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等北海道的雪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奈奈她们一起离开了这座小镇。
临走的时候，爸爸给了奈奈一个拥抱。他尽说些对不起过去没有好好照顾奈奈之类的话，奈奈告诉他自己被他照顾得很好，并且以他自豪。
不管过了多少年奈奈都会记得那天坐在电车上看到的阳光，被电车两侧的电线杆切割成碎片，被风不断地抛撒到车厢里，接着又随着速度滚落到电车车尾。她记得自己伸出手来就好像可以捏住阳光。
大家在一旁睡着，似乎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送别派对上玩的太开心了。桃香靠在奈奈的肩膀上，好像没有完全睡着，她微微眯着眼睛，鼻息不断地吐在奈奈的胸口上。
外面山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青绿色的林海来，几只白灰色的飞鸟从碧蓝色的远空飞过，山后隐约能看到海岸，仿佛还能听到浪哗哗地拍在礁石上然后又回溯而去的声音。

乐队出道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家住在一起，然后每天讨论音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管了。大概是这样的吧。
奈奈小心地看着肩膀上的桃香，桃香已经睡熟了，她睡着了之后就会完全没有防备，像个小孩子一样。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如果没有遇到桃香的话，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呢？
就像她想象不到离开了桃香之后她会是什么样，她无法想象那些不会发生的事情吧。

东京的冬天没有北海道的冷，但是却更冷。前一个冷指的是温度，后一个冷指的是感觉。具体体现在冬天那一阵阵夹杂着冰雹的雨，自己休息室里敞开的窗户。
休息室里，桃香手里捏着塑料矿泉水瓶，卡拉卡拉的声音夹杂着窗外冰雹打在窗户和棚子上的声音，让人感觉有些烦躁。她穿着一身清凉的亮青色与黑色相间的偶像打歌服，露着没有一点赘肉的肚脐。
“果然。”桃香唐突地说了一声，接着又戛然而止，手中的动作也停下了，她深呼吸，然后说出口，“果然我……”
“桃桃罐，要喝点热的吗？”爱突然插嘴，她有些僵硬地笑着，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准备去接点热茶。
凛递给桃香一根棒棒糖。
“我……”桃香看着她们俩，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了奇怪的苦笑，“谢谢，我没事。”

“桃……桃罐……”爱怔住了，打水的手僵在了原地，热茶从杯子里漫了出来，流到她的手上，“啊——烫。”爱吃痛地把纸杯扔下，她的手烫的通红，应该是烫伤了。
“爱！”凛、奈奈还有桃香连忙过去，凛帮她拿浸了凉水的毛巾，奈奈替她看手上的伤势。
“对不起。”桃香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没事啦，不是桃桃罐的错。”爱笑着说，“我太不小心了。”
“桃桃罐。你真的要退出吗？”爱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也……”桃香在脑子里想了无数个借口和说法，可是看着爱的眼神她哪一个都说不出来，“是的，我没办法继续做偶像乐队。”

“啊哈哈……可是我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啊……”爱的眼角开始溢出泪水来。
“抱歉。”
“骗子。”凛瞥了她一眼，然后低头为爱处理烫伤。
“抱歉。”桃香咬着牙说，向凛和爱鞠了一躬。接着她把目光投向奈奈，仿佛是希望奈奈能像爱一样无力地发表什么感想，或者是像凛一样痛骂她。
但是奈奈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只是看着桃香，眼神黯淡得像一团灰烬。

河原木桃香对奈奈来说是什么样的人呢？
就像是那头不管多少年都不会忘掉的鲸。
在遇到桃香之前，奈奈的世界就只有自己的卧室大小，现在她的世界一直从北海道小城的学校一直延伸到了东京的事务所，以及能够容纳几千人的演唱会现场。
河原木桃香就是奈奈的鲸歌，和这个世界沟通的通道。
所有人都知道桃香如果要离开，奈奈会是最痛苦的人。
所以至少她本人不能表现得这么痛苦，不然的话，她就和小时候的自己相比一点长进都没有了嘛。

“你真的要走吗？”可奈奈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哽咽，她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但是却好像怎么都做不到，无数的飞星回旋在她的眼前。
“嗯。”
“那我们过去说的那些东西呢？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做的到？只要我们先闯出名气来，之后再做我们想做的音乐不行吗？”
“抱歉，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奈奈一语道破，“你只是不想做，你只是不想做不想做，这种心情到了一定程度，就做不到了。”
“抱歉。”
“你过去不会这样道歉的。”
“抱歉。”
那个说只要大家都在身边就什么都做得到的桃香，那个说自己的勇气和信心都来自大家的桃香，现在变成了只会道歉的桃香。

奈奈心中感觉到愤怒，还有悲伤，她想拉住桃香的衣领，然后骂她把她骂醒，告诉她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但是看着桃香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结束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疲惫和哀伤的眼睛。
在恍惚中，奈奈的眼前开始闪过无数的画面。
和桃香一起现在雪夜的路灯下面牵着手的画面。
在海滨小路上回家的时候桃香面对着她倒退着走路的画面。
在满是潮声的房间里桃香把嘴里暖乎乎的红豆汤吻到她的嘴里的画面。
但是这一切画面都过去了，都被东京的冻雨一颗颗砸碎了。
奈奈还是没能长大，她还是大哭着扑到桃香的怀里，桃香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既安心又痛苦。桃香轻轻地抱着她，泪水落在奈奈的头顶上。
其实过去她在路灯下说给桃香的那个谎言是真的，那天她家里只有一个人，听着翻滚的潮声，她真的很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她从来都没有和谁说过，除了桃香。
只是这一切都结束了。

她们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东京的雨越下越大，摔在地面上，声音仿佛北海道海滨顶撞着礁石的潮。

完

她们的故事结束了，像一道温暖的浪拍在礁石上被粉碎的感觉。
但是河原木桃香和奈奈她们各自的故事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