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
窗外风寒翻过梁山,留下一路苍白瘢痕。而窗内到处是焚燃沉香的热红炉,暖手裹金丝,困融香汗滴。
韩庚不得不得脱去外面的一件轻裘,才稍微不是那么热,可棋局已经不可挽回,连连败退。
坐在对面的柳元九落下最后一子,眯着眼睛微微笑着,抚着三寸短须,“承让,承让。”
韩庚抬袖拭汗,“元九兄客气了,是我久不练习,棋艺退步了。”
他虽然输了,但是心里很高兴,因为刚刚得知自己补上了雍州粮运使的空缺,不日即可上任了。
宫人上来撤下棋盘,摆上糕点茶水。
柳元九端起茶杯,清香扑鼻,低头一看,茶色正、清、和、雅,芽叶完整成朵,上下沉浮。虽不是名贵之茶,但确有韩庚风格。
品过两口,放下茶杯,“韩庚,这次过来,除了告诉你粮运使一事,还有···。”
他突然说不下去,犹豫了片刻,低头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韩庚。
一封有些年代的公文书,已经有些破损了,长二尺的简扎和长一尺的简扎间次编联,编绳两道,稀稀松松。
韩庚一看就知道,这是汉帝专门用于册封罢免诸侯王和三公时,才会用的下放给各州郡的文书。可是,与自己有何干系,疑惑地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柳元九没有直视他,而是又慢吞吞地喝了两口茶,才开口:“这是当年主公死后,曹孟德向献帝举荐丞相,献帝拟旨后,下放的文书。”
韩庚依旧一头雾水,但听到“当年”和“主公”几个字眼就已经紧张起来了。下了榻,站在地上缓缓展开竹卷,一列列篆书出现在眼前···,竟然是···,是献帝按曹孟德的意思,封自己为丞相的文书。
上面还有献帝盖上的玉玺红章,而那个玉玺,也是自己千难万险交还给献帝的。
细瘦的手开始发抖,破旧的竹简呼啦作响,跌坐回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柳元九断断续续地说:“当时···,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你出卖了陛下。毕竟,你始终有颗汉臣的心,所以···”
韩庚脸色如土,额角滴着冷汗。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上,一动不动。许久之后,突然猛地站起身,将竹简狠狠掷出去,在地上砸得编绳都散乱开来。
他的嘴唇发白,转过身面朝柳元九,然后颤抖地说:“元九兄,对不起,我现在很不舒服,改日再聊吧。”
空无一人之后,韩庚抱着自己发冷的身体,一步步挪到卧房,躺上床榻,拉起被褥,将自己从头到脚过了个严严实实,却仍是冷得直打哆嗦。
虽然自己是知道一切的,但太久不曾想起,现在回头看,依旧寒意瘆人。
不是觉得往昔峥嵘,而是觉得命运可怕。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阻拦自己和在中的相爱相守。
可是,那也没用,即使是上天安排的命运,也该败下阵来了,况且,自己都已经死而复生一次了,再怎么硬的命数也该被打破了。
以后能活在人世间多久,自己就和在中相爱相守多久。
金在中从上林苑狩猎回来,没有看到迎接的人,反倒看到了地上一卷残破的简牍文书。捡起来,看了两眼,浓眉紧皱,握在手里向书房走去,“韩庚···”
韩庚从桌上抬起头来,放下笔墨,站起身。
金在中看到他才好似松了一口气,确认他神色若常后,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了一旁伺候的常德福:“去,给烧了!”
韩庚伸出手阻拦,“不必。”
金在中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韩庚···”
韩庚看着他的眼睛,“它存在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我韩庚,从来就没有为了相位而背叛金在中,从来就没有。天知道,我知道,他知道,就足够了。”
纵然曾经,苦涩荒芜,刀刻流水与光阴,但如今,早已是阳光普照,他和他的心,都如湖水般,在静静地沉下来···
从生死重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抛开一切悬念、犹疑。
因为命运,从不无缘无故地折磨人。
所以他和他,注定一爱成千古。


好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