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让死人复活吗？”
　　凯瑟琳停下了研磨草药的手，转头看向卡珊德拉。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卡珊德拉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昔日浓密的黑发现在就如同枯灌木一样杂乱的在她头上胡乱生长着。
　　“我做不到，”凯瑟琳说：“死去的生命就如同一张被水浸泡过的宣纸，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挽回。”
　　卡珊德拉感觉自己就是个蠢货，是啊，死人怎么可能会复活呢？自己一定是疯了，海伦娜死了，她在自己面前被车流碾过，血肉铺满了沥青路。
　　“抱歉，凯瑟琳，我可能有些唐突了。”
　　卡珊德拉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卡珊德拉”凯瑟琳叫住了卡珊德拉，“我或许有方法可以让你的妻子复活。”
　　椅子被打翻在地的声音传来，卡珊德拉冲上前去，抱住凯瑟琳的肩膀，“真的吗？”
　　“卡珊德拉，你冷静一下，等我把话说完”凯瑟琳挣脱了卡珊德拉的双手。
　　卡珊德拉连忙重新坐了回去，就像是被母亲训斥的幼童。
　　凯瑟琳揉了揉被自己好友捏的有些疼痛的肩膀说：“人死去之后，灵魂不会立即消散，在七天之内，已死之人的灵魂都会在世间游荡，所以，只要我再次给予你妻子躯体生命，她就会再次活过来。”
　　“真的吗？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先别急，”凯瑟琳说：“我只是给予她生命，并没有真正的复活她，按照世间的规律，她就是死亡的，所以，她的躯体会逐渐腐烂，直到化为枯骨。”
　　“你确定要继续吗？卡珊德拉？”凯瑟琳说，“我不是在吓你，海莲娜真的会逐渐腐烂，最后变成一堆枯骨的。”
　　“我确定，“卡珊德拉点点头，“你告诉我，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复活海莲娜？“
　　“这魔法还挺复杂的，毕竟它涉及到生命。”凯瑟琳说，“你先回家吧，等海莲娜复活后，她会回家找你的。”
　　“谢谢，凯瑟琳，“卡珊德拉握住凯瑟琳的手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不用客气，“凯瑟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要布置魔法仪式了。“
　　卡珊德拉离开了，凯瑟琳就在她背后看着她，看着她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伸的很长很长。
　　“你们必能幸福，”她说，“这是位女巫的预言。”
　　卡珊德拉看着时针在洁白的表盘上缓慢滑动着，她又想起了海莲娜死去的那天，她只是要去花店买花，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可就在她走过人行横道时，一辆失控的小轿车冲了过来。
　　海莲娜的躯体在天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就像是她曾经在排球赛场上所击打出的排球。当卡珊德拉赶上前去时，海莲娜纤细的腰肢已经折断，就如暴风中的秸秆，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脏器从截面中流出，此时的海莲娜就是一条小美人鱼，而她的生命也和小美人鱼一样，化作泡沫消逝。
　　敲门声响起，卡珊德拉立刻走上前去，当她的手碰到冰冷的金属把手时，她犹豫了，万一，门外的海莲娜仍然是她死去的样貌时，那该怎么办？难道她要亲手把自己的挚爱再一次送入冰冷的坟墓？
　　但卡珊德拉还是把门打开了，无论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貌，她都会爱她。
　　一具冰冷的躯体抱住了卡珊德拉，她的金发仍然那么耀眼，哪怕是死神也无力夺取它们的光泽。
　　“好久不见，亲爱的。”
　　卡珊德拉现在面临着一个难题，她怎么和海莲娜说她复活这件事？告诉她凯瑟琳的存在？女巫好像不喜欢被人打扰来着，更别说是这位特地把屋子建在深山中的女巫，而且她还是母亲的好友，这么泄露她的隐私好像有些不合适。
　　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了卡珊德拉的身体，“卡珊，我复活时，凯瑟琳女士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而且，她还和我说，我腐烂的速度比正常人缓慢，她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光能长些。”

夜晚，当海莲娜解开丝绸睡袍时，卡珊德拉看到，那条丑陋的缝合线在腰际扭动，就像一条秘鲁巨人蜈蚣，“只是一些后遗症，”海莲娜说，“你看，我现在像不像我们拼错的那幅拼图？“青色的血管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蔓延，像是繁茂的藤蔓。
　　卡珊德拉将鼻尖埋进爱人后颈的玫瑰刺青，往日清甜的矢车菊气息里混入了一丝腐臭味。紫色的尸斑在左腹绽开，宛如葡萄汁滴落在她的皮肤上。
　　“我总说你像块小饼干。“卡珊德拉故意咬住那块逐渐僵硬的皮肤，“现在倒像是冷藏过头的黄油酥皮。“
　　“那你要不要蘸着蛋液把我……“海莲娜的调笑戛然而止，卡珊德拉只是轻轻一用力，就将那片腐臭的肌肤扯了下来，就像是片老化的墙皮
　　“没关系的，卡珊。”海莲娜抓住爱人颤抖的手腕，将染着尸绿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无论如何，这里永远不会腐烂。“
　　她的胸口如此平缓，卡珊德拉甚至没感觉到一丝心跳。
　　“洗个澡吧，这总是能让我们放松。”
　　当浴缸里的温水漫过浮肿的躯体时，海莲娜说：“感觉我快被炖烂了，就像是你做的排骨汤。”
　　卡珊德拉数着她肋骨间霉斑的动作停顿了，“没关系，等你被炖烂，我就定制水晶棺造型的保鲜盒，将你放进去，就像白雪公主那样。“
　　“比起白雪公主，我更愿意当睡美人，这样我就可以被一个真爱的吻唤醒了。“海莲娜笑着转身，腐肉气息随着水波荡漾，“卡珊，或许，等我彻底腐烂后，你该用我的骨灰烧制琉璃，镶在你的婚戒上。“她们在蒸腾的雾气中接吻，玫瑰香精与尸氨在舌尖交织成毒酒。
　　海莲娜复活后第七日的夜晚，她准备为自己的爱人准备一碗南瓜汤，可惜腐烂的手臂不能支持她完成这个动作，就在她准备将南瓜汤搬到餐桌上时，她摔倒了，碎裂的汤碗躺在地上，南瓜汤在地板绘出暗金色河流，几条蛆虫在其中翻涌，像是越出海面的白鲸。
　　海莲娜盯着自己融化的右臂，看着，她的肌肉组织如煮沸的蜡油滴落。“看来以后不能给你做南瓜汤了。“她试图勾起嘴角，打消爱人的恐惧，就像她以前那样。
　　可她做不到，腐化的面部肌群早已不收她的控制，腐坏的声带只能发出漏气风箱般的声响，让任何人都只会心生恐惧。
　　卡珊德拉将纱布裹上爱人的躯体：“还记得高中的那场舞会吗？“防腐纱布缠绕朽骨时发出枯叶摩擦的沙沙声，“我得了第一名，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颁奖台上的聚光灯，我真的太兴奋了，以至于从颁奖台上下来时扭伤了脚踝，那真是难熬的三月，还好有你一直照顾我，这次该换我给你当护士了。“
　　月光穿透纱帘，照亮海莲娜锁骨凹陷处积蓄的脓液，她的锁骨已经承受不住如此之多的脓液，开始像决堤的洪水般溢出来。
　　“真像爱琴海“卡珊德拉说，“我还记着我们在海岸线上挖掘珍珠的时光。”
　　“是啊，”海莲娜转动脖颈，那些脓液在月光下泛着神异的虹彩，“可惜我这里没有珍珠，不然就能串成项链送你了。“
　　“我们可以用注射器抽取保存，“卡珊德拉轻吻她发黑的指尖，“放在水晶瓶里，这样它们就和珍珠一样美丽了。“她们额头相抵，这时应该闭眼的，可惜海莲娜已经没有眼睑了。
　　第十四天，海莲娜不再走进卧室，她在书房搭了临时床铺，整日穿着的高领羊毛衫也遮不住颈部蔓延的尸绿。当卡珊德拉扯开衣物时，她如天鹅般秀美的脖颈已经不复存在，爱人现在的脖颈就如一段朽木，蜂窝状孔洞中渗出无数白嫩的蛆虫。“别看……“海莲娜破碎的声带挤出几个音节，“现在的我……太丑了……像一架被白蚁蛀空的钢琴...“
　　“可我记得这下面...“卡珊德拉的舌尖舔过溃烂的孔洞，“藏着我们初吻时我留下的草莓印。“咸腥脓血在味蕾炸开，她故意咂了咂嘴：“这比那年音乐节的血腥玛丽还美味。“
　　深夜，海莲娜腐烂的声带发出这几日来最清晰的话语：“卡珊，我死后，把我埋在鸢尾花丛下吧。“黑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流出，“等根系穿过我的颅骨，春天时就能开出带血丝的花，你想我了就来花园中看看。“
　　第二十一天，海莲娜的视神经崩断了，左眼球在波斯毯上滚动时拖出粘液轨迹，像是一条蛞蝓的足迹。“我的蓝眼睛掉色了。“海莲娜用枯骨手指摸索着空旷的眼眶，“你以前经常夸它的，说它就像是我们结婚时夏威夷的那片蓝海。“
　　卡珊德拉跪地寻找爱人的眼球，等找到它时，这颗器官已经腐烂到一定程度了，像是毕业的那个盛夏，她们一起吃的那颗白色冰淇淋球，卡珊德拉尝试将它拿起，结果只是让它变成了地上的一滩浑浊液体。
　　晚上，暗红血水从海莲娜缝合线的缺口汩汩涌出，浸透了七层药棉。
　　“抱我去阳台吧，卡珊，”海莲娜说，“我想再看一眼星空。”
　　卡珊德拉抱着她来到露台，可惜，今晚的天气并不好，她们什么都看不见。
　　“用我把天文望远镜拿来吗？”卡珊德拉轻声说。
　　“不用了，卡珊”海莲娜用她面部的最后一点肌群露出了笑容，“在我面前，已经有着比漫天星河都更加美妙的事物了。”她下颌骨突然脱落，滚进角落的鸢尾花丛。

卡珊德拉看着怀中的爱人如遇热的白巧克力般融化，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卡珊德拉怀里的重量完全消失了。纱布包裹的枯骨化作灰尘，被乘风卷向高空，直至她与星辰为伍。
　　她回过头，梳妆台上还残留着半管口红，那是证明爱人曾经归来的唯一证据。
　　她打开衣柜，深吸一口气，腐败气息充满了她的肺部，其中还缠绕着矢车菊的芬芳，卡珊德拉抚摸着锁骨处的吻痕，那里还残留着爱人的最后一点余温。
　　她将染血的婚戒埋入花根，第二年春天，紫色花瓣上浮现出红色血管纹路，每当夜晚降临时，花蕊便会渗出带有矢车菊香气的露珠，每当卡珊德拉看向它们时，都似乎有一道身影在折射出的满天星辰中舞动，一如夏威夷的那片星空下，捧着玫瑰的她撞进自己生命时的模样。
　　爱情不会死亡，只会像茶叶沉入杯底，在记忆的温水里永远舒展着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