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简直是两个神经病。
我每次回忆这一段有些魔幻的过去,都忍不住感慨。
一对男女,每天不约而同的来到同一个山头吹风,吹一会后面的男人就会开始巴拉巴拉讲话,评析前面的女人怎么样怎么样的不坦诚,也不管她是不是充耳不闻。
男人每次只讲一点,点到为止便住了口,卡在女人快要变得不耐烦的边界。
而这就不得不让女人分出神来,被迫接收他话里的信息了。
“…很多时候,你是在尝试着泄欲吧。”
“你清楚杀死那一两个刺客改变不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你实在没有办法去抒发心中的郁闷了。”
“仇恨是不可避免的,而我们行在为了消除仇恨而努力的路上。”
“你相信巴别塔,相信特蕾西娅,但是你会迷茫。”
“你会迷茫,因为做的所有努力无法带给你确切的实感。”
“巴别塔,不是从地面上开始搭建,顺着已搭建好的阶梯拾级而上,再由你一步一步踩平踩实的道路。”
“这像是自高空向下投放材料,让它们垒成通天的高塔。”
“浮在空中作业,直到最后一步之前都无法触及真实的地面,只能向下,看着距离自己遥不可及的砖石。”
“实感,我们都很缺实感。”
“理想主义者最怕见到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而我们是被迫全盘接受落差,再一点点拉进理想现实的距离。”
“你会害怕,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无法再全身心的投入进我们的事业。”
“当然这很正常,因为你所从事的所眼见的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能容许你闭门造车。”
“你尝试去麻痹自己,把自己逼得很紧,压缩到极致,强迫自己放弃去思考,强迫自己变成一件兵器,只为了死亡而行动的兵器。”
“但正因为你很清楚这点,方法很快就失效了,于是你被迫去加码,去鞭笞自己,去重复这个恶性循环以谋求那点脚踏实地的安心感,直到变成现在这样。”
“会很累的吧,这样的生活。”
“…嗯。”
我把脑袋埋进臂弯,橙红色的余晖从缝隙里漏进来。
在他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近一个礼拜后,我妥协了。
真相是伤人的快刀。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挣扎不如痛快的接受它,不是吗。
…并不痛快。
让别人来指出你的弱点,这绝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这时候我又会佩服他的话术,他选择了夹心的句式,把直戳人痛处的尖锐话语裹在前后温柔体贴的文字中。
听起来像是落进圈套,还是清醒的落进圈套,很难受对吧。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真的都可以和我说的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稳稳地托住了我悬空的心脏。
真的吗?
真的。
他说的话,是真心的。
我很少对其他人展露出软性的一面,在荒野上这和自杀无异。
然而,那种强烈的想要说出口的感觉,直到现在都没再有过。
因为十几年前的我莫名的觉得,博士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为什么呢。
因为身份?然而我对特蕾西娅以外的人都一视同仁。
因为实力?
十几年前的我回头,撇了撇身后的人,看着他被风灌满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显得他人更纤弱了。
总不能是因为他陪我看了这么久夕阳吧,我们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很温暖的笑了一下,蓝色的眼眸迎上着我并不算友好的目光。
我有一瞬的发怔,似乎脚下一滑,坠入那双蓝色的眼眸。
我颇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觉得这是必须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于是,
“…我想问的,也只有你剖析的那个问题。”
巴别塔的梦,真的能实现吗。
我把头转回去,今天太阳很亮,落日灼灼地烫着我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而是先改变了一贯的坐法,从我身后挪到我旁边。
我没有动,默许了他的行为。
“有时我也会这么想,毕竟这条路很难,真的很难。”
他轻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开口。
“我当然和你一样,彷徨于这一时看不到成效的‘徒劳’。”
“但当我看到卡兹戴尔,看到这座夕阳照耀下的生机勃勃的城市,看到夕阳照耀下大家红彤彤的脸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我,不,我们的努力有了实感。”
“我并不指责你,我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因为我迷茫,我害怕的次数,绝对比你多得多啊。”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只希望你不要彻底变成兵器。”
“以及,”
他转头,我看到我浅紫色的双眼倒映在他湛蓝的瞳仁中。
“你终于愿意开口了,我很开心。”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近了不少。
我们改为并排坐,两个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内容则大多是互相的倒苦水和灌鸡汤。
虽是闲聊,也是交心。
交心。
我从未尝试和其他人交心,哪怕是殿下也未曾有过。
通常刺客都是躲在阴影处孤身一人的暗杀者,但居然会有人会站在刺客的背后,而刺客居然会容许别人站在自己背后。
……
是的。
哪怕是刺客,也是需要一个人站在背后支持她的。
和博士的交流更像是我单方面的索取,从他那寻求我一直缺少的真切感,获得他的支持。
久违的感受到“安心”二字之后,我才发现心底的空洞有多大有多深。
我太缺这种“安心”了。
而他恰好愿意无私的张开双臂,来浇灌,来填补,来支持,来拥抱残缺的我。
他很懂我,或者说他很懂怎么去把我心中杂乱的情感一点点理清,再表述出来。
于是我终于能很顺利的把心里话说出口,像打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