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玄武湖一游让韩庚放宽了心境,他又开始去鸿祥布庄了。却发现,太平路上乱了许多,每日都有游龘行示龘威的学生队伍走过,各种宣传标语满天飞,偶尔还会跟抓着警龘棍的巡龘警产生冲突,打得头破血流,然后草草收场。
韩庚心里一紧,突然想起小贤来。已经好久不见小贤了,中间有几次他放假回来,却也总是神色匆匆,而且很快就有同学找上门来,几个人房门一关,嘀嘀咕咕到半夜,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大事。有一次甚至还来了几个年轻的老师,直到天黑点上油灯,还在房里争吵不休。
那日,一个学生突然倒在了他们店铺门口,脸上的那副眼镜镜片已经碎裂地不成样子,他挣扎着爬起来,很显然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却还是摇摇晃晃地跟上前面的大部队,高喊着抗龘日口号的嗓子已经沙哑到不忍去听。
洪掌柜说要去下关码头接一批货,韩庚收回心神,连忙收起账本和算盘,央求洪掌柜带他一起去,这对面街上的情况实在是太糟心了,他看不下去了。
坐在马车上颠簸了没多久就到了下关中山码头,这一带拥有繁华的港口,繁忙的铁路线,商贾云集,洋楼林立。码头一个挨着一个,太古码头,海军码头,三北码头•••
取了两大箱的货,却被军官拦下,因为同船过来的其他货箱里发现了走私的鸦龘片,所以要检查一下这两个箱子,洪掌柜面不改色地任他们开箱检查,除了绫布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可是军官还是扣压下来了,说是有嫌疑。洪掌柜急了,别人的货出了问题关他的货什么事呢,只不过是倒霉跟那走私之人租了同一条船上的舱位而已。
正在僵持间,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这不是洪掌柜和韩少爷嘛。”
韩庚偏头看过去,立时一阵恶寒,脸色惨淡,条件反射地就往洪掌柜身后躲了躲。
洪掌柜顿了顿,立即亮开嗓子高喊一声:“兔爷。您可别告诉我,那些鸦龘片是您的?”
来人头戴瓜皮帽,长袍马褂,黑面白底的布鞋,那一张老脸,肥肉和沟壑纵生,眼睛细长,精光外露,唇上两撇胡,八字须,笑起来只会让人觉得猥琐至极。“连累洪掌柜的货也被扣押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那两箱绫,斜纹地上起斜纹花,质地轻薄,最近南京城里流行洋人穿的睡衣,一些太太小姐整日到店里来看有没有的卖,所以洪掌柜这才进了两箱准备回去做衬衫和睡衣,正等着急用呢。“兔爷,您跟这几位官爷说说,我们两家的货没关系,就放了我的布吧。”
兔爷转过头给旁边的手下使了眼色,那手下就立即从衣兜里拿出几张银票,将几位军官拉到一边,贿赂协商去了。
兔爷回过脸来,笑着说:“小事一桩。”虽是对着洪掌柜说的,眼睛却直直地看向了韩庚,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淫欲。
最后顺利让军官签字放货,洪掌柜雇了一个码头上等活的搬运工,让他将那两个巨大的箱子搬进了马车后厢。
前后耽搁下来,天都黑了,码头边的路灯开始一盏一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望无际的江面,看得韩庚不禁有些出神,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雾气漂浮中的白色巨轮,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不会再看到了,最起码,那时是在燕子矶码头,而现在是下关码头,更别提,那个人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了。
“韩少爷。”不知谁喊了他一声,韩庚应了声就懵懂地转过头来,毫无防备地就被一只恶手捏住了下颚,眼前是兔爷那张放大的脸。
洪掌柜眼疾手快地冲了过来,一把挥开那只手,将韩庚护在身后,愤怒地说:“兔爷你就积点儿阴德吧!”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整个码头来来往往的商人,军官,佣工,都纷纷看过来。
鸿祥布庄的马车终于驾走了,韩庚靠着车厢直发抖,明明是燥热的夏末初秋,还是冻得牙齿打颤。
一股股浪潮拍打到岸堤上,铁锈斑斑的港口路灯下,几个手下都在一边搬货一边跟军官打诨,兔爷看着那个绝尘而去的马车背影,手指捏了捏,还在回味刚刚的触感,右眼抽搐了一下干骂着,“妈的!怎么这么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