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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产（上）
天色渐晚，西山红晕缓缓黯淡，庭院中石灯笼盏盏亮起，朦胧光晕下依稀可见秋虫隐匿于花草丛中鸣叫。不同于院外秋虫之悠闲，主屋那方精致的雕花木床上躺着的府邸女主人——乙弗氏颐琼正逢大肚临盆痛苦煎熬之时。
“呃，呃，好疼，好疼啊……啊哈！”乙弗颐琼捧着足月大肚，在床榻上不时嘶吼、翻滚，周围伺候的女使婆子怕她力气耗得太快，后面要生时更是遭罪，好几双手将她按下让她莫要再为了缓解产痛胡乱扭动了。“夫人再忍忍，小主子这会儿还没影呢。家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千万别再担心劳心动气了，得一心一意等小主子下来才是啊。”稳婆安抚着夫人乙弗氏。
家主元宝炬是宗室子弟，虽幼时受累于其父起兵失败，被幽禁于宗正寺，但后来还是恢复了自由身归附于宗室属籍，还娶了高门贵女乙弗颐琼为正妻，成婚方才一年二人就要迎来头生的孩儿了，本该是苦尽甘来幸福美满，奈何家主蹚了朝局的浑水。
太后胡氏再度临朝摄政，宠信奸佞，秽乱宫禁，直阁将军元宝炬与圣上密谋铲除奸佞，不料事情泄露，元宝炬被革去官职，还时常被召入禁宫提审，阖府上下人人自危。最苦的还是身怀六甲的乙弗夫人，初次有孕本就事事谨慎，奈何每日担惊受怕，难免忧思过度伤及胎儿，安胎汤药从不离口才保下这胎。今日天还未亮家主元宝炬又宫里“请”走，乙弗夫人长期过虑之下动了胎气，离产期还有些时日便发动要生了，更是急坏了府中众人。

（二）抚慰（上）
南阳王府的主卧已熄了灯火，身怀六甲的王妃乙弗氏独自歇下，却有个婢女脚步匆忙地泣泪求见，跟值夜的王妃侍女说尽了好话：“好姐姐，求求您了，烦请您向乙弗王妃通报一声，王爷酒后又闹事了，只有王妃才能劝得动呀……”她是侍奉南阳王元宝炬的婢子，若非王爷酗酒闹事，执剑将屋里的物件全砍了个稀巴烂，无人敢近他身，就连新纳入府的侧妃都哭着吓跑了，她也不愿深夜前来叨扰养胎的乙弗王妃。
值夜的侍女不忍主子挺着大肚夜里还不得安心歇息，想将此人打发走，不料她不依不饶声量越来越大，直接惊扰了屋里的乙弗王妃。“何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王妃既传了话来，侍女便不好隐瞒，只得老实相告。“王妃，您多顾着自己的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小主子呀。夜深了，王爷定也不愿让您舍了歇息的时辰前去的，这些事就交给我们下人……”侍女生怕主子受累，还是劝她以休息为重，却被一向宽和待人的乙弗颐琼厉声驳回。
“你住嘴！快替我更衣，好前往王爷房中。”乙弗颐琼扶着七月有余的孕肚，身子还算轻盈灵活，在侍女的伺候下只几下便穿戴整齐，快步前往丈夫身边。她诞下长子后的数年光景里，朝局混乱动荡，帝位接连易主，权臣僭越当道，丈夫元宝炬虽从被革职了的直阁将军到进封为邵县侯，再到如今的南阳王，还有朝廷里好些职事加身，看似愈发受器重，实则越靠近权力中枢就会被反噬得越深。
新帝无道，闺门无礼，公然与数位同族堂姊妹姘居，其中便有南阳王元宝炬的同母亲妹元明月，让他如何不恼怒抓狂，终日借酒消愁？

（二）抚慰（下）
一想到此事，乙弗颐琼只恨自己无法替丈夫分忧，腹中向来安稳少动的孩儿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略微躁动起来。她连年生育，每年总要苦这么一回，早已习惯了孩儿在肚里小打小闹，熟练地边走边抚摸大肚，示意孩儿安静些。
南阳王元宝炬胡乱发泄了一通后，颓坐在地上咆哮哭喊，宣泄心中愁苦。“夫君，随我到榻上歇息吧，地上凉，你又饮了这么多冷酒，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乙弗颐琼心疼不已，不顾磕碰着孕肚也要蹲下身子好生劝说丈夫。元宝炬酒气未散，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来多管闲事，不耐烦地将孕妻推开，嘴里嘟囔着不许她再来管教。
乙弗颐琼被大力推倒，还好事先以手掌撑着，才没伤到腹中的孩儿。她不用侍女搀扶，托着肚腹缓慢爬起身子，寻了披风给丈夫披上，任由他保持这副消极狼狈的模样，也不惧他发起酒疯再度将她推倒，贴近他靠在他肩头一同垂泪呜咽：“夫君……颐琼陪你，别再赶我走了……”元宝炬一向是敬重爱护她的，家国愁事繁重，他经受不住才这般失了心智。
元宝炬似是感觉到了熟悉的依恋感，转身揽过妻子颐琼，二人无言相拥而泣。

（三）早产（上）
不同于丈夫元宝炬酒后满足睡得香甜，乙弗颐琼整夜下来宫缩渐密，肚腹也是坠落了许多。受不了浑身黏腻，大肚坠痛也让她愈发不安，她悄悄唤人伺候她擦洗，又服下不少安胎补药，祈求腹中孩儿莫怪父母一时纵欲，未到时日就着急出来。
乙弗颐琼坐着任侍女伺候穿衣时，肚腹阵阵发硬胀痛，似是生产前兆。她不时轻喘摩挲坠肚，忙让下面再送些安胎药过来。她开始后怕，自己生了这么多孩儿，这个若是要早产便是一撇腿一用力的事，根本拦不住，胎里不足可怎么养育得好？
“乙弗王妃，药来了，小心烫。”侍女用勺子不停翻搅冒着热气的汤药，乙弗颐琼却怕孩儿等不及了，抢过药碗就要一饮而下。“啊，好烫，嘶哈！嘶哈！”实在是太过烫口，乙弗颐琼吸了一小口入喉，就被灼烧得受不了了，忙吐舌吸气驱走烫意。
就是大呼两口气的功夫，孩儿似是又往下坠了几分，乙弗颐琼不得不把腿分得更开才不会挤得腹痛。她心下一沉，便也顾不上汤药滚烫了，仰颈喝下只求腹中胎儿快些恢复稳定。许是孩儿有灵性，感念母亲良苦用心，这碗热汤药下肚后便乖乖缩在腹底不再下坠了，乙弗颐琼才放心睡下。
清晨时分，好几阵急坠疼痛将乙弗颐琼全然唤醒，她不禁捧腹呻吟，额间也渗出了一层薄汗。“王妃，王妃您怎么了？”侍女听到呼声忙来查看，只见纱帐中主子疼痛难忍腰腹大动的朦胧身影，心急如焚，“奴婢去请太医吧！王妃您先忍忍。”
“不用了，孩儿动得厉害了些罢了……”乙弗颐琼一口回绝，复又担心起了丈夫元宝炬的情况，“王爷怎么样了？是还睡着还是醒了？他昨夜醉得厉害，今日可有替他去朝堂告假？还有，醒酒汤也要一直备着……嘶啊……待王爷醒了要即使喝下的，不然头又疼得厉害……啊……”说起元宝炬她是多有操心，明明自己腹痛不止才是该被紧张的那个。

（三）早产（下）
“王妃您昨儿就吩咐过了，都已经做妥当了。您还是只喝安胎汤药，不请太医来看看吗？”侍女见主子像极了先前临近分娩之态，担心不已，无奈只是被主子安排下去准备安胎药物。
又是几碗安胎药下肚，撑得乙弗颐琼那坠胀大肚似个水球般晃荡。她用玉枕垫高了腰间，孩儿的坠势才有所放缓，这次真是动静闹得大了，这胎平日安稳得很，眼下压迫得身下越来越臌胀，她生怕一不留神孩儿就早产了。
“来人，拿托腹带过来，帮我系上。”乙弗颐琼还是放心不下，唤来侍女为她系上托腹带，不让孕肚再坠下去，说什么都要将孩儿保至足月。“王妃，到这儿行了吗？”侍女用托腹带将乙弗颐琼的肚腹整个托起，似又恢复了原来那边高挺圆耸。乙弗颐琼却觉孩儿还在往下找空档钻弄：“再紧一些，孩儿坠得有些快了。”才刚过七月，孩儿一夜之间坠下这般多，乙弗颐琼甚是紧张。
跪坐着一番折腾下来，乙弗颐琼连肚腹都蒙上了一层薄汗，雪乳和大肚都随着她的轻喘微微颤抖。“呃，好了，你退下罢。”乙弗颐琼让侍女退下，继续在床榻上静卧。她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但正是这股窒息感才能令她安心，不必时刻担心孩儿会急产而下。
她很快又睡着了，这次醒来却是因侍女的惊叫之声。“王妃，您破水了！奴婢这就找稳婆来！”侍女都急哭了，王府里尚未备下稳婆，到外面去请多少要费些时候，耽误了小主子出生可如何是好。

（四）剧变（上）
元宝炬呆坐沉思，愁容满面，完全没有即将成为未央宫新主的踌躇意满。身旁半卧在床的妻子乙弗颐琼又是肚腹高隆臌胀，看似随时都会临盆发动。“夫君，不碍事的，妾身能撑到明日大典结束后再生下这个孩儿的，你莫要太过忧心了。”乙弗颐琼伸手抚摸丈夫颓然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心里又怎不知他忧愁的何止孩儿诞生之事？
权臣宇文泰毒杀孝武帝元修，与诸臣一同拥立宗室子元宝炬为西魏元帝，大魏自此一分为二，同宗手足东西对峙。西魏军政大权都在宇文丞相手中，元宝炬不过是一具受他挟制的傀儡罢了，如今住进了这人人向往的未央宫里，倒是觉得和幼时被幽禁于宗正寺时别无二致。只是又苦了颐琼，临产大肚硬如顽石还得陪着他苦熬至登基礼成，他满心愧疚与悔恨，奈何生在乱世帝王家，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元宝炬一面叹气一面抚摸妻子的高耸大肚，尽管二人年年添丁，他还是担忧妻子分娩时会遭遇不测。发育成熟的孩儿腿脚有力，踢打得母亲肚皮阵阵发硬，乙弗颐琼不禁蹙眉轻呼，又很快恢复自如神色，生怕加深丈夫的忧虑。还好腹中孩儿是个懂事的，只闹腾了一小会儿就安静地窝在下腹，任母亲用托腹带勒得更上更紧些也不难受躁动。
“夫君，明日且有得忙的，先歇息吧。”乙弗颐琼见丈夫仍是愁眉不展，一言不发的模样，除了劝他多加休息也做不了什么了。二人相偎而眠，怀胎辛劳的乙弗颐琼很快进入梦乡，元宝炬则是一夜无眠。
大典事繁，天未亮就要起身准备，一夜安稳的孩儿忽然变得活泼躁动起来，乙弗颐琼腹底被顶得难受，快要坐不住了直想站起身子缓缓。她一脸难受叫停梳妆的侍女，岔开双腿手撑梳妆台徐徐起身，还不住倒吸冷气。已生育过近十次了，她太熟悉临产前这股磨人的隐痛了，登基大典在即，此时产痛频发，她如临大敌。

（四）剧变（下）
“娘娘小心！”乙弗颐琼坐下时身子有些摇晃，凤冠上个中珠玉坠饰锒铛作响，侍女赶紧扶住她，又见她脸色实在难看，询问是否需要太医来看看，“娘娘今早一直不适，是否需要叫太医来看看？”大喜的日子难免有些忌讳，乙弗颐琼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待会儿多喝些安胎药定能撑住。
随元宝炬一同祭拜天地宗祠时，乙弗颐琼已是两股战战了，又高又长的玉阶，每走一步腹中孩儿都在颠簸中下坠多一寸，塌坠下来的大肚似揣了个鼓囊的水球在里面乱晃不止，若非束着，还不知会坠胀成何等模样。元宝炬偷偷挪步更靠近妻子身边，看出她体力不支的窘态，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欲给些支撑。百官注目，乙弗颐琼用眼神示意他谨遵礼制，莫要搀扶自己了，可他视若罔闻，一直扶着她至接过玉玺，接受百官跪拜。
新帝昭告，舞乐钟鼓，乙弗颐琼都无心留意，肚里的孩儿急着降生，她紧张得浑身冒汗，眼神迷离几欲昏倒。凤印交到乙弗颐琼手中时，她还在拼命与不住往下的孩儿做对抗，礼官提醒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要跪拜回礼，吃力地俯下身去。
折腾了大半日，登基大典总算进入尾声。帝后恩爱，皇嗣孕育腹中亟待诞生，百官意气风发，跪拜朝贺不绝于耳，乙弗颐琼和元宝炬二人看着这片欣欣向荣的新朝盛况，一时竟产生了河清海晏的错觉，忘却了兵戈扰攘、风雨飘摇的实况。
“快点！再快点！”乙弗皇后临盆在即，新帝元宝炬与她同乘轿撵赶往产房，不时催促宫人加紧脚步。“呃，呃，陛下……呃，孩儿要出来了……呃啊！”乙弗颐琼腹痛难忍，随着一阵强烈的宫缩拽着元宝炬宽大的衣袖尖叫使劲......

（五）废后（上）
“丞相，此事万万不可，朕已按照诸位爱卿的建议送化政公主入柔然和亲了，为何还要朕迎柔然公主为后？”元宝炬少有的与丞相宇文泰起了冲突，皆因他要求废除皇后乙弗氏，另立柔然可汗之女郁久闾氏为西魏皇后，“皇后与朕少年结发，贤德宽厚，端庄淑慎，还是年年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有功之臣，臣民无不敬重，如何能随意废黜？”
“回陛下，眼下我朝东征受阻，南方梁朝亦不安分，北方柔然又陈兵边境，再不与其结成秦晋之好，只怕是亡国在即。还望陛下多为万千臣民考虑，废后另立，以保万世千秋基业。”联姻之事宇文泰早有决断，容不得元宝炬在此优柔寡断，彰显帝后情深。
若那乙弗氏还是先祖西平公当家，便是借他宇文泰十个胆子，也不敢直言废后，可惜乙弗氏母族已无实权仅剩尊荣，皇后这个位子，自是要让给更有用的人来坐了。如今他宇文泰权倾朝野，连废立天子都不在话下，另立新后更是易如反掌。
元宝炬垂头扶额，流泪不语。妻子颐琼自登基那年生下幼子后，身子一直欠佳，养了快三年才渐有起色，二人还未及白首，便要断了这夫妻情分忍受生离之痛了吗？他不顾臣子在旁掩面痛哭，心底满是对乙弗颐琼的愧疚与不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江山与美人的抉择，国难当头，他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任人摆布做个始乱终弃的恶人了。
“就依丞相所言，废黜皇后乙弗氏，迎娶柔然可汗之女郁久闾氏入宫为后。你差人前往柔然迎亲吧，皇后那边，朕亲自去说。”元宝炬犹如三魂丢了七魄，沉默了良久终于艰难开口。待丞相宇文泰离开后，他又颓然静坐了好些时候，直到宫人来禀，是乙弗皇后求见，元宝炬才如梦初醒，乘上轿撵速去中宫。
乙弗颐琼身着单衣披散长发跪于寝殿中央，一旁的婢女啼哭着为她削发。尽管丈夫元宝炬有意瞒着，但废后事关重大，她并非全然不知，与其令他为难，不如自行削发为尼，余生只与青灯古佛相伴。只是可怜又有孩儿托生在腹中了，乙弗颐琼暗自轻抚小腹，心底不住叹息。她常年生育，近日月信推迟，又时常恶心体乏，太明白其中的意味了，但她不曾对人言说此事，怕圣上更加为难。国将不国，后位、妻儿，在他眼里，或在众臣眼里，并不值几多斤两。

废后（下）
“颐琼，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元宝炬赶到时，乙弗颐琼一头乌黑秀发已被剃下不少，积落在她腿边。他奋力阻止，宫人们却早得了乙弗皇后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圣上。抵不过众人的竭力阻拦与恸哭哀求，元宝炬眼睁睁地看着妻子颐琼失掉满头乌发，眼含热泪与他道别。她自请降居别宫，终生不踏出半步，一心为国诵经祈福，但实在是太过记挂元宝炬，思来想去还是请他前来，算是见上此生最后一面。
“妾身惟愿战事消止，国泰民安，陛下与新后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乙弗颐琼哽咽，被簌簌掉落的泪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元宝炬的神情，耳畔却传来他悲痛又绝望的哭嚎声……
别宫废弃多年，又是寒冷刺骨的冬夜，乙弗颐琼为后节俭，从不穿戴珍珠美玉、绫罗绸缎，就连带出来的衾被都是旧的，没了生暖地龙根本不足以暖体。她在被中醒时颤抖哭泣，哭得累了便迷糊入睡，如此往复，也算挨过了头几夜。白日便虔诚诵经礼佛，仅食蔬菜粮食，院里也不留人贴身伺候。期间元宝炬多次差人来请她入后宫相见，或是又酗酒闹事吵着要颐琼相伴，她都坚决不去，铁了心要与他生离。
春三月，天气渐暖，柔然公主郁久闾氏祺莘入了皇城，同月正式被册封为后。新后虽年方十四，但容貌端正有威仪，又来自北方强国柔然，后宫上下自是无敢不服从。嫁于中原魏主为后，倒是勉强衬得上她尊贵的身份，但年长她许多的丈夫心仍对被废黜的原配念念不忘，甚少与她亲近，大大伤了她的颜面，令她十分不悦。
“听说废后乙弗氏还居于宫中？若真如此，传本宫旨意，让她速速搬离宫中，走得越远越好！”入主中宫数月，夜里侍君时有大半时候都在听元宝炬追忆此女的酒后真言，郁久闾祺莘已是忍无可忍，奈何多方打听都不知乙弗氏身居何处，亦不见其现身，遂下旨将她逐出宫去，不许此人再来扰乱君心。宫人皆知乙弗氏与圣上夫妻情深，纷纷表示此事须由陛下做主，不敢执行皇后懿旨。郁久闾祺莘盛怒，更觉此女留在宫中是个祸患，哪怕将这西魏后宫翻个底朝天都定要揪出她来。
待新后闯入毫不起眼的别宫时，乙弗颐琼已是大腹便便，胎气不稳肚腹绞痛也跪在蒲团上断断续续诵读经书，丝毫不敢懈怠。

离宫（上）
废后乙弗氏受新后郁久闾氏迫害，于别宫小产一事终是传到了元宝炬耳边。他似被一记天雷击中，茫然无措，颐琼竟是又怀了他们的骨肉，可他竟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孩儿没了，他才得此消息。元宝炬不顾朝臣劝阻，直奔中宫掌掴了郁久闾氏这个惹是生非的妒妇，后位已是她囊中之物，还有何不满要去加害他的颐琼和尚未出世的孩儿？
“元宝炬，你敢打我！”郁久闾祺莘不甘示弱，怒瞪双目直视这位一心护着原配的君王，“你将废后养在宫中已是对我不敬，对柔然不敬，现在还要为了她伤我，你这皇位是坐得不耐烦了吧？”那日离了别宫后，她立刻向宇文丞相提议赐死乙弗氏，但宇文丞相以乙弗氏是多位皇嗣生母为由，不肯伤其性命，但答应她会让乙弗氏迁徙远地永世不得回宫。这宇文泰是怎么办事的，竟没看住元宝炬让他到这儿来发疯，郁久闾祺莘怒不可遏。
郁久闾祺莘的话一下戳到了元宝炬的痛处，是啊，他早就不想坐这皇位了，朝堂上受制于宇文泰一干权臣，后宫里还要看跋扈新后的脸色，处处不能遂愿，这般处境与牢里的死囚有何分别？他顿时又哭又笑，状如疯癫，吓得郁久闾氏赶忙离开他身旁，找丞相宇文泰商议尽快处置乙弗氏去了。
废后乙弗氏很快被移居宫外寺院休养，待身子好些便随三子武都王元戊前往秦州，从此远离皇城不得再与圣上元宝炬相见。寺中清静，乙弗颐琼不用再惊惧郁久闾氏前来挑衅，小产的身子逐渐好转，头发也生出了薄薄一层。某日午间她正小憩，忽觉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庞，瞬时惊醒，定睛一看此人竟是自己许久不见的丈夫元宝炬，热泪顿时涌上眼眶，呢喃是否尚在梦中。
“颐琼，是我，真的是我啊，我终于见到你了……”元宝炬趁离宫祭拜，偷偷前来探望朝思暮想的爱妻颐琼，被迫分离的两人再次相见，有流不完的泪水要相拥而泣，权当倾诉分离期间的哀痛。一番耳鬓厮磨后，二人终于压不住汹涌爱意，尽情拥吻缠绵悱恻......

魂断（终章）
“大人，我家乙弗夫人正在生产呢，您不能进去呀！”宫里来的传召大人一入府便要见乙弗夫人，下人们赶紧拦着，却统统被拿下。“即便如此，圣上的旨意一刻也耽搁不得！”中常侍曹宠不由分说推门而入，产房里一众女眷陷入慌乱，还是乙弗颐琼忍痛让众人保持镇静。
“敢问……大人，陛下有何指示……”她唇色已然惨白，强忍着产痛询问前来传旨的使者。她内心并非全无期盼，盼望着会是元宝炬接她回宫的旨意，但纵观使者态度，应是凶多吉少。
当“赐自尽”三字音落，众人皆失声痛哭，纷纷跪求圣上收回旨意，不忍乙弗夫人就这么魂断异乡。乙弗颐琼倒是面无惧色，一直不愿出来的孩儿现下却开始钻弄，似是在拼死与天命争上一争。她却努力收紧了双腿跪下接旨，若此番牺牲能换来家国和平，她死不足惜：“愿至尊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
说罢凄怆言辞，乙弗颐琼缓缓起身，捧着坠腹踉跄走向寝榻，儿头发顶拱得臌胀，看似随时一阵用力就能娩出。但她一心赴死，没法全了孩儿的求生之欲。
废后乙弗氏颐琼为国身死，年仅三十一岁。消息传回皇城后，帝大悲，朝廷上下敬佩乙弗氏壮举，开凿麦积崖石龛安葬其灵柩，是为寂陵。身边再无颐琼相伴，元宝炬不再留恋红尘万物，只盼百年之后与发妻合葬，生同衾是他食言在先，死同穴他已不容有失了。
除掉了乙弗颐琼这枚眼中钉肉中刺，郁久闾祺莘心情很是畅快，装模作样送了书信让母国退兵，安心居于瑶华殿养胎待产。很快她也到了临盆之时，孕中不知节制饮食无度，腹大胎壮，又是头一次分娩，自然是生得困难。“疼啊，疼死我了，这什么孩儿啊，生得本宫快疼死了！”郁久闾祺莘尚年少，又是金枝玉叶捱不得疼。
接生的稳婆为她顺着发硬下坠的巨肚，嘴上劝慰着她多加忍耐，头胎生产都是会慢些疼些，眼底却隐带恨意。郁久闾祺莘连连哀叫，一会儿努动大肚，一会儿拱起腰臀，活像一条缺水搁浅的鱼儿不停挣扎
一阵阴风吹过，狗吠之声此起彼伏，瑶华殿内烛火忽灭了大半，视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恶犬咆哮扰得郁久闾祺莘心惊肉跳，很是不悦，指派侍奉她生产的柔然侍女去驱走这触霉头的畜生。外头犬吠不止，屋里不知何时又进来了个妇人，光线不足郁久闾祺莘看得不真切，只见她一身尼姑打扮，肚腹却高高隆起，像极了她所见过的在别宫清修的废后乙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