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眼前的世界垄罩著一层透明薄膜,连触觉都变得不真实。所有人都在薄膜里面,只有他一人在外。
那个人,身形比记忆中更加高挺厚实,轮廓分明。
这是当然的,过去那麼多年,少年已经变成了男人。
他有些恍惚的想著,粗手粗脚的,几乎要打翻水桶,然后又动不动发起愣来,最后姆妈终於把他叫过去了。
理所当然是要被骂的。他在榻榻米之上端正的跪坐下来,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如此眼前的薄膜依旧没有消失,彷佛他的心还留在那一片雾气缭绕里,一直没有回到身上。
却没想到,姆妈一开口不是训话,而是措手不及的消息。
「……之前跟你提过的事儿。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买下你初夜的人已经定了。」
他一怔,那些苍老嘎哑的声音组合成的字句彷佛搁浅在耳边,来不及消化内中含意,姆妈只自顾自的说下去。
「就是参议大人。那可是笔相当高的价钱哪。」
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麼。
若说再次见到虎彻像是心脏被狠狠撞击,那麼此刻,也许,像是心跳就此停滞了吧。
——这才叫做早知道会发生的事呢。
从小到大他看过很多人,听到这种消息时或哭或笑,然而他很微妙的竟感觉不到什麼情绪,连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也不曾有。
眼前的白雾越加厚重,伸手不见五指。
看他没什麼反应,姆妈抽了口水烟,又继续开口。
「这不倒好?参议大人在宴会上见过你几次,挺中意你的。若是哄得参议大人高兴了,你的身价也会跟著水涨船高。本来嘛,这初夜如何就关系到你未来如何,能让贵人看上,也算是你的福气。」
他还是试著想讲些什麼,他知道姆妈爱听什麼,附和或者道谢之类的,声音却像被锁在喉咙里似的,出不来。
只觉得那背影,在雨幕朦胧里渐行渐远。
「好好准备一下,午后的杂事就免了,晚上要用心服侍参议大人。」
……既然讲不出来那就别讲了吧。
手指并拢置於膝前,优雅而完美的行礼,至少这点还是做得到的。他知道姆妈颇为自豪点了点头。
养了这麼大,终於可以开始派上用场了。
但他只觉得惶恐,以及冰凉。
不是手所碰触到的事物,而是自己,打从心底散发出来,从头到脚,无论用什麼炭火都无法煨暖的冰凉。
早知道会发生的事,以及,始终相信著却不敢期盼会发生的事,全都选在同一天来临。
以为是梦不是梦,不是梦的直往身上来。
这算不算是一种玩笑。
※
夜幕逐渐笼罩下来。
烛火前,以往服侍花魁的仆役与后辈们,此刻为他精心打扮。口中吐出的言语或是羡慕或是忌妒,连珠炮般毫无停歇,他却只静静端坐,充耳不闻。
最后镜中映照出来的,是他自己也不认得的人。镜面那一端,一个金发碧眼轮廓深邃的异国少年略施脂粉,穿著女性和服竟别有一番异样风情,淡妆素裹,弱不胜衣。
楚楚动人。
……但他并不想这样的。
若不是别无选择,哪有男子愿意落到如此境地。
多想伸手砸碎了镜子,或者砸碎自己。然而他连那麼做的力气也没有。
抬手一看,连指尖都在颤抖。
妆成没多久,参议大人就来了。一见到他,那视线彷佛就被黏住似的,转也转不开。
他毫无反应,也不想给予反应,始终低眉顺目跪在旁边,不发一语的服侍著。然而整顿晚膳参议大人都没动多少,草草吃些了事,只望著他的目光赤裸裸地烧得人发颤。
甚至还等不及用茶点,筷子往桌上一拍,便拉著他的手臂往寝室走。
那掌心热得像烙铁一般,扯得他生疼。然而更可怕的是参议大人的表情。
那种极欲掠夺,不管不顾也毫不在乎的表情。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的确是不管不顾不在乎了。
被推倒在被褥中,衣裳被剥弄得凌乱。其实按照规矩他该自行去梳洗准备好服侍客人的,但他不可能主动开口,参议大人也没让他离开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