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右侧的森林里传来骑兵队伍行进的马蹄响声。不一会儿，一群由边军中队与各种义士组成的队伍于所有人的注意中静静驻在一侧。为首之人骑马从中缓缓而出，一泊日光轻柔地照在他上了年岁却依然锃亮雄屹的盔甲上又靡靡溅射开，积淀满岁月而依旧锐利的辉芒晕散开。透过空气中被清晰照亮的尘埃，那张熟悉的面容宛如隔却经年一样陌生而遥远，又恍似近在咫尺可供依偎一样亲切。
“老师……”温暖的气流在安泽喉中凝滞颤动，昆尼古尔的心中猛地刺痛了一下，和路奇亚诺对上目光，明白他也曾是意气风发名扬四方的传奇冒险者，在这几天集结了志同道合的公义之士燎起熊熊的反抗红火，如同宽广的山脉般沉默悭然，在此刻成为他们最大的倚仗。
那公爵看样子认识路奇亚诺，只看过他们，便不多说地低首尊重他们的抉择。昆尼古尔的手放在剑柄上，他知道他也是在等他们为了荣耀而战，在他最终展开的羽翼下不负过往数年的传道地挺身而出。
“我等的荣誉将在不断保护弱者、实践勇气与战斗的道路上增盛，这是海若尼斯赐予的福祉，指引我们离祂更近。”他的声音像是融雪后的溪流一样清楚，又明晰像是逆水行舟时仍旧不息的灯火。“荣誉不在权力与身份中熠熠生辉，而在抉择中是否忠于本心。大人，我的剑与誓言已经献给无敌者的闪电所向，一片更为广袤的战场——请允许我们就此别过。我向海若尼斯祈祷，请以祂的意志充盈我的双臂，我将以此身作薪，焚尽世间可憎可鄙，直至祂的国降临每一处阴影。”

10
“消息比预想中来得更晚，像一场迟到的雪，覆盖了旧痕，也带来了新的寂静。我们后来才知道，在那个我们仓皇穿越田野的午后之后，老师的脚步并未停歇。他与那些因义愤而聚集的灵魂——被榨干的农夫、失去儿女的父母、还有在龙息下侥幸存活的边民——组成了一道洪流。证据，那些浸透着血泪的证词与物证，在边城审判庭光鲜的石阶前像撞上礁石的水花般碎裂四溅，未能撼动那铁律般的门扉分毫。”昆尼古尔对睡了许久许久的赫尔薇尔说。“但这未能阻止他。纵然律法的通道被权势的阴影堵塞，他也仍在阳光下，在广场上，在那些受害者的泪眼与怒吼中，将伊尔梅斯领上下与龙群勾结的丑恶脉络一一切开，公之于众。而他曾宣誓效忠的教廷最终背刺了他——关于细节，传递的人语焉不详，或许是不忍复述，然而总有一些画面浮现在我们脑中：老师卓立的身躯在背叛的冲击下微微一颤如同雪松承受了无声的雷击。但传奇之所以为传奇便在于其顽强的生命力，就像我们在拒绝边城公爵时所见，他挺拔光耀，我相信也万古长青。”
“混乱如同野火一样泛滥了整个南教国，而南教国庞硕的躯体正等着被病毒吞噬殆尽、被火焰焚毁烧焦。无数蛆虫在它体内蠕行，等待用淋巴一般的肿胀铺满它的整个天空。这具躯体内部已如囊肿般空洞，填满亟待排空和抽干的脓液，于是边境领主们急着保护也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趁乱联名弹劾地方教会，却也没有捞到太大好处。”赫尔薇尔极其浅涩地笑了笑，这笑甚至没有牵动她和谐的面部线条。“我知道。他们已经告诉我了：作为回应，或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翡翠十字的审判庭在各城池迅速拔地而起，如同汲取了混乱养分的黑色菌菇，又如同从未愈合的伤口中生长出的漆黑花朵。你们被分配至这些新立的审判庭，各执一方政法。而海琳娜，以及那个游鹭镇的少年，那些少年冒险者们……组成了你们势力的基本盘。”
“从彼时起，”昆尼古尔轻声说，“我们即是戒律，我们即是公正，我们需在荆棘丛中亲手铸就新的荣誉与悲悯。”
“那老师呢？从故事来看，他活了下来，可是我听说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其实我不太明白，我只是想到……你知道，那些寿命到了的猫总是自己偷偷跑走，不会让自己死在亲近之人的眼里。”
“很多人都猜测他死了，因为他确实没有一次再出现在我们任何人的视野里。但我觉得他只是在改变，把自己蜕变成某种新的不同的东西，以便继续承载他的信仰。在我们最后所能见到他的、所有的日子里，他都在坚持不懈地奉行着他的公义与悲悯。我看见他在教国大地各处行来踏去，一个金色的、光耀的、闪烁的生命，然后消失在无尽的夜色深处，那是慈善家、冒险者与传教士们向往的灾苦之地。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尽管别人看见过。我已经听说了一些故事，关于得救和遂愿的故事，被夺走了一切的人在他的带领下重新崛起，他十年如一日，越来越年轻；不幸落入绝望境地的人们被他们见过最英伟的人带到不同的希望里，从群星升起到长夜将尽，他们把他们的故事说给所有愿意听的人听。”
“只是没有人相信他们，一个字都没人相信。”

*《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于是我们逆水行舟、奋力向前。又不断地被往后推，直至回到过去。
**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并不是诗歌，现实世界有的在此标出处，不以文内介绍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