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南贫北贱，在这四九城里，我居北，生来便注定卑微如尘，每天不分日夜，在戏台上唱着笙歌，粉饰太平盛世。唱《西厢记》时，我便是那多情动人的崔莺莺；唱《紫钗记》时，我便是那婉转凄媚的小玉妻。
我究竟是谁？别问我，我连自己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也早已忘记了，从我提起眉笔，勾勒出夸张失实的面谱时，早已将往事掩去。如今一颦一笑、风流婉转的，不过是戏台上的名伶，水袖半掩住描绘出来的轮廓，筱秋月不过是傀儡罢了。


【今日不必出堂，倒也乐得清闲，挽了发，只随意搭了件外衣，拿着前几日李爷打赏下来的一块玉佩，便敞开了谪仙阁在门前品酒赏花，偷得浮生半日闲。】
【要说手中的玉佩，说贵重不贵重，说低贱倒也不算，玉质虽只勉强称得上个二流，雕工却是精细的，听班主说，竟是出自云南名师手下，如此一来，顽石倒也成璞玉了，好比一个不入流的戏子，结交了富贵老爷，多少比别人有体面，且不说这面子是谁给的，总不能让自己给丢了去。李爷算不得什么富商，顶多是靠茶叶一夜暴富的爷们儿，不经商时就爱来听戏，戏班有筱秋月这号人前来得倒不频，日后却天天来捧场了，只要戏班门前挂了筱秋月的名牌，那夜里必定能找到李爷的身影。班主说这是福分，听着却笑了，筱秋月没心没肺，福分分过来也是催命】

【谪仙阁外停了车，让老李去叩门，就说是吉庆班的阮衿钰前来拜访】

【月早从东边升了一半，酒壶也早沽了，不过是贪恋花前月下，适逢今日不必出堂，也学文人雅士附庸风雅一番，聊胜于无。正把玩着李爷送的玉佩，忽听跑腿儿的过来说吉庆班的角儿来了，也不以为然，掂了掂玉佩，漫不经心说】阮衿钰？
【跑腿的连声说是，倒知道吉庆班是京城一大戏班，阮衿钰是响当当的头牌，当年也曾名动京师，只是岁月荏苒，年华不再，终究让后浪推翻了前浪。不信她能在谪仙阁翻出什么风浪来，也就这般倚在门框，让跑腿儿的去请】

【一炷香后里面出来了个下人来请，让老李在外头等着，理了理裙裾缓步随其入内。绕过天井，一眼就瞧见一个女子依在门框，待近了细瞧就更是明媚多姿，心头不由感慨，到底是年轻，那肌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不用脂粉遮掩就能妩媚天成】
【上前几步，含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筱秋月，筱大腕儿吧。

【握着赏下来的白玉酒杯，斜拿着，月光照下来正巧映着阮衿钰进来的身影，那种腔调即便是说话也中气十足，不愧是头牌，不由勾唇一笑】阮姑娘真是折煞筱秋月了，有你珠玉在前，我如何敢当？
【看了眼手里拿的玉佩，倒不经心，随意系在腰间，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递于她】

【梨园弟子唱戏其实是次要，口才却得是第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左右逢源，才能风光人前。勾了勾唇角，对筱秋月那套说辞不置可否，顺着接了她递的酒杯，却不饮，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筱姑娘不敢当，哪个又敢当？

【低眉掩唇一笑，仰首望着满盘的月光，银辉洒落，有些似戏台上的灯火，照着人如何演绎百样人生，不由笑扫了阮衿钰一眼，旋身道】从前有个穷酸秀才，不读书时就好在街上流连，最爱看些穷酸人的戏曲，后来五六年过去了，酸秀才弃文从商，一夜暴富，从此有了空档子便来看戏，有一日路过京城里新开的戏班，瞧见台上的戏子正常着“凤求凰”，从此便再离不开了，可怜旧人夜夜盼望，却总得不来归人。
【回身笑看向阮衿钰，说】今夜这位故人却来我谪仙阁了，是寻人还是寻仇？

【筱秋月却不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听她话里带话夹枪带棒的讽刺我，只转了转眸子全当没听懂，就是更难听的话当年也听了不少，何必同她一般计较，爽爽嘴皮子】筱姑娘这个故事虽然不错，但是听的让人糊涂，难不成非得是寻人寻仇才可以来你这？

【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望了望天色尚早，前门街口敲锣打鼓的戏还未散，也就乐意在这儿陪她多磨些时候，转首进了屋里，顺势关了半边厢门，点了桌上的灯，慵懒道】秋月不会说那些绕场子的话，这儿也不是什么风月之地，不是谁说想来就来得的，阮姑娘既然来了，不如敞开了说吧，横竖李爷不在这儿，您有什么想说的，秋月恭听。

【当年风光的时候也同她一般端着架子不拿正眼看人，说话犀利逼的非逼他人节节败退才觉痛快，如今可算是轮到自己来尝这滋味。在她之后迈进屋，问言只不咸不淡回了她，说】筱姑娘说话倒也直爽，便是李爷在这又何妨？难不成他还怕阮衿玦将筱姑娘你吞下肚？【顿了顿，又笑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今儿不过是慕名而来，筱姑娘不欢迎？

【轻轻笑了出声，一手扫过桌面转身利落地坐下，微微仰首看着阮衿钰，说】哪有什么欢迎不欢迎？阮姑娘也是伶人，想必也明白，只要班主叫了，再不乐意也得上台，再不愿意也得迎合。
【自顾自斟了杯茶，茶杯在手掌心转着，缓缓说】伶人，风光也就那几年，过去了也就追不回来了，阮姑娘是大牌，闲事怎么会到秋月这儿来，若非说是慕名而来，就不是秋月欢不欢迎，是信与不信了。阮姑娘，您有话直说。

【前面的话是说到人心坎里去，不是爱风尘，只被前缘误。沉默了半响，只低低的说了句】既然你也清楚，趁早回头是岸吧【这句话从我嘴巴里说出，及其的讽刺，记忆中同样有个男子这般的劝过我，他说回头是岸，他说从新开始，可是如何回头，我还来不及学会，你却已经离去。。。过往的一切因为这番话再次被掀起，我以为我早忘了的，原来只是以为】

【原以为阮衿钰今日来有何贵干，却不想一句这样的话入耳，不由抬起头看她，以为眼花，竟从她神色中看到一丝落寞，彷佛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去，不住拨动了心底那根弦，记忆力那张精致的脸再次浮现，他非女子，却有胜似女子的身段唱腔，如此缠绵。。。不住凉薄一笑，说】下了海，还能回头？
【想起揣在腰间那块玉，高山流水觅知音，女人不就是图个安稳？何必搞得自己风尘仆仆，不似人形？缄默半响，别过头去】阮姑娘真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