,长长的发丝都变成了温暖的金色。在中也坐了过来,从后面搂住他,“我有几个年纪较小的族弟在这里,三叔金况的两个儿子明日也会赶来,这几日,你帮我看看,他们中谁的资质最好。”
韩庚没有动,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火光。
金在中将他圈在怀里,自己的胸膛紧贴他的后背,头架在他的肩头,正觉得温情缱绻时听到他说:“在中•••,你也要个自己的孩子吧•••”
炉膛里的火光旺盛了些,炭发出了噼啪的一声,有细小的火苗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