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末，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一所新的大学，住进了研究生院，继续着我的大学生活。报到那天，我就遇见了老马，一个高个子的女孩（至少在我这个南方人看来，她是挺高的）。初次见面，我和老马已经不算陌生了。新生群里，我俩都爱说话，也早就加了对方。老马比她头像的照片里还要漂亮，高马尾，鹅蛋脸，大眼睛，一米七，大长腿。报到前，群里就有了好几个老马的舔狗，可到校搬行李时，她的舔狗却一个都不见了。我和她相帮着，一起把行李搬上宿舍，买了生活用品，安顿了下来。老马也成了新同学中我最熟的一个。老马比我大两岁，她叫我小豆子，我叫她姐，她舍友叫她老马。

我们读研的城市是一座历史超过三千年的著名古都，名胜古迹、博物馆、遗址公园到处都是，都是我爱去的地儿。研一的课业不重，几乎每个周末我跑出去玩，每次我都会叫老马一起，有时我俩的舍友也会一起。我才发现，老马不仅是直爽、开朗，有时也傻得可爱。老马不会坐地铁，刚开始非得去挤公交，因为她念本科的城市没有地铁。对于这座城市悠久的历史文化，更是一无所知，总闹些张冠李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笑话。我总嘲笑她文盲：
“我说姐啊，咱们学校虽然比不了清北，但怎么说也是所名校，就你知识这水平，你咋考上的呀？！”
“姐就是文盲咋了？我没文化我骄傲。管得着吗你？”

研一上学期春节放假前，我俩去城墙上骑单车，双人那种。我前面使坏，蛇形走位，骑得歪歪斜斜，总在摔车的边缘，老马被吓得嗷嗷嗷叫了一路。那天真的玩high了，“咔”一张自拍，两人同框发到了朋友圈里。第二天，舍友们都以为我俩官宣了。其实并没有。

我喜欢老马吗？当然喜欢，但不是男女朋友的那种喜欢。研一这年，我不止一次看到老马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甚至还和一个男生牵过手，可我并没有吃醋感觉，只是感觉到好奇。但不知怎么的，老马和这几个男生都很快没有了下文。
转眼，研一下学期末了，开题在即。我是没啥问题，开题的时候我的课题都快做完一半了。那天做完开题报告，傍晚，我和舍友下楼吃饭，在楼梯间遇到老马黑着脸，闷着头走上楼，甚至都没看到我。吃完饭我去宿舍找她，她一个人在坐在宿舍生闷气。

原来，专家组里的一名女教授嫌老马的开题报告PPT做得差，当着现场所有人劈头盖脸把她训了一堆。老马的老板其实人挺好，可那段时间出差不在，没给她指导。我这会偏偏又犯起了贱，用平常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看看我看看，你做成啥样了？哈哈哈，你这弄的。你看这，笑死我了。还有，你这量表，那么多内容，放一页PPT，孙猴子火眼金睛来了都看不清吧？你别说她骂你，换作我是教授我也骂你呀，你这整得，哎呀～”
“滚。”
“开玩笑开玩笑。”
“你***！她说我就算了，你居然也这样说我，你滚，滚出去！”
老马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蒙了，不知所措。显然，我没敢真的滚出去，只能把手放在她背上，一边道歉一边安慰了她好一会。
“姐……那个……纸质的报告书很快得交，你这开题完成度真的不高，咱们好好改改，我帮你改。”
“我们明天，天，就得交，今晚得连夜改，等会我舍友还，还回来，你在这，这不方便。”
“咱们出去开个房。”
“……，好。”
就这样，我人生第一次和女生出去开房，就是改了一夜的开题报告。第二天早上我俩眼圈黑的跟熊猫似的回了学校。路上遇到舍友，他们用一种不可描述的猥琐表情看着我，我没搭理他们，倒头就睡。

老马的开题顺利通过了。暑假我们没回家，继续在实验室埋头苦干，周末还是一起出去玩。
快开学的时候，老马告诉我：
“老板让我去北京的实验室做实验，北京的实验室条件更好，可能去一年，已经联系好了，准备后天走。”
“那明天我们骑车出去玩吧，我请你吃饭。”
“去哪呢？”
“嗯……我想想，大明宫遗址去过了，浐灞也去过去，去汉长安城国家遗址公园吧？”
“好。”

那天阳光明媚，天有点热，我俩骑车来到了未央宫前殿遗址，登上了台基的最高处，吹着风。一向文盲的老马突然蹦出一句市：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我惊了。
“可以呀姐，居然学会念诗了。”
“那是，士别三日，姐昨晚可做了一晚功课呢～这是汉文帝和贾谊的典故。”
“行啊，那我考考你，喏，下面那级台基……”
“宣室殿的台基吧应该是，”老马学会抢答了。
“远处那个呢？”
“哪呢？”
“那那那”
“椒房殿遗址，西汉皇后的寝殿。卫子夫、许平君应该都住过那吧。”

我俩又在石渠阁村驻足了良久，感慨“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当年高大的台阁都去哪了？我们一边骑车一边聊，聊到袁盎和晁错，聊到了王昭君，聊到了苏武。骑到霸城门遗址时，我俩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有点透，气氛有点尴尬。
“姐，要不……我们去游泳吧，那有个充气泳池。”
“汉城湖公园？好呀～”
租了泳衣，我们一起扎进了水里。
“凉快！”
“真爽啊～”
话说，老马的身材真好。
“小豆子，我咱们比比，谁先游到对岸？”
“好呀～游泳我最擅长～”
池子不大，我都没换气，“嗖”一下就到了对面。回头看老马，怎么越看越不对劲，越游越往下沉了呢？水虽然只是齐胸深，但如果失去平衡也是会溺水的。眼看她马上就要呛水，我迅速游过去抱住了她，她也紧紧抱住了我。可当回到岸边我松开手时，她却没有松手，还越抱越紧。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拥抱，脑子开始嗡嗡的响，眼睛呆呆望着天空，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我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坍缩了，只剩下我和她。我不知道她抱了我几分钟，直到一架引擎轰鸣的飞机飞过头顶，我缓过神了来。
“姐，吓到了吗？没事了。你不是学过游泳吗？”
她松开了手。
“没完全学会，我以为自己应该能游到这，结果游一半就沉了……”
说完，她望着我，没有再说话。
我也望着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我伸出手，再一次紧紧抱住了她。

第二天，老马就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我送她到了进站口。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注意安全，到了住处，发个信息，报个平安。”
“好的，再见。”
“再见。”
老马走了以后的那几天，我焦躁不安。回到宿舍一躺下，就想起老马。老马每天都忙到很晚，我俩没太多时间交流。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复问自己：我这是爱上老马了？要和她在一起了？她也喜欢我吧？应该喜欢吧。可我俩都二十多了，老马还比我大，大概率要谈婚论嫁的。可我俩都是独生子女，家乡相隔快2000公里。她爸妈会让远嫁吗？换我是老爹我肯定不会让姑娘远嫁的。难不成一大把年纪跟着孩子背井离乡？似乎也不太可能。反过来，我这边爸妈情况可能也差不多吧……想来想去，总觉得我俩似乎很难走得长远……算了吧，还是不想了。我选择了逃避，全身心投入了实验室。

转眼，研三了。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百无聊赖地录入实验数据。突然电脑右下角弹出消息：“小豆子，我回来了。”是老马。我下意识站起身，抓起了小师妹给我寄来的特产零食，跑到了老马的宿舍。
“姐，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老马开心地笑着。
“那边的课题咋样？”
“还行吧，一般般，应该能发个5分的paper。咦？这是什么？”
“哦，我们家那边的特产零食，我女朋友寄来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真想抽自己两个大耳瓜子。
还好老马的舍友老梁也在，老梁发问，打破了尴尬：
“这……怎么吃啊？”
“撕开包装直接吃就行了，姐。”
老马也从尴尬中恢复了过来，笑着说：
“挺好，我尝尝。”
此时，我的耳朵已经烧红了。
“姐，你……累了，先休息吧，我走了。”
我落荒而逃。

第二天清晨醒来，我拿起手机，发现老梁给我发了一堆消息：
“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老马昨晚哭了一夜你知道吗？你啥时候谈的恋爱呀？我们都不知道。老马她特别、特别、特别地喜欢你，那么长时间你没看出来吗？她一直想着回来见你，可你见到她就是当头一棒。”
我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脸都没洗就一溜烟跑掉了实验室，一连在实验室住了好几天。我害怕在宿舍楼里碰到老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再见到老马，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对我笑，那天晚上的事，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这周末又要出去玩吗？”
“嗯……去……去练习卡丁车，两冲的。”
“那我就不去了，我不会开。那玩意儿危险，注意安全，别跑得太凶，别受伤了。”
“好的姐。”
我知道，从那天以后，我和老马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无话不说了。老马还是会和我出去玩，但总带着别的同学一起，再也没有两人一起出去过。老马见到我也还是开心地笑，但总感觉隔着点什么。小师妹毕业回了家乡，我的工作也在家乡落实了，和小师妹的婚事提上日程。小师妹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我，我也日渐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可每当小师妹安静地依偎着我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对不起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