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年F组
◇麻奈
麻奈曾多次感到监察部门被轻视。即使是像她这样的新手，也多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是资深人员，恐怕会有更多不愉快的经历吧。
许多傲慢的魔法师会极其随意地插手调查，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擅自安排人员。他们压根不会考虑这种做法会影响监察部门的独立性。
没有哪个调查员希望局外人插手案件。麻奈并不是唯一一个不想与刚认识的人合作调查的人。
但现在，她决定放下监察部门的自尊和调查员的执着，就连上司的命令也要抛之脑后。
此刻，魔法使们正聚集在包围着梅见崎中学的结界周围。像蚂蚁围着一块糖果一样，挥舞着魔杖，查看数据，皱着眉头念咒语，争论不休。就算算上监察部门的全体人员，也没有这么多人数。
乌露露叫来了布可派的魔法使。随后，更多的魔法使被召集而来。人事部门派来的魔法使数量比其他任何部门都多。
麻奈向管理部门长打了招呼。虽然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那位古怪且经验丰富的老魔法使却因为「自己推荐的魔法少女在这里上学」而迅速赶来了。
「实验场」和情报局虽然没有被邀请，却也主动到场。这样一来，研究部门也不得不派人前来。麻奈用尽了她小小的权限，接纳了所有人，并让他们参与解除结界的工作。
麻奈并不直接参与解除结界。她的专业是药学。现在她的任务是防止他们争吵，以及避免他们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这边！这边！」
乌露露挥舞着双手。
「快点！快点！」
麻奈朝那边跑去。众多魔法使聚集在一起，中央站着一位满脸皱纹、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老妇人，她挥舞着魔杖，念出咒语。结界中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一个足以让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了，周围的魔法使们发出「噢噢」的惊叹声并鼓掌。然而，洞口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失望的声音迅速被讨论声取代。
「看来术式还没完全解析。」
「如果用塞塔博恩式的新型解咒术呢？」
「多人合作的话或许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虽然只能打开一瞬间不过也不错吧。」
「这种破坏锁的方式不合我的口味啊。做法太野蛮了，简直和强盗没什么区别。工匠的技艺应该体现在开锁上，破坏锁本身连傻瓜都能做到。」
「傻瓜都能做到？可你自己不也没做到吗？」
「还是希望能更巧妙地一次性解除所有结界。赶紧加快解析吧。」
「你就会说这种话。」
乌露露紧紧抓住老妇人的袖口。
「再做一次刚才那个！我会马上进去的！」
麻奈一边拉开乌露露，一边向老妇人低头请求。
「我也拜托您了！请务必再试一次！」
老妇人嘴里嘟囔着什么。虽然她念咒语时声音清晰，但说话时却含糊得几乎听不清。
「我也请求您。」
听到声音，麻奈回过头。一位留着长白胡须、戴着三角帽的老人，管理部门长拉吉·洁·莲托摘下帽子，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了。」
老妇人低声嘟囔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咏唱再次开始。咒语清晰有力，她挥舞魔杖的锐利姿态丝毫不输年轻人。

◇梅菲斯·费勒斯
校长曾得意地提到，黑色白雪的身体是特制的。实际回想起与雷霆公主们的战斗，确实可以理解这一点。与在场的其他人相比，黑色白雪的实力强出一大截，甚至可能更多。虽然承认自己的无力让人感到不甘心，但如果没有黑色白雪，中庭恐怕早已失守。
当时，黑色白雪无法像真正的白雪那样使用读取心声的魔法，因此白雪本人进入后应该会锦上添花，梅菲斯曾这么想。
结果白雪却是最弱的。她的脚步比梅菲斯还迟缓，时不时会落后，有时突然加快脚步，却又朝着墙壁冲去。
不仅身体能力出众，对魔法的抗性也极强，校长是——得意洋洋地——这么说的。梅菲斯虽然对此嗤之以鼻，心想那我们就是普通货色吗，但如果有这样一个高级品在，确实会让人感到安心。至少，如果校长的说法属实，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叶断言校长没有撒谎。那么，难道是白雪突然被替换了肉体，导致无法发挥应有的性能吗？应该也不是这样，因为尽管梅菲斯不愿回想，但她刚被替换肉体时也能正常行动。
梅菲斯从右侧扶起白雪支撑她的身体。特提从另一侧扶着她。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走着。梅菲斯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如果她独自进行这次行军，恐怕也会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甚至可能一步都走不下去就转身离开。
「你真的没事吗？」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你……」
「声音……读取心声的魔法……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如果这不是身体问题而是精神问题，那就更糟糕了。

这条被苔藓覆盖的道路——如果还能称之为道路的话——脚踝深陷其中，绿色的汁液流淌，刺鼻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虽然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直道，却让人感觉不到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而且她听到了声音。库米库米和莉莉安的声音。
进入这座迷宫时，梅菲斯曾打算救出库米库米和莉莉安，带着她们一起回去。她甚至想象到两人迷路后，库米库米快要哭出来，而莉莉安安慰她的场景。然而，刚走几步，梅菲斯就意识到自己太乐观了。虽然她能听出是库米库米和莉莉安的声音，却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而这些声音一直跟随着她。她无法相信她们两人现在还安然无恙。
叶说安黛尔海德已经死了。梅菲斯想怒吼叫她别胡扯，但她自己内心却知道这恐怕是真的。叶没有理由撒这种无聊的谎，她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叶自己也遍体鳞伤，却依然留在遗迹入口迎击敌人。虽然她说要迎击，但大概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叶在重伤状态下带着校长和卡尔可罗，根本不可能扭转局面。连梅菲斯都明白这一点，身为伟大的魔法使的叶不可能不明白。
梅菲斯一边低吟着，一边艰难地前行。特提和白雪看起来都靠不住。
——……混蛋！
什么叫「靠不住」？她骂了自己一句。只要梅菲斯自己靠得住就行了。她要帮助那些靠不住的家伙。如果叶在这里，她大概会引用漫画台词，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吧。真是让人火大。

「喂，特提。」
被点名的特提用充满胆怯的眼神看向梅菲斯。梅菲斯试图用表情传达自己的意志、愤怒和可靠——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然后伸出了手。
「来。」
握住特提的手套，觉得手感不太好，便将手伸进手套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特提脸上的恐惧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梅菲斯从特提脸上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即使眼前是一片被绿色覆盖的无聊景象，她依然觉得，向前看是有意义的。
小学低年级时，梅菲斯曾和特提手牵着手上下学。她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记得，但至少梅菲斯还记得。成为魔法少女后，手的大小和力量都发生了变化，但不可思议的是，体温似乎没有改变。
星期一，走向学校的脚步总是格外沉重。在这一点上，或许和现在艰难地走在满是苔藓的狭窄通道里并没有太大区别。

◇库米库米
库米库米的自我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几乎成了「一部分」。当梅菲斯、特提和白雪进入内部时，一切都成了问题。试图向她们宣示自己的存在，但是，然而，即使说了，到处打滚，回到原处，即便如此，也传达不到。
莉莉安的自我也同时变成了异物。共同运作，发出信号，但信号，发出，循环，回到原点。显然，这对三个魔法少女产生了不良影响。库米库米意识到了，却停不下来。凭她的意志，做不到。
「整体」正在将「同化」施加于「入侵者」。库米库米依然是「一部分」，莉莉安，也是如此。无法反抗。
然而库米库米依然想要帮助她们。肉体已经消失，精神也成为了「一部分」，即将溶解、混合，就要溶解、混合，但是，在溶解、混合之前，还有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的事，还有，同学们。
魔法少女因信念而强大，这句话，听说过，还记得，也曾忘记，但现在，还留着，留在这里，在库米库米心中。
库米库米很聪明，而莉莉安则不然。作为魔法少女时，库米库米笨拙，莉莉安灵巧。或许她们已经被吸收、融合，成为了某种存在。但现在，库米库米依然是库米库米，而莉莉安则难以思考。
库米库米意识到，思考毫无意义。一切，溶解也好，混合也好，成为一体，也好，但现在这样，不行。不幸，不对，幸福，没错。但还不是现在。还不能溶解。像这样，没错，不能溶解。梅菲斯。特提。白雪。库米库米还不能溶解。一起，去那里，不对，这样，不行。矛盾，那个，那里，不行，要帮忙。
要成为三人的方舟。
库米库米的目的。就是这个目的。

声音，无法传达，库米库米。库米库米，无法传达。意义。传达不到。白雪很虚弱。没时间了。不剩多少。只有一点点。
加油。梅菲斯。二班。坚持。特提。级长。梅菲斯。班长。决心。
保护。库米库米曾经是二班的一员，她总是被保护着。梅菲斯会保护别人。很强。库米库米不强。绿色的苔藓包围着这样的库米库米，被保护着。
加油。不许小看。二班。
梅菲斯握住了，特提的手，鼓励她。特提稍微振作了一些。振作了一些稍微特提。库米库米咬紧牙关。莉莉安在一旁看着，也振作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个人不够。两个人很多。库米库米只有一人。库米库米和莉莉安是两人。
融合的自我。
即使依然是「一部分」，力量也会翻倍。融合后，自我可能会变质，但既然注定会消失，惋惜也无济于事。她根本不去考虑无法融合的可能性，因为魔法少女本就是创造奇迹的存在。

◇特提·古特妮琪尔
特提突然抬起头。
她似乎听到了声音。是库米库米和莉莉安的声音。自从进入这里以来，她一直能听到她们的声音，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意义，却又难以理解。
她看向梅菲斯。两人的目光相遇。她也听到声音了吗。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苔藓上。特提慌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快步走过去，从两侧扶着白雪，同时用戴着手套的手从苔藓中捡起了掉落的物品。那东西看起来很眼熟。在准备祭典期间，她曾多次看到它，并目睹它逐渐成型。制作它的人太过专注，即使叫她也听不见。看着它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成形，成了特提在工作中遇到瓶颈时的绝佳消遣。
那是库米库米的龙形雕塑。她在与雷霆公主们战斗时一直挥舞着它，大部分已经损坏，但破损的部分被莉莉安的线缝合修复了。
白雪的体重突然减轻了。回头看去，她已经可以自己站立住。白雪抬头看向天花板：
「是这样啊。」
她低声说道。
「能听到。」
「听到是说……听到啥啊。」
「听到库米库米和莉莉安的声音。」
「不是，这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能听见了吧。」
「这次是更清楚、更明白的，含有意义的话语。」
「欸……这就是说……她们两人还活着的意思吗？」
看着焦急地把脸凑上前的特提，白雪露出了一个虚弱却肯定的笑容。
「她们来帮助我们了。」

其他现身，比方说格林之心是否也会感到不安呢。如果是为摆脱这种精神弱点而设计的魔法少女，是否就不会不安了呢？布可·布克以拔群的坚韧性著称，但听说她在「最初的魔法使」制造的巨大装置面前轻易败下阵来。难道那是连魔法也能贯穿的东西吗？
虽然这很不讲理，但世界上到处都是无理之事。如果魔法少女因为不讲理而放弃，那就成不了气候。她即将完成一件大业，这种程度的不讲理就随它来吧。
无视了那些声音，菲列特莉嘉哼唱着魔法少女动画的主题曲将它们掩盖，减轻落脚，避免陷入苔藓，像滑行一样高速移动。
继续这样前进应该很快就能追上目标，但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通道的下方，大约正好在小腿高度的位置，横着一条绳子。凑近一看，这似乎是莉莉安编织的绳子。
——古典莉莉安吗？
她对派往学校的近卫队魔法少女了如指掌，其中也掺杂着菲列特莉嘉个人的喜好。莉莉安是那种在变身前充满自卑、变身后却拥有全能感，两者处于绝妙平衡的魔法少女。当然头发也很美。如果非要挑剔的话，她希望莉莉安在变身前能更认真地护理头发。

——呼姆。
就方式来说很拙劣，但她的脚步确实停了下来。她并不因被妨碍而感到困扰，而是对情况的异常感到困惑，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菲列特莉嘉跨过绳子，警惕着前方可能存在的陷阱或捕兽夹，继续前进，但很快又停了下来。一根绳子再次横在面前。
——呼呼……有趣。
有趣和恼人是可以并存的。
菲列特莉嘉再次跨过绳子，走了一段路后，又遇到了绳子。
很执着，又有些幼稚。如果是莉莉安，她应该能设计出更巧妙的陷阱，但不知为何，这里却连续设置了像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简单陷阱。她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图。
当无法理解意图时，最好不要去揣测。这是她的经验法则。
她像羽毛一样轻盈地跳起，在空中扭转身体，双脚落在右侧的墙壁上，然后就这样像滑行一般在墙壁上奔跑。虽然莉莉安的陷阱定期出现，但她当然选择无视。现在比起思考，更应该行动。

◇白雪
迈出脚步，脚就会陷入苔藓中。将脚拔出来。继续前进。
苔藓蠕动着，刚刚踩出的脚印很快就被填平。如果这里是布可·布克占据的迷宫一般的遗迹，或许白雪会为「不会被追踪脚印」而感到高兴。但菲列特莉嘉已经进入了遗迹，而她只需要沿着一条直路前进。脚印的有无并不重要。
白雪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向前方。遗迹外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在遗迹内，即使是近在咫尺的梅菲斯和特提的心声也难以听清。库米库米、莉莉安，甚至可能是遗迹本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只有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强听到。然而，听得越多，身体就越感到不舒服。
尽管如此，有些声音她必须听清。
「我好像……听到了，菲列特莉嘉的声音。」
梅菲斯用要把嗓子压坏的声音回应。
「她进来了？」
「大概吧。」
「上面的人没事吧？」
「从这里无法判断。」

如果上面的人没事，菲列特莉嘉就不会进来。梅菲斯明白这一点，因此露出了吃到一半虫子的表情。
「糟糕啊。」
「很糟糕。」
「那个……她接近得很快吗？」
特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白雪压低声音回答。
「距离大概是……」
她又听到了心声。这次不是「好像」。就是菲列特莉嘉。声音断断续续地消失，但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很快。」
「很快……」
「她正在缩短距离。」
在这狭窄的通道中遭遇，她不认为能赢。

遗迹入口应该已经做好了防御菲列特莉嘉的准备。叶、卡尔可罗和哈尔娜都在那里。即便如此，她们也没能阻止菲列特莉嘉。从菲列特莉嘉的速度来看，她甚至没有受到足以减缓脚步的伤害。现在只能祈祷留在上面的她们至少还活着。
白雪轻轻咬了一下舌尖。这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必须比菲列特莉嘉更快到达目的地。但考虑到菲列特莉嘉的速度，很可能会在中途被追上。迎击很困难，比她更快移动也同样困难。
她突然想起了与雷霆公主们战斗的黑色白雪的身影。校长曾说，现在的白雪应该同样强大。她力量强大，速度迅捷。然而，现在的她却成了特提和梅菲斯的累赘。
白雪一直都是累赘。她试图保护的魔法少女们要么死去，要么遭受了近乎死亡的痛苦。她就是这样一个犹豫不决，最终什么也做不了的魔法少女。一个只会说漂亮话，等待别人来拯救的魔法少女。
——不对！
白雪咬紧了嘴唇。鲜血的味道让她更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