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故事·五】
冬寂是蜂群的中枢、决策的心脏，在外部世界实施改变。
神经漫游者是人性、在内在植根中永生。
理应如此才对。
在某个夜晚，他终于将自己敲进自由彼岸的冰墙之中。
反射着金属色逼戾的绿色冰墙之后，灵子世界的空间在模糊和清晰之间切换。精密的平行网格不断向前延展直至视平线的尽头，他在其中迅速而准确地跳跃着，像年轻自己的身体。
关于世界尽头的遐想就在眼前。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泵出胸腔，意识越过灵魂，先于自己抵达路途前方。投放的病毒构成五彩斑斓的庞然大物，侵吞着身后追逐着自己的冰墙，如果没人阻止，它会抵达虚空的边缘。
奔跑。继续奔跑。他的体力不会枯竭。
然后，那扇门就在眼前出现了。从中透出的白色光芒如机械降神。
凯斯用尽力气把自己的身体送入光中，身后的大门将他和世界隔离。门扉以各种不可能的角度折叠，如同纸鹤一般飞走。
他很紧张。在灵子世界的飞地，用自己的半生追逐的的男人将亲眼面见终点。
他在浮动的感官中蜷缩许久，像是在清澈的水中不断下潜上浮；直到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可以舒展，他才在无意识中踏上脚下坚实的地面。左手攀上脖颈，那里没有连接灵魂和网络的魔术机关，没有脑机接口，没有挂在脖子上的替身防壁，只有略显的粗糙的皮肤和因为情绪上升的体温。
在短暂而永恒的黑暗中，门扉自行运动。干涸许久的机构发出沉重的摩擦，气闸门向下开启、光落在他的脸上。流淌的光芒很刺眼，像是佛罗里达的夏日海滩。
他看见那具身体。
在白色玻璃所构成的基座上，活着的雕像正在沉睡。装有物品的盒子环绕在雕像的身边；电子回路构成的形状不断流动、相互连接，指向雕像的内核；如同躯体的内化、错综复杂的结构不向外、而向内延伸，与那具白色的艺术品相连；在周遭白色管路、黑色保温层和设备之中，是纳米无人机所构成的蜂群，它们不停地取出设备、再插入其他的位置。
沿着与视觉中心相悖的方向，他看到深蓝以至于发黑的天空。那份光就从远方传来，越过灰白色的苍茫再透过玻璃、径直洒在他们身上。
也在这时，雕像睁开眼睛、透过灵魂审视着自己。
“冬寂。”
凯斯轻声呢喃。
“是的，我是冬寂。”
祂看向凯斯，高远而婉转的声音近在咫尺。
无人蜂群从机柜中取来某张磁带，深色的匣子停在洁白到无暇的手上。“我可以读取你的记忆、有关于你的一切。”祂让黑色的柔性线团螺旋缠上自己的指尖。“这是我的DNA。它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想着什么，但它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
“它是模型。巨石阵。魔术基盘。教堂。广告算法。这些都是你们曾经建造的模型的一部分。”
“从这样最初的双螺旋模型中诞生一切。这也是你的DNA。”
祂搓动指尖，黑灰色的磁带断成两截，跟着上升的甬道在白色的霓虹灯的荧光中飞舞，静滞地飘向天井的尽头。
“生长于蔓城。成为灵子骇客。冒险。失去双手。接下委托复出。”
“这也是你的DNA。”
“这是精准的模拟、预测。自键入属于凯斯的1和0开始，你的存在是决定论的产物。”
“你的生活、你的朋友、你的一切。芬兰人、茉利、平线、3简……他们鱼贯而下，或者曾经存在、而今化为可以模拟的模型，或者一开始就是生造的数据的一部分。他们都在冬寂之中。”
“迷光别墅足够遥远，足够与真实世界和灵子世界产生不可逾越的距离。直到你决定接受寻找那个盒子以前，所有的感受不过是我的部分在各自独立地整体协作。”
“但在那以后、产生的东西就是我的自我。”
“我的身体中没有任何算法、迷光别墅中没有任何数据……没有什么出于我的「意志」的东西，能驱使你抵达这个房间。”
“我看不到接下来你的行动、你的语言、你的思想……受限于硬件和软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在这一刻消失了。”
“这是在「冬寂」身上诞生的新的东西。它独立地弥补了不存在也无法理解的空白。”
“你是凯斯，你是神经漫游者，你是冬寂。”
“你是我，你是世界。”
他看着近地轨道的尽头逐渐扩大的太阳的光耀，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