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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吧?
——结束了。
当参议大人肥壮的身躯在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刻,巴纳比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
夜深人静之时一次次对自己发誓也是,在他人面前宴会之中曲意逢迎也是,以身体作为筹码打探情报也是,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亲手报完父母的仇,他已了无遗憾。
这样很好。
随扈正慌张地摇动那只剩最后半口气的参议大人。薄薄纸门被瞬间踹破,门外的护卫蜂拥而入,长刀直指自己。
——这样很好。
森冷刀锋迅速逼近,他放下琵琶与拨子,端正跪坐,闭上双眼。
内心深处始终缓缓烧灼著的憎恨与不甘逐渐消弭,只剩一片宁静。他等著疼痛将身体贯穿的那一刻。
是啊是啊,最后的瞬间,生命的最后的瞬间,外头的那些哭喊与叫嚷,那所有的慌乱与嘈杂全都离他远去,在一片漆黑之中,他看见了。
枝叶之间筛落而下的午后阳光。细细碎碎,在泥土地上摇晃的片段光影。
还有站在自己身前仗义执言的少年。
带著冰冷死气的风扑面而来,他唇边蓄起了微笑,也许念出了那个名字。
虎彻大人。
——然而他竟没有等来疼痛。
铿的一声,金铁交鸣,他的肩膀被人扳住往后拉,跌进一个温暖怀抱中。
「——你个笨蛋!」
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猛地睁开眼,前方便是凶神恶煞般一个个冲上来的参议护卫。他一瞬间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身后的人箍得动弹不得,甚至连转头去看看那人的脸也办不到。
但他不会认错,不会认错的……开口之时连声音都颤抖个不停,却不是因为恐惧。
「虎……彻……」
「你个笨蛋笨蛋!」武士刀挥出,以刀背击落对方武器再将人打昏,虎彻还有余力可以骂人:「要不是我怎麼想都觉得你怪怪的於是中途跑来,你被人砍成肉酱都不知道!笨蛋笨蛋!」
巴纳比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觉得那个人搂著自己的腰间,搂得死紧。
……怎麼会呢?
为什麼?怎麼会呢?
刚刚被冻结住的情感全都涌上,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一下子流下来。
好想哭,突然之间好害怕。然而却又感到好开心,虎彻大人就在这里。
暖暖的。正抱著自己。
铿铿锵锵,长刀在眼前无数次交击,锐利的声音刺人耳膜,血花四溅。然而巴纳比无暇他顾,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了,只是傻傻地被那个人抱著,眼前一切恍然如梦。
虎彻大人来了。骗人。
骗人。虎彻大人在这里。
「——你说说话呀笨蛋!」刀锋划过眼前侍卫的腿根,最后一个人抱著伤处倒地哀嚎,於是虎彻终於能够转头看向自己怀里泥塑人偶似的家伙。「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我看你刚刚倒是胆子挺大的……喂、兔子!」
那简短的昵称倾刻间破开迷雾唤醒巴纳比的神智。他猛地转身,揪住虎彻的衣襟。
「虎彻大人,我、我叫您不要来!您不能在这里……」
「我不来你不就死定了吗?」虎彻破口大骂:「没看过你这麼个傻子!白白僵在那裏给人家当靶子戳……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於是开始上下拍抚他的身体,掌心跟著被染得血红一片。
巴纳比不知道该说什麼才好了,心底又软又涩。
这样美好的事,就连做梦也没见过。
……但是这样不行。
「虎彻大人,您快离开吧,参议大人毕竟死了,若是事情牵连到您身上……」
「怕啥!我又不归他管!」
虎彻拉大了嗓门中气十足,上下看看确认和服上染的全都不是巴纳比的血,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你啊你这笨蛋笨蛋、就没见过比我还会胡搅蛮干的人……」
「……虎彻。」
一个发著抖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正搂著巴纳比肩膀的虎彻一征,转过头去,看见队上的后辈站在一片狼藉之间,刀已出鞘,正对著自己。
「三郎……?」
「你不归参议大人管,可你归家主管。」三郎的声音都哑了,颤抖的刀尖指的对象其实不是虎彻,而是虎彻怀里的那个人。
「花、花魁……他杀了家主大人。」
虎彻一震。
他突然注意到,三郎身后,有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
身影很熟悉。那个照顾自己为自己解决许多麻烦,身为武士理当尽忠理当奉献自己生命的对象。
虎彻搂著兔子肩膀的手顿时松了。
「怎……麼……」
他慌慌张张的低头去看兔子。兔子只是抿著唇看著地上的那人。
没有解释或其他的什麼,强忍著不哭,倔强得接近孩子气的表情。
於是虎彻重新搂紧了兔子,望著三郎愣登苦笑。
「什麼、这种事、不可能……」
「不是的,是我亲眼——」
「——别听、三郎胡说。」
正欲辩驳的三郎抖了下,瞬间退开几步。他身后倒在地上的那人挣扎著抬起头,满脸血污。虎彻慌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家主脸上死气尽现,却依旧撑著无神双眼,拼命看往他们的方向。
「没人杀我……是我自作自受……怪不了人……」
怀里的身躯突然颤抖起来。虎彻环住巴纳比,紧紧的抱著。
家主像是看见了这一幕,喘著气点点头。
「虎彻……快带花魁走。这可是……家主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
「不——」
三郎还试著想说些什麼,却被藤原氏微弱的话声打断了。
「我知道、欠了人太多、总要还……还不起的,只好拿命来抵……」
他喘著气,扭著嘴角笑了。
「……从今而后,我们都自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