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宴会就定在四天后的礼拜天,在这之前申府表面看上去依旧波澜不惊,实则各房的主子都已为自己筹谋打算,树倒弥孙散,更何况是这只徒留了空架子的深宅大院。
这天夜里,申府的后门洞开,一字排开了好几辆马车。
不停的有装卸工人来回往马车上搬运,大的有黄花梨官皮箱,小的有缠枝莲纹嵌螺钿长方盒,都是当初一并嫁进来的嫁妆。
说是搬家,可又有些像潜逃,许是忌惮眼前一排站得笔直的卫兵,亦或者是东家施的银两到位,趁着这夜色和淡薄的月光,这些工人个个埋头,他们不说话,只在大物件上背时轻叹一声,是在聚力。
他们腰里非常稳,快步走起来没有多少声响,一双双蒲扇似的大脚在地上扇乎,脚底与地之间发出唰唰唰的声音,仿佛就是这夜色里最后的声响了。
三太太一边抽着西烟一边看着东西一点点都上了马车,她还是穿着丝绒旗袍,这时候辨不出什么颜色,只道是暗色,头上带了顶女式小礼帽,帽檐垂下的黑色网纱罩住了半张脸,她曲臂裹紧了些勾花黑色窜银丝的小坎肩,眼看着家什都搬得差不多了,却扭过身往宅子里走去。
三太太直接推门进来的时候,申贺森刚洗完脸,正想打铃叫人来收拾。
“哟,贺森这是已经要睡了?”
嘴里问着,可人已经毫不避忌地往桌边一坐,笑着看向申贺森一清二白的脸孔。
“你——”
“贺森先莫恼——”三太太掸了掸香烟灰,轻笑一声,
“你我好歹也算是做了好几年的[母子]……虽然你不情我不愿的,但做晚辈的性子凉薄不懂事不打紧,可我这做长辈的……临走前还是要来道个别不是?”
申贺森看着她脚边散落的一点点烟灰烬,只心想要赶快叫人来清理,对所言[道别]之事不置可否,但自打先前那一通谣言及她与文晸赫二人背着自己暗自交易后,申贺森便格外疑神疑鬼,难不成又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贺森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三太太掀起垂在脸前的黑色网纱,一张描眉画目的脸呈露出来,她将一双美目坦荡荡地直视着申贺森,竟然也有些慈祥的意味,
“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个跑龙套的,事事还需自己为自己打算,哪像我们贺森生来好福气,身前有老爷护着,身后又有文师长护着,岂不羡煞旁人……”
申贺森越听越不是滋味,他现下已算是那落了草的金凤凰,搁了浅的玉蛟龙!这番言辞凿凿岂不是在戏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