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稍有了一丝困意，车速却是放缓了。没能入睡，耳旁倒传来众人们对窗外的指指点点，掠一眼，那是一个戏台，正上演着男扮女装的大戏，浮空的火焰组成了欢迎的字样。大抵是到鲁镇了。

车停了，停在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波纹。走过沉睡的田地，走入青黄相接的天色，一直走到大街上。
不远处咸亨酒店融在一层烟雾中。灰色的墙壁中攀援着绿色枝条，鲜红的灯笼暖起晚风，别有一番趣味。
入了座，我便向着店小二要了一壶酒，一碟数不清的茴香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耳旁传来阵阵聒噪，心中万千思绪纠结不堪。这地方是不大，但要凭空寻一个人出来，却也是作难。

八枚大钱一字排开。伙计倒是眉开眼笑的，毕竟这种好事可不常见。“我来寻人。”“老爷找谁？”“不知道叫什么。只说是个瘸腿的书生。”
“嗐！这地方哪有什么书生！莫不是？那姓孔的？老爷这倒是给的多了。”话虽然这么说着，伙计还是把钱一抓，兜进围裙里头。

在破庙里寻到了这位。两腿破布条一样盘着，坐在蒲团上。“给你带了酒。还是温的。有什么想说的？”
“鄙人姓孔，命不久矣。它……和我，都太老了，我们都快走到尽头了。”
“它？”我寻思起走这一趟的意义来。确实是个麻烦事。与其说是寻人，倒不如说收尸更好些。难免会觉得晦气。

“它也不是什么东西。。。嗨呀！我说不来。这事说来话长。那时候我也不年轻了，却还是个秀才都没捞着的童生，迫于生计，便常常帮人做一些抄书的活计，换一碗饭吃。在鲁镇也倒乐得自在，还常有闲钱能喝一杯酒，吃些茴香豆。在我在何老爷家替何小公子抄书之时，它第一次说话了。那时我以为自己发疯了，竟然自己脑子里产生了声音。”

“何举人知道我苦，便也没多说什么。还赏了些书，赏了几斗米。只道以后莫要再来了。”
“那么，你觉得它是对的喽？”

“啐！什么话！看你也是一身书生打扮，休要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君子固穷，我们这样的人，作不出文章，便怪富人，怪状元，怪皇上，怪讲学先生？为何唯独怪不到自己？自己作不出文章，便要使富人家的小公子也作不出，孔夫子的道理都学到哪里去了？”

“我第一次把它带回家后，它劝说我接纳它的力量，它能让我在它的帮助下金榜题名当上大官。之后再给像我们一样的贫寒学子打开一条平步青云的通道。我假意答应，它进入了我的身体，就像它附体在那些文房四宝上一样。”

“过些时日，它发现我并不想凭借它的力量去铲除那些富家学子，但我也掌握了如何将它禁锢在我的精神里的方法。它发狂了，挣脱了我的束缚，跑去了丁举人家中。我趁夜色潜入，在丁举人小儿子的书房里找到了它，再重新禁锢住它的过程中，我被丁举人的家丁发现了。我本来得及跑，但它的力量还很强，在我最后擒住它之后，我已被丁举人的家丁围住了。没人相信我的话，先写服辩，然后是打，打了大半夜……”

“腿上伤这么来的？”
“正是，之后我想着，至少保护那些围着我讨茴香豆的小童。它的力量让我一直活在这时间里，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它一起沉睡。渐渐的它挣脱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前两个月……我们都已经很疲倦了，我有预感，再有几天，便是最后一次。”

“后生，酒不错。可能你也是鄙人最后交谈的人了，敢问大名？”
“斩雪。”
“夜刀初斩雪，快雨踏时晴。好啊......”

“你还记得在咸亨负责温酒的那个男孩吗？”
“周家在鲁镇可是大户人家，我又怎么可能不认得小周公子？他呀，本读书不错的，和何小公子关系又好，后来竟也无心学习了，周家才把他送去咸亨酒店学着做生意，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成为了中小学生的噩梦吧。”

他翻出几本书来，墨还是新的。
“这书，你留着。等哪天你不想留了，就烧了。嘶...好香的味道。这是何物，后生？”
“烤鸡。觉得你走之前没吃过，挺可惜的。我走了。”我转身离去。
他又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后面听不清。大概我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