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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才过了一个月,天气已经迅速转凉。
沈昌珉第一次来的时候窗外那棵树上还挂着不少叶子,现在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有天晚上打电话过来嘱咐我记得加被子,又说手上有几个不错的剧本,什么时候我休息好了想要就跟他讲。
我说有天,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那个时刻都需要人看着照顾着才能放心的一个人呢?
他说怎么会,从我见到你的时候起,你就比谁都自立。
沈昌珉在电话里说,他的稿子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给我过目。另外,如果我想中止访谈,也可以提出来。
我说好,你来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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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在中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好多天都看不到人影。不回家,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
我开始正式接拍一些电影,能碰到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我惊觉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这个人不是因为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人而是我爱他时已经太晚,我该死的自卑和固执的任性早已将连结彼此的绳索砍得破败不堪,以致于想要修补都无从下手,力不从心。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时期,我的演技开始得到飞速提升,表演状态也好得惊人。
我甚至在某个以刁钻苛刻闻名的导演嘴里听到了你是天才这样的称赞。
我打电话告诉他,说在中哥我得到肯定了你听到了吗?我说在中哥我都二十天没有见到你我想你了,我说在中哥我再也不闹脾气了我乖乖的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甚至在大冬天冲凉水澡企图把自己弄生病以为这样他就会回来看我。
然而他没有。他说俊秀你看,你现在会独立生活,有一技之长,即使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想有的,没有你,我要怎么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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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在中搬出了我的生活。
所幸拍戏一旦忙起来就天昏地暗,工作之外的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有那么几次,我甚至觉得回到了早些时候他第一次把我送到外地拍电影的日子,常常觉得睡觉的时候有人就在身边,能感觉到身体被温暖包裹的感觉,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如何也睁不开,等到清醒,又是一人。
不久后我获悉半年前我主演的一部电影获得了某知名电影节年度新人奖,那是一个盛大的节日,那个年代的奖项也远比现在有分量,我想那会是我最值得夸赞的一次,我打电话告诉金在中,你一定要来,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辉煌,我要你来见证,这不会是唯一一次,以后我也将数次站到那个领奖台上,但这一次,我要你跟我一起,重新书写我的人生。
然后我听到他温柔说好,说我们一起见证。
我甚至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未来的种种美好,身边站着我曾经抢夺回来的人,我的爱人。
然而颁奖礼当天他没有来,我在后台疯了一样地拨他的电话,就好像错过了这次我就再也找不回他一样,可是回应我的永远是无止境的等待。
我开始情绪失控地放声痛哭,心坎里的某个闸门一旦被打开,便再也收不回去,正如我天生恶劣的秉性,以为已经掩藏得很好,其实不然,一个不小心,便悉数泄露,引得后台众人纷纷耳语侧目,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轮到我领奖的时候我恍惚中被人推上了台,颁奖人都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只知道有人把奖杯塞到我的手里,接着便是全场安静的注目。他们在等我说获奖感言,而我,在等一个人。
我反应过来我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台下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颁奖人一再在耳边提示,随便说两句话也好,我脑中却似空白一般,什么都说不出。
然后我看到了他,一袭正装体面而华丽,眉眼温柔璀璨笑颜,正如我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神采飞扬,耀目却不忍移开视线。
那是我的金在中,我从第一次见到就爱上了的金在中。
我笑了,我深深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开口:曾经我是个目空一切,莽撞而傲慢的少年,我视你们如无物,将你们现在坐在台下的人看作笑话,并且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真的把你们当成一回事。但有个人告诉我,表演是艺术,是体现自我价值的方式,我没有反驳,因为只有在表演的时候他才可以看到我,认可我。在我没有家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家,在我没有爱的时候,他给了我爱,可是我却忘记了我一直欠他一句话,欠了很久很久的话。
我把手伸向台下,聚光灯随着我的视线打在他的身上。他微笑着走上台,来到我的身边,他摸我的头喊我的名字,俊秀。
我说在中哥,这句话虽然迟到了很久,但是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我,然后在我的耳边对我说,我知道。
10
窗外暮色渐染,我拉起滑落了一半的盖在腿上的毛毯看着沈昌珉。
我累了,你回吧。
你撒谎。
沈昌珉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你撒谎,我看过你获奖那年的录像,金在中根本没有出现在颁奖礼现场,而你当晚成了第一个昏倒在舞台上的领奖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仰头看着这个固执的年轻人,happy ending难道不好么?
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不是吗?沈昌珉深邃的双眼一直紧盯着我,像穷追不舍的探照灯,将我照得无所遁形。
金在中癌症晚期,盛年早逝,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又问我做什么?
男孩乌黑的双眸开始湿润,固执地站在我的面前好像失去爱人的那一个是他而不是我。而这一次他带来的笔记本几乎没有记录任何东西,只是右手紧紧地攥着那支笔,视我如仇。
我屈身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双腿,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伸手抚平他胸前褶皱的衣衫,我说,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我父亲并没有把我交付给他或者别的什么人,而他去世后我也没有像曾经说的那样,他不在了我就会死,而是一个人生存了下来,其原因不是我有多么坚强,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已经开始学会了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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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昌珉走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我能清晰感觉到他站在我的面前,伸手就能感受到他脸颊的温度。他把我的手裹进手心,笑着亲吻了我,他说我的俊秀很勇敢,哥很开心。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凑到他耳边说哥,我爱你。
于是他再一次紧紧拥抱了我,对我说,我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