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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荣耀宣誓的圣武士坚信他们命中注定将与同伴一起达成英勇的伟业。他们将刻苦训练，砥砺前行，从而确保当命运决定的时刻到来之际，他们都已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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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想要留住什么的时候，他会反复回想、反复用任何载体留下痕迹、做各种各样的布置为其增添光彩，甚至反复和人提起——就像是在向自己确认，就像一种许诺。”赫尔薇尔说。“这么看来，每一次记忆就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提问，而我们无法得知我们想要留住的东西所许诺的、那美好地漂浮着的愿景，是否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提问。”
“它许诺的未必是幸福圆满、不令人痛心的。同时，我们自己也在给自己许诺。”装备好板甲后再佩上长剑，昆尼古尔对着镜子稍作整理，在镜面反射出的、宽和明亮的雾质微光中完成了今日受戒仪式的统一装扮。“很多人明知困难，也不畏牺牲地去尝试，这很典型地体现在孩子们总希望通过许诺将什么留住。因而重要的是努力的过程，以及其中自身熠熠生辉的那些东西：我们逆水行舟，奋力向前……*”
“你只是精神胜利。”赫尔薇尔的声音从脖子上月亮形挂坠里直接进入他的脑中，听上去却也不是没有动摇。昆尼古尔能理解她：即使有他偶尔替换，长久被封印在另一个世界里，实在太容易对任何一个世界里所运行的东西产生怀疑了。
“我追求的本不是胜利。”昆尼古尔把吊坠塞进板甲里，转身下楼。他的微笑让人总觉得他很近地面向着荣誉、依靠着幸福，而他的幸福又是那么庞大、无可抵挡，使得他的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如光的迷雾，从而有种不真实感。
不过他的存在也总是不容忽视：“生活很少能立刻摧毁一个人，却永远都能慢慢将其磨损。这是生活特有的方式。如果说有谁获得了胜利，那么应该说不是他们的力量，而是某种更为黑暗的力量拥有了它，拥有了知识和胜利。”
夕阳像是巨人流出体外的梦一样在雪峰修道院铺陈开，闪闪发光地呈现出沼泽般的质地，在它其中的一切都跟着显得令人心醉。黑色院墙环绕的中庭被积雪覆盖，天鹅绒般的雪吸入空气呼出光晕染整个修道院。燃烧着的火炬宛如落日的子嗣拱卫撑起此处的仪式感，同时散发着雪松的气息。训练场被布置得非比寻常地整洁，奉献、荣耀、古贤、复仇……誓言的旗帜挂在各个角，最中间是修道院的翡翠十字标识。已经满头白发、却依旧看起来宝刀未老的男人站在这标识边，仿若遗迹的一部分：这里当然没什么遗迹，但他站在训练场上，训练场就像是一场传说故事留下来的遗迹。
“…你紧张吗？”缓缓地靠近训练场，昆尼古尔笑着问咕噜。咕噜也笑。这个装备着统一却不合身的板甲长剑的野蛮人的笑总是仰起脸的，好像向上笑得足够，神明就真的能看见——她说话就如同咬着珍珠以舌尖拨弄：“这种事情我还没有不紧张的时候……”
“一般问别人紧不紧张的，自己都很紧张。”重甲对于个别牧师来说还在合适的范畴，虽然佩戴着长剑有些奇怪。不怎么如是打扮的乔恩在今天有一种翩翩的骑士气质，因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英俊。他跟在后面用很浅的微笑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战士安泽则是一名沉默的龙裔，走在后面一语不发地跟着同伴一起走往训练场，法师马克则装备着不合身地板甲长剑跟在最后，侧耳倾听墙外断崖深处传来的狮鹫长啸声：“几乎每届出去的前辈都说，路奇亚诺教官凌厉的审视比狮鹫还要令人胆寒。哈哈……”
昆尼古尔很想说狮鹫难道不是也没有很可怕吗，修道院骑士长、众人三年来的老师路奇亚诺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一侧火把上燃烧的光焰被风撕扯开就像抖动着战旗，在这光焰的摇曳后，路奇亚诺的面庞明暗交替，时而被镀上脉脉的暖色，时而没入阴影的灰翳。
他颔首示意众人再走上前一点，随即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年轻的、无知无觉地奔向未来的学生，最终拔出了剑。
“经过艰苦的修行，你们已经具备成为翡翠骑士应有的素质，现在我将为你们举行受戒仪式。”他平稳地说着，昆尼古尔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仿佛看见这浅蓝的点漾化开，延伸变为一大片水泽——忠诚与仁慈的水泽、驰骋不屈的意志的水泽、倒映着回旋的利剑或者说宿命的水泽……最终是否会将他吞没…？“仪式很简单：用你们不屈的意志承受我的剑气，证明无前地踏上不平之路的决心。”
“谁先来？”
所有人一顿，而后开始看向彼此。谁也不知道第一个上去会发生什么，虽然绝不至于有多严重。片刻的思索间，还是昆尼古尔先道：“…谁身体素质最好？”
大家互相检查了一下，马克苦笑着后退了一步，最后咕噜先上前了。路奇亚诺的剑锋光耀着金色的剑气，他抬起剑往下一斩——
咕噜往后踉跄一步，其他人纷纷围上来确认情况，她依旧沉默着，又自觉不得不说点什么，便小声苦笑：“还好，还活着……”
“……这一下给我我不会直接倒地不起了吧……”马克跟着尴尬又有些踟蹰地笑了起来，脸色隐隐有些苍白。又互相盘查了一番，确认了的安泽也不推脱，干脆利落地上前去承剑气了。或许是运气较好，下来的时候感到身上没太大问题。昆尼古尔第三个上去，下来的时候感觉还有半条命，似因同为圣武士而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刚才还因为连劈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路奇亚诺在此时又恢

恢复了一开始的锐利，下一个上去的乔恩不叫不闹，下来也只摸了摸心口，不知情况如何，才轮到最后一个的马克跟周围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上前了。
一只闪烁着金色和蓝色的蝴蝶——令人同情、变化不定地在蔚蓝纯净的大海中扑腾地溺水了。有什么东西随机灌满了大脑，明亮中仿佛听见了无常的潮骚，片刻后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才彻底从路奇亚诺的剑气中脱身，很难说清到底是为何会有这样梦幻的感受，昆尼古尔轻轻抹了把脸。马克此时也狼狈地站起来为仪式收了一个圆满的尾，所有人都被授予了翡翠十字的勋章——勋章带着一种宇宙初生般的温暖，又有剔透的深绿的威仪，握在手里就像一颗新诞生的、缓缓跳动的心脏。
“从现在起不必再叫我老师，我们将以兄弟相称。”太快了，昆尼古尔的眼睛下意识因此舒张得更大了一些，他的任何动作都无法阻止路奇亚诺的话确确实实无可避免地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精魄一般飞出，被所有人理解。“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是调查传闻中的违禁药‘无前之酒’。据说是一种能够强化身体的炼金药剂，在黑市中流传。但在这之前，有一件加急的事情要你们办，中央税务官正在山脚下的游鹭镇执行公务，需要教会参与守卫协防。不巧，教会的武装正在执行其他任务，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你们头上。好消息是，今天是这位官员在本地停留的最后一天。”
“明白。”安泽说着，沉静地点了点头。马克则很高兴现在终于可以出师下山了，在队伍最后顶着还不算很良好的身体状况跳起了踢踏舞。乔恩也没有异议，确认了是立即下山之后也转向了大门的方向，咕噜默默跟着队伍。
昆尼古尔似乎还有些茫然，即使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茫然什么。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理应说什么很有分量的话，以告别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平静的训练生活。但是没有——他的大脑就像夜晚里被放了昼明术的一块区域，并没有支撑他说出什么足以总结陈词、给他天真悠闲的学徒生活构建出优雅的灵柩与一场高贵体面的葬礼的话语。他最后回头多看了雪峰修道院和路奇亚诺好几眼，好像这样就能把什么东西原原本本地保存下来，而后选择闭口一言不发地朝着山下走去。
这一次，赫尔薇尔也选择了沉默，并没有出来挑拨他说他自欺欺人。寒风穿过了他们，他们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被剥离了一般结起空洞的凉意，厚厚的积雪上只有小队的脚印不断往前，又不断被覆盖身后的痕迹。没有回头去看过了多远，昆尼古尔隐约听到路奇亚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戒律、公正、荣誉、悲悯！”

2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汪洋大海般的黑暗中漂浮起微弱聚集的一片，或许会让人想到木炭在燃烧殆尽前也是这样四处亮起熔岩的光色，内部已经一片焦朽。昆尼古尔一行人靠近着，心里知道这就是南教国北部背靠神脉山脊的小镇：游鹭镇。此处建筑的线条简朴硬朗，城墙下的城防军士兵严苛检查着所有来往人员，面前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沉默的中年商人、满脸冻疮的农民、颤抖着的老妇人、初出茅庐的少年……外形各异的人们在寒风中被揉捏出细长的排列，士兵的怒斥时不时传来，像是凛冬里夹杂的鞭子突然迎面抽人一把。那些人的脸上露出一副好像麻木、好像茫然、又好像别的什么的的表情，似乎已经在静静反射着月色的雪地里看到了高大苍白的死神，等待着祂下一步的收割。但在这茫然的空隙里，根本无法说清他们是等待着生还是等待着死。
“那几个东张西望的——”士兵厉喝着走过来，选择就这样倏忽、近乎突兀地横闯到了他们的面前。乔恩犹豫着要出示翡翠十字的身份徽章还是和士兵理论，询问着同伴的意向最终由众人一合计，昆尼古尔抬起手，亮出了翡翠十字的勋章：“你们的盘查并不合规。”
马克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是打算理论的——圣武士习惯的游说向来如此。他语调平缓，没有任何感情地中肯地叙述着事实，一双沉静的灰瞳里有某种模糊而颇具吸引力的东西仿若灯火的影子一样微微摇晃、扩大，让人忍不住去想他下一句该说出怎样使人折服的话。可现实还是太让人失望了，那几个士兵一看到翡翠十字便立刻变得惶恐有礼，神色恭敬地站直了敬礼：“对不起长官们，刚刚……”
“你们就是翡翠骑士吗？”
手持木剑的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和夜晚吹落的风雪站在冒险者队伍的面前，剑尖迎上失却温度的月光：“我想和你们决斗一场，如果我赢了，就让我加入翡翠十字。怎么样？”
马克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孩子确实有点太不懂事了。身边察言观色的士兵见此立刻自以为会意，要“将功赎罪”地横起了兵器拦在队伍的前方，毫不留情的伸出手挥舞着，准备将少年驱赶：“去去去，一边玩去，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反倒轻笑一声。马克和同伴们对视一眼，隐晦的传达了自己想要的选择——要不要打一场，粉碎他的梦想？咕噜只低着头喝着水壶里的冰水，不发一言地看着同伴们的决策，赫尔薇尔在吊坠内笑道：你好刻薄啊；安泽也笑着附和——身为同伴皆知没什么保留的昆尼古尔吊坠里的事情。而昆尼古尔并没有什么想法，只凭心而行地拨开身边士兵架起的武器，上前两步和少年面对面心平气和，说这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不合规矩，并且他并没有经历过关于素质方面的考核云云；安泽思考了一会儿，就地很果断地仰起头朗声：“那么，就来决斗试试吧。”

士兵们有些惊讶而近乎无措地看着他们，昆尼古尔一顿，也对士兵们摆了摆手表示可以散开。他没什么表情地呼出一口气，也不再说话站在了旁边，和同伴们一起看向少年以一种兴奋的表情握紧手中的剑，转而斗志昂扬地挥砍而上。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但安泽并不怎么进攻，只很平和地在防守之余试着给少年喂招。可惜少年实在有些天资平庸，看上去并没有学到多少，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落败。
“小鬼，你还嫩得很——再回家多练练吧！”马克得意地对少年仰起脸笑了，赫尔薇尔似乎也在吊坠内嘲笑着马克的作为。意识到实力差距的少年似乎也因此看起来好说话了许多，他抿了抿唇，显得谦虚了不少，对安泽鞠了一躬：“是我考虑不周，抱歉，我会记住您的教导……再会了！”
…他赶紧离开确实是最好的收场了，无论从谁的面子看来，还是从故事性看来。安泽心下叹息着，感到自己的翡翠十字勋章仿佛隐隐发烫，就像是什么东西有内部燃起的火焰摇曳晃动，火舌翻卷，燎烧过被血肉深深保护起的心脏一样。
回过神来，那孩子已经转过身，跑入城门里弯曲的肠道般的街道中。
“走吧。”他说。“我们也入城。”

3
下山时大家都没带金币，马克和咕噜卖掉了不合适的板甲长剑，在城里买了不少合适的武器和护甲，还剩下了一些余钱。昆尼古尔的装备都合身，不卖出任何的情况下没有钱来购物，试图联系给自己的贵族朋友借一点钱，却因为那边流传着一些关于他的不好的传闻而不了了之。如果有机会，他确实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传言。安泽买了一把双手重剑，就把自己原本的长剑给了昆尼古尔作双持。由于命令是加急的，所有人都必须赶紧去保护暂住于此的领主伊尔梅斯，马克又买了两瓶小治疗药水给自己和昆尼古尔做了一些治愈，一行人就匆匆前往伊尔梅斯宅邸。
冒险者小队对伊尔梅斯这个名字并不全然陌生——三年前他们初出茅庐，去往雪峰修道院外进行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伊尔梅斯领的一座小修道院帮助其重建、照料教育那里的孩子们。其中领头的孩子海琳娜现在想来长大，或许也可以独当一面、成为那里的主祭了……不过话题扯得有些远——对于伊尔梅斯本人，五人全都了解不深，只遥遥见过一两面和听说了一些无关痒痛的传闻。待到抵达他的宅邸，虽然暖红的灯光在雪夜里像是烤松饼的蒸香从屋子里融融飘溢出来，敲门却无人应答。几人最终还是怀揣着微妙的不安打开了一楼的门，随即就像从水面浮出而感到一个更清晰甜腻的世界一样，清楚地听见在视线尽头的厨房里传来纸牌被甩在桌上的声音、以及明显带着醉意的嬉笑声：这些玩忽职守的士兵显然没有把这次任务放在眼里。
马克表现出了和刚刚在城门判若两人的道德素质，准备挺身而出地宣布：“我要去说服他们！”
昆尼古尔在红木的楼道旁斜睨了士兵们一眼，安安静静，仿佛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转而往楼上走。这也是赫尔薇尔选择的道路，但她不知为何还是很沉默地没有开口。马克已经进入了房间内试图喝止士兵们，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反馈，被啐了之后无视在一边。安泽见状也加入马克帮忙喝止，却也没有起到效果，而昆尼古尔已经敲开了伊尔梅斯的门。
“…什么事…？”穿着睡衣却依旧一点都掩盖不了大腹便便身材的伊尔梅斯把门拉开一条缝，打着哈欠在半明半暗中露出大半张脸来，隐隐有着不太耐烦的意味。
昆尼古尔顿了顿，脸上有一瞬间好似浮现了看见自己即将用力撞伤人却无法阻止的表情，又很快被叙述楼下士兵情况的客观所占据。
伊尔梅斯眯着眼睛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示意昆尼古尔一起下楼。下面或无奈或无感的几人都遵循着礼仪公序为这位领主让开了道路，他一路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厨房的门口。

伊尔梅斯眯着眼睛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示意昆尼古尔一起下楼。下面或无奈或无感的几人都遵循着礼仪公序为这位领主让开了道路，他一路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厨房的门口。
“你们几个……”带着上位者不言自明的威严扫过在场的士兵，许多不言而喻的话已经被这样的眼睛说进心里。伊尔梅斯微微扬起下巴。“被除名了。现在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
几位老兵油子奇异而沉默地看了伊尔梅斯身后的昆尼古尔一行人两眼，随即又彼此对视了一下。并没有表达出什么特别的言辞与行动，很快就收拾东西干脆离开了。昆尼古尔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怎么改变的正常神色里有种恍若被人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的空茫；虽有些始料未及却也覆水难收，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准备继续和同伴分配守夜。
先前受路奇亚诺剑气擦伤最深的乔恩上了二楼客房先稍作休整，马克就在他附近一起守着二楼伊尔梅斯的房间。安泽守着前院，赫尔薇尔喜欢机动地抢先说了要守一楼大厅随机应变，咕噜就顺其自然地接受安排去往后院。
前半夜一片安宁。
后半夜，后院的角落传来了一些骚动，好像有一些鸡鸭死了。咕噜小心过去查看，说不上意料之外也说不上意料之中地在月光下也看到了一些仆人的尸体。这些包括嗅觉、视觉和声音的不祥仿佛微弱升起而了无生气的苍白晨曦无力地抓挠着黑夜的一角，只增添了几道约等于隐形的、聊胜于无的浅薄伤痕。咕噜提斧四下警戒，先前那几个被开除的老兵油子从墙上跳下，不再掩饰眼底复仇的光色。
前院也传来一些动静，安泽可以清晰地看见灰色的草地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来者粗布衫沾满的木屑和手中的两把板斧说明了他的身份——一个伐木工。听见安泽快速汇报情况的赫尔薇尔还在出神飞快地想着他为何在此时出现，估摸着等下约莫是要救他，就又听见安泽诧异而不失冷静的进一步道：他手上提着一颗头。
“…帮哪边…？”昆尼古尔犹豫着，被问到的赫尔薇尔也些许感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在这迟疑间，两个老兵已经手持长剑袭击向咕噜，却只留下了浅浅的伤口，还被咕噜两斧打倒在地。前院的安泽向伐木工射出一箭，虽然命中腹部却没有露出什么血，安泽后退几步到门口，脸色一变的昆尼古尔已有论断，上前的同时也叫马克去叫醒乔恩。后院咕噜对付着老兵们热火朝天也如砍瓜切菜，而伐木工的筋肉暴起，进入了一种类似于野蛮人的狂暴状态也在稳步朝着守门的人走来。
崇高的金色光辉切割开夜和血，港口所见太阳自地平线痛饮粼粼灿灿的海水时似乎也辉烁这样能分开天地的耀芒。随即收起的剑势仍若长河入海，光芒脉脉尽归于天色——这一下斩击让伐木工一时也似乎为之所震慑，他手上的斧头因此有些迟钝，没有命中使出至圣斩的昆尼古尔，只给安泽留了一道不轻不重的伤口。安泽双手巨剑乘势砍击，马克也在二楼施展起塔莎狂笑术。伐木工略微抬眸，对守卫着的冒险者小队没有什么感情，因其他而起的愤怒如同被劲风吹过火焰见风而长：这燃烧不屈的意志并不因此溃败。接着银色的优雅符文在空中一闪而过，仿若纤细小巧的精灵优雅迅速地飞掠——银光锐语也并未让伐木工动摇。马克捧着脸惨叫起来，赫尔薇尔的声音几乎和他重叠在一起：“他有这个意志还当什么伐木工！”

后院，咕噜还在对战着前来报复的老兵。虽然他们人多，但实力显然令人感动——她很顺利地解决这里的麻烦，起码并不需要队友分出精力照顾，对目前的局势已然是最好。安泽手持重剑继续攻击伐木工，昆尼古尔也再次劈下至圣斩，虽然都造成了一定伤害，伐木工也看起来仍有不少余力。接着，他双手的手斧一沉，像是旋风一样同时横扫二人——
霎时的锐芒仿佛火焰迸发缠绕，伴随着攻击席卷了板甲与武器间的抵抗、以及对抗者之间的血肉。安泽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坠入最底，站着也足够勉强。昆尼古尔虽然比他略好一些，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马克再咬牙打下繁彩球，乔恩猛地掷下曳光弹，咕噜终于来得及抽身回援，而就在这时，二楼主卧的门也打开了。
一发闪电从二楼疾冲而下，伊尔梅斯放下举着的惊奇魔杖，冷眼看着本就负伤的伐木工因此跪倒在地上，迅速流失了战斗能力。
以惊奇魔杖的尖头指向伐木工，伊尔梅斯环顾着对五人下令：“立刻处决他！”
暴徒把府内上下的卫兵和佣人杀了个干净，按照律法，赫尔薇尔知道众人作为翡翠十字的一员支援地方政府执行护卫任务，保护对象征税官即为大家的临时指挥官，抗命必然被组织除名。考虑到这次事件影响十分恶劣，被判处监禁也是很有可能的。但当场处决而不是逮捕后交由审判庭这种越权行径虽受征税官特权豁免，却违背了圣武士的誓言——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属于无可辩驳的恶行。
虽然几人尚在思考，但昆尼古尔想结果应该是母庸置疑的。他灰色的睫毛上下动了动，就像飞蛾扑闪着翅膀朝着光亮处趋近，最终恪守了自身作为圣武士职责地开口：“您知道这不合律法，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并不好。如果上面追责下来也没有好处……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不若我等先带走关押，之后也方便您隐秘处置……”
“伊尔梅斯，你这猪狗不如的老东西！逼迫不知多少父亲把女儿的初夜权签给你，抵押滞纳税金……”几乎是在那身影刚刚出现的一瞬间，伐木工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而伊尔梅斯只冷笑一声，喝道：“本官所行之事合情合理亦合法，给了那些穷鬼一条生路。依我看，就是他们送来的女孩里有你的相好吧——没本事守住她的贞洁，便来找本官寻私仇？”
伐木工目眦欲裂：“你这蛆虫！她是我女儿！”喘息声艰难地穿行过喉咙，好像这过分高昂的一声叱骂已经消耗了他的所有生气。地底里被称为蝉的东西也是这样：悉心潜伏几个月，只为一时来到地表放声高歌，响亮地为他人所闻后便阖然而死。冒险者小队都在这样的变故中无言，各自思量或者已经有了较为鲜明的想法。昆尼古尔的脸上还是似乎已然失落的淡淡神色，看不出什么，但他确实没想到这样的走向——即使也可以说是老套的话本小说。随即，伐木工沙哑地冷笑起来：“你可认得此物？”
他摸出一管暗红色的液体，所有人都能认出这就是近期严查的走私货：狂暴药剂“无前之酒”。只是这个动作刚到这里，他便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地蜷缩起来，又猛地睁开一对竖瞳——随后，细密的鳞片刺破皮肤疯狂增生又迅速脱落，伐木工终于死于失血过多。众人还想着这些褪下的组织能否作为揭开走私案的证据，下一秒它们就失活、脱水、崩解成尘土。
“好啊！”伊尔梅斯大笑，张开双臂像是放任怀中所有流失掉落，又像是准备坐拥整座城市和撒下来的所有月光一样、准备迎来喜剧的高潮——或者是谢幕。“堂堂翡翠十字的骑士竟然伙同贼人行刺本官，来人啊！”
街面上隐约传来官兵整齐的铁鞋碰撞声，凭借着冒险者敏锐的感官能够判断出就在三条街以内的不远处。与此同时，昆尼古尔感到胸口佩戴有翡翠十字勋章的地方一阵发烫，随即是无比细微、又仿若心跳般清楚的震动：咔嚓。
在他身后追赶着的命运流星般以诅咒的形式猛然砸中了他。他摸了摸身上被碎片划出的血痕，因为伤口附近不详的黑气再次意识到——他的翡翠十字、他成为也是作为一名翡翠骑士的身份凭证、他在修道院多年刻苦修行所换取的荣誉……还有无数意识不到与说不上来的东西，一同碎了。

经典帕被出电车难题

4
“…快逃吧。”昆尼古尔轻声说着，这下意识的举动是他把注意力放在当下，不深思自己受到的伤害以将其效果抑制的计算结果。如今他们势孤而力竭，硬碰硬必然不是可行的选择。赫尔薇尔默了默，或许是顾及他的状态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冷然：“要走吗？还是先杀了伊尔梅斯，报一箭之仇？”
先杀了伊尔梅斯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个养尊处优、大腹便便的领主在他们几个训练有素的冒险者手下挣扎不过一分钟。前一秒昆尼古尔还有些茫然地没回过神，四下环顾着以眼神问同伴为什么领主突然要如此下令，很快就被告知而转过弯来：伊尔梅斯做的亏心事需要灭口。若说心里对此毫无芥蒂必定不可能，但昆尼古尔在犹豫就像一颗心在细微的抖动，这是圣武士的应有之义吗？他该为了复仇就放弃自己的纯洁与身为圣武士的高尚吗？他这么做——包括之前不惜违背翡翠骑士准则试着拦下伊尔梅斯的举动，确实值得吗？
“主要是我们得平衡一下收益。”安泽转过身来，神色像是经历了一番令人苦恼的思索，语气又足够心平气和而恳切道。“平白无故被他诬陷这件损失已经发生了，如果我们再什么都不做离开，我们就没有任何收益。如果现在解决了他，我们至少能拿走他身上的一些东西作为物资补充。他那把惊奇魔杖…奢侈品，至少值五千金币。”
“我是都没问题。”乔恩也表了态。
“我觉得…还是杀了吧。”马克也在一边道。
看出昆尼古尔的犹豫，安泽顿了顿，又中肯地补上了一句：“况且杀了他本身也是惩恶扬善……”
赫尔薇尔见昆尼古尔的眼珠像是活泛过来似地、极其细微地动了动，明白事情将成，并不吝啬地补上最后一句：“难道要放任他继续作恶、把我们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吗？”
昆尼古尔几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0”
伟大的勇者之神海若尼斯！请祢以圣光将我的悲哀化为喜乐，诅咒化为祝福，改我命运，赏我荣耀；使我实在看见自己的无知、软弱，深刻体验神恩典的丰盛和自人生之福份。
海若尼斯啊！请加我勇气与力量，使我坦然接受祢所赐的任何环境，依靠祢胜过一切。

5
在一刀迅速了结伊尔梅斯之后，他脖颈上止不住的血迹像是醇美的葡萄浆一样汨汨流淌。昏暗下黑色的它们落在地板上铺展开，随着灯光被调得更亮而厚重的古董镜般倒映出众人的面庞，最终变成了深红色。
冒险者小队从伊尔梅斯身上搜出了一颗红宝石、一把锡剑和那把惊奇法杖。就在红宝石入手的一刻，像是魂灵一样的东西穿过了窗户落到窗外的草坪上，迅速掠过后花园消失在夜色里。众人赶紧试着识别这是什么，最终马克皱了皱眉，有些不定地环顾了一遍同伴们的脸：“像是死灵法师的东西，这个宝石……”
“意思是，有个死灵法师一直以来控制着伊尔梅斯？”赫尔薇尔很快地得出了思索的结论，也眼神锐利地看向马克。众人一时静默，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可以马上论证，但乔恩最先点头低声附和，所有人心底都觉得是大差不差了。
而就在这一下时间的耽搁中，卫兵已经包围了这座宅邸——在这几分钟内翻墙逃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几人仓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登上石阶的脚步声越来越凑近，听起来像是某种线性的递归，好像人命中注定都是要有这样的一天。
为首的卫兵喊着城市卫兵的规则，带着乌泱泱的人马推开大门——
“有…有刺客…！”伊尔梅斯捂住胸口，往后踉跄着咳嗽大喊：“他们往南边的小巷去了，竟敢伙同贼人行刺本官，你们快去速速将贼人拿下！”
卫兵们迅速四下打量现场的情况，血肉的仓皇狼藉中有什么像是被收拾处理过，然而伊尔梅斯难以忍耐地大叫起来：“先发现贼人报告踪迹者，三千金币！捉拿贼人活口者，五千金币！这些人竟敢蔑视领主的权威，辱损命官的威严……为了教国的神圣统治尔等不得懈怠，即刻出发处理潜藏在这座城市的危险！”
“得令！”
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的神色从大多数士兵的面庞中浮动起来，不管是忠诚于城市律法、贵族权威或是高额悬赏，大多数士兵眼底流露出的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简直可以说是光明灿烈的向往。这样的辉色经常被诗人和画家们比作太阳，只不过太阳若放进人的眼里不止会灼瞎其他所有的一切，还会永无止境地将人刺伤。但这或许是后话了——他们迅速点头交接，只留下一堆人马照看伊尔梅斯便往南边搜查而去。伊尔梅斯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回望卧室，挥手示意守卫去叫医生，便关上房门准备好生休养。粼粼颤动的瞬间，法术逐渐消退成马克的脸——随后，他翻过窗户和同伴们一起，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北边疾驰逃去。

6
冒险者小队避开了整齐划一的铁鞋碰撞声，在兽害频发的乡间小径与戒备森严的城池之间选择了相对安全松散的小镇作为暂时的落脚点。同时也不得不去找黑市进行交易和补给，以及寻找合适的场所进行休整。好在最惊心的时刻已经过去，乔恩为昆尼古尔买了一把轻弩作为远程手段，马克又补充了一些治疗药水，赫尔薇尔决定支使着昆尼古尔去买一颗小法术恢复珍珠。
几人在躲藏中复盘，事到如今，原本调查违禁药来源任务已经复杂化为调查龙化狂暴药剂无前之酒与伊尔梅斯的关系，并且还新增了洗清抗法背誓嫌疑的目标——至少需要指认伊尔梅斯罪行的人证，和证实犯罪的赃物或线索。关于无前之酒这一突破口，马克决定和昆尼古尔一起来到黑市碰运气。幸而贵族出身的昆尼古尔虽然不太习惯、了解黑市的交易，他淡然、诚挚而优雅的态度还是讨人喜爱地为大家搜集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小贩虽对他们的问询嗤笑以对，却还是不无热心地指出：“这里早就不卖那种药了，现在要找，只能前往边城附近。严查让上游的活动范围急剧缩减……不过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吧，这儿。”
他在地图上圈画了伊尔梅斯领。
晨昏挪移，广阔的边域就像因为自然昼夜规律，满天壮阔的流火从上流泻至地面，万事万物在夕阳里都恍若要燃烧起来般无垠。冒险者小队日夜兼程地前往他们并不意外却也没有预料的目的地，那流火在夜色里分散而夺目地静默着，赫尔薇尔有时会想大家了解到的地狱，莫不就是这样总漆黑而到处燃着火焰的地方吗？为了躲避追捕，他们的脚程实在是快，生命似乎已经被压缩成了自此而彼的一条线，而世界只剩下了前方、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样的夜以继日中，也许人不能不感到仿若失去了牵绊，从而自由地朝着不知道的什么，也许是毁灭，无牵无挂地翱翔起来了。
第七个日子里，传说是创世的以丹和莱雅二人共同决定休息的一天，他们终于看见自己第一次实习建设过的伊尔梅斯领在日光里向他们敞开了长长的手臂，无数纯真而欢乐的日子带着真切的笑意与酸涩，像是审判又宛如报应一样一股脑迎头击过来，众人多日以来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之感。
故地重游，不论心情如何，想必都难以自抑地想要重新看一看之前常见的地方。几人决定乔装打扮一番去之前常去的酒馆略作休整，然而他们的通缉令已经贴满大街小巷，被认出来的盖然性始终存在。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麻烦是酒馆里路人的争执——

“听我说，边军都是懦夫，龙群已经开始吃我们的羊，抓我们的猪，平时耀武扬威的狮鹫骑士呢，哪儿去了？”一名醉汉坐在桌旁，和他的同伴高声争论着，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而他的同伴看起来对南教国的军队持正面态度：“就是因为龙群正面无法突破边军的防御，所以才采用骚扰的策略嘛。”
“哼，翡翠十字号称猎龙次数最多的组织，其实也是脓包和走狗，我们交的税都用来养这些吃里爬外的东西了，听说最近的走私案了吗？就是他们开的口子！”
“那可不归翡翠十字管，要我说，这事跟伊尔梅斯脱不了干系，听说他最近告病还乡修养，许多显赫的朋友拖家带口地去看望他后一直滞留在他的领地，没有一点要返程的意思。”
哐当——醉汉并没有成功地在这场争论中占据上风，他抖动着嘴唇想要反驳些什么，又觉得不够有力，于是站起身来，目光在酒馆内四处逡巡。注意到了乔恩一行人的新面孔，他的注意力很快也倾注过来。“喂，那边那几个，翡翠十字根本就是骗子对吧？是教会用来骗我们的神话！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传古教派，这个国家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只有一个脑子！”
马克似乎觉得又迷惑又好笑，已经开始盘算顺着他的话说会怎么样。乔恩皱起眉头尚在思索，咕噜依旧默不作声，安泽欲言又止中明显是不赞同的意思，昆尼古尔作为翡翠骑士也根本不赞同，但他刚这么想着，又突然一脚踩空般地有些狼狈地问自己：他的翡翠十字勋章已经自己碎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个每次魔法回复生命都要豁免的诅咒，他还算是翡翠骑士吗？勋章背后所代表的教派的信义，真的又比醉汉说的高洁到哪里去吗？
“教派是由年轻人构筑的，年轻人会改变、发展翡翠骑士的一切。比如你。”吊坠里的声音听起来宽和而冷静。“首先，你不能否认翡翠骑士曾经的善行、和你一样的年轻人与你们恪守的东西。它们的荣耀始终泽被着我们所有人。其次，如果你真的觉得他们不行……你可以改变这一切，昆尼古尔。”
见众人一时迟疑，酒鬼并不介意说个笑话把气氛炒热起来：“听说如果有人问翡翠骑士……”
“我不能同意你说的话，翡翠骑士都是英勇的战士。”安泽率先出声。
趁着酒鬼愣神的间隙，昆尼古尔也凭借贵族的教育引经据典，以翡翠骑士的教义与其历史事迹、传承来和酒鬼辩经。
马克见此也开始帮腔，虽然讲道理对这酒鬼来说似乎全无用处，但他见此阵仗，也已经哑口无言。待到他无话可说而已维护了翡翠骑士的荣誉，一行人便收拾收拾离开酒馆。因他们此番乔装打扮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离开也是悄悄从后门离开。
后门连通小巷子距离大路尚有一段距离，拐弯间一派寂静。刚没走几步，冒险者小队便被一群人堵住了。
十几个佣兵打扮的人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动作不急不缓却似乎极富深意地把他们围住。为首的佣兵团团长一手弯刀一手令旗，脚边还有一条通体漆黑的獒犬，一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冒险者小队。冲突毫无疑问随时要爆发：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人说一些听起来老套而愚蠢的废话，一场战斗在清晰的、拔出刀剑的声音中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