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得一直在金公馆待到天黑吃晚饭,席上谈笑风生,要给金在中倒红酒,韩庚连忙拦下:“在中手上有伤,不宜喝酒。”
金在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就喝一点,没关系的。”韩庚不再阻拦,只是愈发沉默。
医生来给金在中换药的时候,李察得又跟医生闲聊起来,帮着医生打下手,韩庚既插不上嘴又插不上手,干脆扭头转身上了楼,不再看他们,心里憋得慌。
在二楼犹豫了一下到底是该回自己的客房,还是在中的主卧。心想起那个李察得的桃花眼,还是推开了在中的房门。洗过澡躺在大床上,盖着薄薄的蚕丝被,上面有在中身上好闻的香气,半开的窗户,从流苏窗帘后透出阵阵若有似无的晚风,带来丝丝夏夜难得的清凉,胸口也不是那么发闷了。
因为白天一直在休息所以现在没有睡意,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昨天在山上惊险的一幕幕都在脑中重现。尤其是在中策马追上来,焦急地呼唤自己,毫不犹豫地抱住自己,危急时候绝不放手还要忍着痛温柔地安慰自己,想着想着不觉间鼻子发酸,眼角开始濡湿了枕头。
即使是在多年以后,韩庚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那场漂泊的山雨,那匹受惊的马儿,那株火光下的荆棘,那个人说:“不要怕,抱紧我•••”,也正是凭着这样的记忆,才让他有了内里的意力,得以在以后风雷激荡的年月里,虽然行走得颠簸不已但从未想过放弃。
楼下书房,烟雾逐渐缭绕起来,雪茄的醇厚香气幽幽飘散在空中。
金在中走到留声机旁,放上了一张莫扎特音乐的唱片,然后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坐在椅子上的李察得吸了口烟:“先生,早日脱身回美国吧,中国大陆绝非久留之地。但是,我这两天听说,你好像又在南京投资了一家电影院,算上前面合股的,这是第三家了吧。这是为什么呢?”
金在中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李察得掐灭了烟,有些激动起来:“商场,银行,戏院,漕运,军火,您已经是能投资得都投资了,可是,这国民政府就像是个无底洞,何日才是个尽头啊。先生,收手吧。”
金在中依旧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月光落在他的肩头,冷冷清清。
李察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先生!”
金在中缓缓转过头,昏暗的光线里轮廓有些模糊,下颚的线条僵硬但流畅,收进了无数的思量。
李察得走上前两步,平稳了情绪:“先生,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和赵深陈植等前辈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槱森前辈若是泉下有知,定深感自责。他如果看到现下大陆的局势,也定会劝先生早日脱身的。”
金在中抬手吸了口雪茄,白雾弥散,连他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还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了。”
李察得简直被他的顽固搞得头疼,但也听出他的坚决和不容置疑,用力抿了抿唇,只挣扎了片刻,铿锵有力地说:“好,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先生完成这一点。”
金在中单手撑着窗台,看向他,歉意地说:“辛苦你了,Richard。”
他的笑容很淡,眉心舒展,一派温柔谦和,但是深邃如夜空的眼眸,有星辰的潋滟锋芒,直直地映照到人的心里面去。
李察得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回报他以微笑,然后像是要逃离似的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急急地说“那我走了,找家俱乐部跳舞去,来的这两天,大陆规规矩矩的作息时间还真是让我不习惯。”
花园里蝉声和虫鸣声连绵不绝,一辆汽车缓缓驶出大铁门之后,金公馆里又恢复了宁静。金在中端着厨子做的消暑点心,走上了二楼房间,看到床上那鼓起的一小块,不禁安心地弯起了唇角,放轻脚步走过去。
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薄被坐进去,弯过身去贴上韩庚的侧脸,在他耳边压低了嗓子说:“往那边移一下,我没地方躺了。”
韩庚这个时候正是将睡未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入耳舒服得仿佛带点催眠的力量,越发的睡意朦胧,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身体却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