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过了几天，老鸟爸爸的骨骼扫描出来了。身体的上部，有几处明显的病灶。
妈妈按图索骥，居然发现爸爸的头顶也鼓出来一块。妈妈还按了一下，爸爸说不痛。
为了慎重和方便，老鸟他们给爸爸换了一家医院。
医生看了片，就说马上住院吧。他们怀疑老鸟爸爸的前列腺有问题，需要深入检查。爸爸当天就住进了医院的1号楼5层的泌尿科病房。
老鸟去办入院手续。因为社保还没有联网，父亲的入院不能刷卡。老鸟先刷了5000银子在账上。
老鸟对了对入院证的姓名和床位。父亲是28床。
老鸟父亲的病房是两人房。另外一个病人是27床，一位89岁的老爷爷。老爷爷自我介绍病情是前列腺癌。新进刚复发，来医院做了半个月的放疗。他说，每天下午某个时候，有护工推他去楼下做治疗。
27床爷爷看起来很瘦弱，吃得不多，但精神不错。
他问老鸟爸爸：你的psa值是多少？
老鸟爸爸说：9.1。
27床说：你猜我是多少？
老鸟知道，爸爸前年做过一次前列腺检查。这个检查有一个psa的值，正常值在7以下。爸爸的检查值，一次是11，最近的是9。
当时负责检查的医生说爸爸的值超标了，建议爸爸做手术。医生说，手术越快越好，免得以后麻烦。老鸟他们咨询过自家亲戚中当医生的，听到的是另外一种说法：如果不严重的话，可以不做。
老鸟爸爸一直担心这个值不正常，他问27床：你是多少？15？还是20？
27床老爷爷笑了笑：我的是100！！！满分！
老鸟和爸爸都不敢相信，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么高的值，是正常值的多少倍？太不可思议了！
27床爷爷慢慢地说：这些鬼数字，你看着就好了。也别太害怕。我有个朋友，psa是34.人家现在都正常了。你要只看那些数字，会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我以前也没这么高，我是耽误了，自己完全没有治，不过，我已经多活了9年，早就够了。
27床对老鸟爸爸说：你这么小的数字，说不定不是这个病呢？等检查吧，反正检查要1、2周，这个是跑不脱的。
正如27床所说的一样，开始的时候，老鸟爸爸输了4天的液后，开始做全身检查。
护士站的小护士，经常在门外喊：28床家属过来一下。喊了很多次，老鸟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28床家属。
第一周，每天早上，都有护士过来抽血。最多的一天，抽了5管。每天早上，还都有一个实习的护士过来量体温。28床除了晚上骨痛之外，没其他什么不适的。如果28床不想拷体温，实习的护士就用笔轻轻一划。
接着，又是照片。在上一个医院照的，统统不算。全部重新来过。
照片的地方，就在一楼。医院的护工把28床推进去。28床家属就在外面等。抬头就可以看见照片室外面的价目表。
那个表格上写明：照一个部位或器官收费是多少银子，3D照相是多少，材料费又是多少。
28床家属，发现原来人身上长的不是器官，而是金条。当然，金条不是自己的，而是给别人留着的，随时取用。
28床家属想起28床做全身骨扫描的时候，喝过一瓶300多块的显影液。28床说：这可是我这辈子喝得最贵的一瓶饮料了。
28床家属还想起27床爷爷说过：住院的整个过程，检查是最长最贵的。如果真的是开始做手术了的话，那么，就等于告诉你，离出院的日子也快到了。
28床家属看护工手上拿了一摞的单子。出于不放心，家属一直跟着。28床因为装了尿管，刚开始很不适应，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
28床病人做了很多检查，该查的都查了：心、肺、肝、脾、肾，血常规等等，全部正常。
医生说：还是不能排除前列腺方面的问题。下一步需要做穿刺检查。
28床家属问：什么是穿刺？
医生说：就是用一个工具，取一些前列腺的活组织，看是否有病变？


（九）
老鸟爸爸出院了，家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疾病对于人来说，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有一个整个家庭都被席卷的痛苦。恐惧、无助，望不到边的黑暗，会吞噬掉人生活的信念。
老鸟记得，有一天中午给爸爸送饭。在电梯里，电梯在缓缓地往上爬。
老鸟听到后面有人在哭泣，他侧过身来，看见一位阿姨，手里拎着汤饭桶。一看就知道也是给病人送饭的。
阿姨突然就哭了起来，她说：我都快顶不住了。真的，家里有病人，一家人都不够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阿姨一哭，居然还有人跟着哭。抽搐声一下、两下。
电梯缓缓的向那个楼层爬去。那层楼，有时就等同于死亡。你看见无数的人来了，又走了。不论是多么的年轻，还是曾经多么的健康。
没有人愿意呆在那儿，身上里置入一根长长输液的管子：从手臂弯处的静脉伸进去。偶尔病房内，有紫外线照射进行消毒。你前天还看见的病友，今天就再也看不见了。
你看见医生，给10多岁的小孩取骨髓。一次，两次，三次...好多次都取不了，你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过头去。
电梯缓缓地向那个楼层上去。门打开了。
每个送饭人的泪水，都要擦干净。若无其事地走进各自的门。
（十）
老鸟的爸爸出院一个月后。有一天中午吃饭。老鸟发现爸爸的胸骨又突起一块。
老鸟问爸爸以前有过吗？爸爸说，没注意。又不疼。
老鸟说：不行，要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主治医生打电话过来，声音都在颤抖。他说：已经复发了。要马上入院。
老鸟马上去了医院。
老鸟问：怎么这么快就复发了？不是一个月前，还说指标很好？
医生说：我们也说不清楚。
老鸟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医生说：我们建议用一种特殊的药。就是上次跟你谈过的。
自从爸爸生病后，老鸟就一直在关注这种疾病的相关知识和治疗。他知道医生说的那种药。那个药是一种美国进口药。那个药一个疗程是10万银子。很多医院一上来就会建议至少先使用4个疗程。这个药物是不进入医保的，全部自费。
老鸟说：用这种药，你们有多大的把握呢？会不会复发？
医生说：任何药都只能试，每个个体都不同。谁也不会打包票的。不能保证不能复发。
老鸟说：没有其他的预备方案了吗？我担心的是，这个方案的药用了，是顶格用药了。以后要是复发了，没办法控制了，怎么办？你们总不能到了最后，才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没有办法了吧？
医生说：我们只是一种建议。觉得目前可选的方案不多。说实话，我们也比较犹豫，这个药量是按欧洲人设计的，如果你爸爸来用的话，每次要扔三分之 一。而且，这个药，去年的美国一家研究机构说，其药效也值得怀疑。去年，这个机构发布了研究信息后，制药公司的股票大跌。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看！
老鸟说：我知道印度有同样药效的药，价格只有那个药的四分之一。
医生说：就算你能买到，那我们也不能用那个药。我们也不认这个药。
老鸟说：明白了。马上接着化疗，有没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爸爸的身体吃不了。可不可以等爸爸的身体调整一段时间后，再进行治疗？
医生说：最好马上治，指标显示，病情已经加重了。我们可以通知医药公司马上送药。
老鸟说：等等。我也看了一下指标。我发现，第一个月没有治疗，指标只增加了1.1。两个疗程后，不到一个月，指标反而暴增了将近20。我觉得要兼顾病症，而不应该只看指标。就算爸爸现在的指标，也仅仅是正常值的2倍。马上用这么好的药，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医生说：从专业上来说，我们就只看指标。指标不正常，我们就觉得还是要应该继续治疗。
老鸟说：实话实说，到今天为止，我们在医院也差不多花掉了将近1个疗程的费用了。但是，实际上说，效果并不好。你无法让我相信治疗的效果，我还得考虑子弹如何用更合理，任何人的子弹都不是无限的。
医生说：当然，这是你的问题，我们只是觉得这是最先进的药，可以试试看！我们只看指标！


（十二）
后来，小满来看老鸟爸爸。
老鸟跟他说起医院的事情，他说：
现在的医院，不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地方，那些丧尽天良的劣质的医疗器械，证明那里只是一种消耗资源的商业场所。
现在的医生也都太好当了。什么判断都依赖仪器。什么药最先进，就用什么药。
你去任何医院，被告知要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检查。检查肯定是必要的，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要从头到尾查一遍？
难道离开了那些昂贵、无序的检查，医生就无法做出任何判断了吗？
难道在最先进的药，和最适合的可用的药，没有更好的办法选择了吗？
如果只用最原始的排除法，哪个人不会当医生，那么，请问医学的专业体现在何处？
泌尿科的在诊断的排查，做手术前，为何不应该同时检查血液科的一些重要指标？
是因为实习医生质量的问题，还是因为检查的机制就是这样？
泌尿科的医生终归只会考虑前列腺的问题，为了检查问题，他不会去想血液科的事情，他会自顾自地一条路走到黑？就算白给病人一刀，他也算是自己尽到了责任？
医生是要看指标的。但是，他要明白一点：并不是所有的病，依靠目前的手段，都是可以治愈的。病人不是一个用来实验的动物器官。不是一个经验累积的数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病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治疗，还有帮助、安慰。
一个只相信指标，陶醉在自己专业技术手段上的人，只是一个工匠。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很多人，他只奔自己的目标而去，还浑然不觉。
他的老师，有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告诉过他：医学并不是科学。医学还应该有少许的人文情怀？
他又没有想过：一个救人的职业变成了什么？
那么多的指标，药物的使用和选择，最后，都只是变成了那种冷漠的理性了吗？
对技能的崇拜和对商业收入的过分追求和关注，做任何选择，都没有太多的责任和负担，那么，病人的位置在哪儿呢？
救赎他人的人已无救赎之心，谁还敢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