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灰眸一眨不眨地望来,千早爱音立刻把雨中的少女拉回檐下。
高松灯的秋服衬衫已经被打湿,显出美好而诱惑的肉色,少女的身体在骤降的气温下有些颤抖。
“你的外套呢?”面无表情的爱音冷静地问,她看着少女的两只手握成拳,紧攥着,颤抖着。
湿透的布料下,颤抖渐渐从双手蔓延到手臂,爬上肩头。
高松灯却更加冷静地从书包里拿出外套和薄马甲,挥手扔进风里,精致整洁的服装刚飘向室外,立刻被雨点砸向地面。
地上的衣物一动不动,像是案发现场的死尸,长柄伞也失去了优雅的形状,变得扭曲而畸形。
良久的对视中,爱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外套递给眼神执拗的少女。
千早爱音在少女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她自己的身影。
“别乱扔了。”她的语气空洞而冰凉,让高松灯耳朵上的细小汗毛都不禁竖了起来。
爱音又退后几步,两人保持着陌生人般的距离。
这次高松灯乖乖套上了衣服,她抬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所、所以爱音酱愿意送我回家了吗?”少女断续的娇憨轻笑被呼呼风啸捎进爱音耳中。
爱音扭头望着白茫茫的世界,连成线的雨幕撞在楼旁乔木的树冠上,砸落了不知道多少叶片。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打扰她们。”她的语气淡漠。
怎么可能放任受伤的小动物被无情的雨线吞没啊....
千早爱音本就打算到了车站,再另寻借口一路陪到家的,既护朋友周全,又不显得过分亲密。
可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或是因为她人在记忆中的形象是由自己决定的吧,背后的女生与浮现的记忆碎片中那个高松灯判若两人,不再破碎柔弱,不再优先考虑她人的幸福...已然变成了令她陌生的模样。
高松灯由衷地松了口气,看来爱音酱跟那些人并没多要好,自己还有机会与她再组mygo!!。
“我的伞不大,麻烦你别乱动。”心脏痛得缩了起来,下定决心的爱音撑开雨伞——不论如何,都得先把她安全送回家再说。
高松灯羞怯地走到伞下,然后轻轻抱住爱音的手臂,“雨好大,不这样我可能跟不上爱音酱哦?”
她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少女走进雨中,两人经过被雨点鞭打的校服尸体,千早爱音停下脚步。
“两件衣服加起来就要一万多円,还是捡起来吧。”
“如果一万円可以让爱音酱送我回家,那我从小攒的钱可以...”
虽然这么说着,少女还是从包里拿出透明的袋子,把湿漉漉的两件衣服又塞了回去。
路上的风雨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出发而停止肆虐,走出校门口时,千早爱音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的目光,回过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走廊。
一个素未蒙面的蓝发女生站在一楼的屋檐下,冷冷地看着同撑一把伞的两人。
她们对上了视线,爱音的目光顿了顿,随后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檐下的少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二十多分钟后,千早爱音和高松灯一起走出车站的月台。
爱音下车之后先给老妈发了消息,由于台风,电车晚点,可能要傍晚才能回家。
想了想,她又给今日还未说过话的安和昴发去问候的消息。
“台风天一定要注意安全”是不折不扣的废话,但将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憋在心中和倾吐而出间有着本质区别,维系彼此的情感不会日益单薄的诀窍如是而已。
爱音刚点击发送,防毒面罩便瞬间出现在‘废话’的下方——呜,只有爱音音关心我,附带一个猫猫暴风哭泣的表情。
瞧见昴小姐分享日常与诉苦的话语顷刻间将那句‘废话’顶出聊天框,千早爱音嘴角勾勒出的弧度越来越大。
她微微眯起眼睛,吐槽起安和昴的Line头像有够没少女感的——要是拜托足够诚恳,自己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把素雅高洁的荷花头像借给她用几天。
以一个大大的“?”为号,两人开始为到底谁的头像更糟糕而争论不休。
“爱音酱又在给她们发消息吗?”站在旁边的高松灯突然凑了过来,看见爱音的聊天界面。
“我也可以和爱音酱聊天的啊......”少女的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哀怨,让一旁的路人侧目。
车站外的风雨比两人出发时更凶猛,爱音不得不顶着雨伞前进。
手臂上传来的重量感越来越明显,她原本以为是少女还在因刚才窥见的聊天记录耍小性子,然而扭过头后,才发现少女的眼睛已经半睁半闭,有些神志不清。
“灯灯?”千早爱音停下脚步,她摸了摸少女的额头,有些冰凉。
高松灯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声,抱得更紧了些,爱音只好加快脚步,而后顿时立定在原地——我要去哪?
躲在路边的屋檐下,千早爱音注视着少女胸前和腰间的肉色,以及.....暴露无遗的多处擦伤的血痕与淤青。
烂好人啊....她叹了口气,向前一步,挡在高松灯身前,让雨滴拂过脸颊,流进她的嘴角。
待校服彻底湿透,心底莫名的焦躁也被浇灭,千早爱音退回屋檐下,从少女的书包中取出外套,用力一拧,替昏沉的少女披上。
不知是第几次深呼吸与拍胸脯后,千早爱音止不住发颤的手又伸向包中的手机.....
等少女恢复意识时,耳畔的风雨声已经小了很多,她睁开眼睛,面前是自家公寓熟悉的大门。
“你把钥匙放在哪里了?”
爱音的声音在高松灯耳边响起,少女这才发现自己半靠在好友的肩膀上,她正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来翻去。
少女颤颤巍巍地从校服裙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她走进门内,脚步有些踉跄,身后的千早爱音急忙扶住她。
“好累......头好晕......”
“身上还有伤为什么要忍着痛不说?”爱音皱着眉头,“总之先处理伤口,再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洗个澡然后赶紧休息。”
刚刚接触过后,她发现少女的身体温度还算正常,大概率是情绪波动太大,加上身体素质不大行以及淋太多雨导致的身心俱疲。
但是高松灯只是趴在沙发上,并没有任何的行动,爱音看着蜷缩而颤抖的少女,又叹了口气。
“愚行啊......”
一个小时后,千早爱音抱着少女走进浴室,浴缸里满满的热水正散发着氤氲的蒸气,或许是感受到暖意,高松灯睁开了眼。
“爱音酱?”
她身上的外套已经被脱掉,只剩下湿透贴身的短袖衬衫和校服裙,擦伤的小腿与淤青的手肘处都已裹上了纱布,千早爱音把少女放在浴缸边的椅子上。
“既然醒了,那你就自己来吧,千万别整个人下水,不然会很痛的。”
高松灯讷讷地点了点头,开始解起上衣的纽扣,目送爱音离开浴室,她准备去厨房盛一点糖水。
然而等了好一会,浴室里并没有任何动静,千早爱音急忙打开磨砂的玻璃门,看见的是坐在椅上、赤身裸体的少女。
高松灯微微侧对着她,肌肤上的水渍在灯光下显得清亮无比,可刺眼的猩红已然再度晕染开来。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千早爱音理解不能以往纯良的她彼时为何会变得如此偏执,又为何非她不可,明明更在乎那个小祥,明明抛弃得那么轻易....
“只有爱音酱会看见在深渊底部哭泣的我,只有你才会伸手救我,只有你能救我。”少女转过头,希冀的眼神看向伫在门边的爱音,但她只是闭眼听着窗外风吹雨。
“......”
“我是为了爱音酱才答应小祥的啊。”
“如果你消失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去告诉小祥——退出crychic可以吗?”
少女声音里的软弱渐渐消失了,声音却更加颤抖,像是身处室外,承受着大雨的冷厉捶打。
“你想要什么?!你说啊!”她的声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呼啸声,“别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我啊!”
比起质问,听起来更像是诉说。高松灯扶着身边的浴缸来支撑身体。
千早爱音终于睁开眼,看向满脸无助的少女。
“别摆出受害者的样子。明明是我的感受被无视,我的心意被践踏,凭什么是你表现得这么受伤?”爱音幽幽地叹息一声。
“难道因为我对你表达善意,因为我好忽悠,”她非常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双颊,“我就要承担你的好感和所有情绪,并对你的擅自期待、擅自失望负责吗?”
千早爱音的声音不大,但是在高松灯听来却震耳欲聋,她的身体抖了抖。
“高松灯同学,我本以为怎么对你,你就会怎么对我的。因为不论是何种情感,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呢...."
千早爱音的语气始终很温和,说出的话却像针一样刺耳。
其实她也没有说假话啊......比起欺骗,高松灯宁愿什么都不说。
“对于你的问题,我只想说,高松灯同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下意识的想法,但是你似乎想要操控我的人生。不管你对其他人是怎样,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的。”
雨声依旧,狭小的浴室像是仅存的陆地,被黑色的海洋包围。
少女等待她的判决。
“高松灯同学,谢谢你从资料室到这里都在努力提醒我——不论是在初中同学面前,还是在学校天台上的你,我全想起来了。”
零散的回忆里,灯灯好像很不喜欢拼命这个词,所以她尽可能用努力代替,这是最后的柔软了。
“你对我的好和善意,我都会一直记得的,到死都不会忘。”
“这次的事,就跟之前你的帮助互相抵消吧,也不用说朋友什么的了。”
“然后不要再想着通过任何方式来控制我了,不然我们连普通同学都没得做。”
“我想跟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没有人说话,没有动作,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东京今年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雨,打得窗玻璃不停抖动。
千早爱音有些担忧老妈又为自己操心,她转身打算立刻回家,高松灯顿时起身想追上她。
“......不、不可能。”
爱音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能....我不会让爱音酱离开我身边的。”
“好。”千早爱音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关上浴室的门。
“你真的打算违背一辈子的约定吗?”高松灯近似哀求的质问使千早爱音停下脚步。
“我真的答应了吗?”她头也不回地反问道。
“冰箱里只有红豆,就给你做了这个,喝完还是饿的话,就自己点外卖吧。”死一般的沉寂中,爱音最后瞥了少女一眼,关上公寓的大门。
这样就结束了啊....糟糕,为什么觉得好难受....
忽然,摸着眼角泪水的千早爱音听见了,那是什么东西被摔在墙上的声音。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电视倒下的声音、桌椅掀倒的声音。
爱音迅速跑回了室内,少女站在一片废墟里,地面的玻璃碎片带着血迹。
高松灯抬头看她。
视线被满盈泪水模糊的少女将千早爱音脸上的泪痕当作风雨来过的证明。
“爱音酱,你还要离开吗?”
千早爱音没有立刻回答少女的问题,她走过狼藉的地面,把她抱进了卧室。
把她放在床上,爱音抬起少女的脚,高松灯挣扎了一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等等。”千早爱音看着少女的脚底,鲜血淋漓,玻璃和金属碎片扎进了细嫩的皮肉里。
“你个笨蛋。”她叹了口气,“脚底的伤口很麻烦的,走路会一直挤压创面,穿鞋还会导致不透气的潮湿环境,非常容易发炎化脓。”
高松灯没有说话,只是不再挣扎,她看着爱音专注的脸。
都怪你没有选择我......
千早爱音松开少女的脚,“坐在床上不要乱动,我去拿医疗箱。”
替少女处理伤口时,爱音就找到了医疗箱,她来回跨过垃圾堆一样的客厅。
高松灯坐在床尾,两脚低悬在空中,暗红色的血珠从脚尖滴到地面。
千早爱音提着药箱又把她抱了起来。
“不要走....”少女低着头说。
爱音没理会她,把她抱到了浴室,让少女坐在马桶上。
她丢下不知所措的高松灯,去客厅拿了把尚且完好的椅子回来,放在淋浴间里。
“浴室里方便消毒。”千早爱音把她抱到椅子上,“不然你的血全落到卧室地板上,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她拿下墙上的花洒,又抬起了高松灯的脚。
“值得吗?”爱音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细小的水流从花洒里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