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他蓦地定住双脚，旋过燃着烈焰的眸，“他们有三个人！小姐。”
     “所以你只能哑巴吃黄连啰？”明眸灿灿。
     “我只是懒得跟他们计较。”
     她微笑，“你们四兄弟感情一定很好。”
     “那得看你怎么定义了。”他又是一阵冷哼。


     “好羡慕。”微笑缓缓逸去，“小时候我跟哥哥感情也很好，可是——”
     “可是什么？”
     “从我八岁那年，我们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为什么？”
     “爸妈离婚了。”她简洁回道。不知怎地，从来很少向人提起的伤心过往，
很自然地便对他倾诉，“我爸跟我哥留在这里，我妈带着我回长沙娘家。”
     “那你——”嗓音沙哑，“为什么要转学回来？”
     “妈妈过世了，哥哥也死了，我想回来陪陪爸爸。”她低低说道，语毕，忽
地率先迈开步履。
     王栎鑫默然，望着在融融月色下，她显得孤寂且朦胧的背影，某种难以言喻
的心疼倏地胀满胸怀。
     “曾轶可。”他与她并肩。“你想念他们吗？”
     “嗯。”
     “所以你昨天晚上唱那首歌，是因为——”
     她不语，垂落螓首。
     他怕她又要哭了，不禁暗自咬牙，痛骂自己何必提起她的伤心事。“对……
对不起，曾轶可，我……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她却扬起头，小巧的菱唇划开笑弧，“我饿了，王栎鑫，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宵夜？”莹莹的眸直对着他。


     他知道那是泪，她用笑藏住的泪——“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个面摊很好吃。”
     从那一夜起，晚上一起回家成了两人的惯例。他会骑着自行车载她，先去吃
一顿简单的消夜，然后，沿着木棉花道缓缓散步，直到把她送到家门前。
     期中考过了，节省了考前复习的时间，球队更加重了练习的分量，练习完后，
几乎每个队员都疲惫难当，只想快快收拾东回回家休息。
     可王栎鑫却会留下来，帮着曾轶可一起整理球具，最后送她回家。
     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短短的一小时，可以说，他每天醒来、上学、练球，期
待的便是晚上能与她独处的这一小时。
     在这一小时，他会尽力逗她笑——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眼睛会亮得跟星
星一样，皎白的贝齿像两排珍珠炫惑他的眼。
     而他总会短暂失神……
     “栎鑫，你想什么嘛？你有没有听到人家说话啊？”娇娇的嗓音忽地拂过沈
栎鑫的耳畔，他莫名抬头，停止练习挥棒的动作。
     瞳眸映入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金伊彤。
     “什么事？”
     “讨厌！你都没听到。”爱娇地抱怨一句后，金伊彤扬起红唇，“今天有没
有空？栎鑫。”
     “我要练球。”
     “我知道。可今天是礼拜六，晚上不必练球吧？”她微笑，“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
     “讨厌，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今天我生日？”他愕然，真忘了。
     “那就这么说定啰。练完球后我等你。”语毕，她嫣然一笑，没给他任何反
应的机会便匆匆奔出球场。
     他瞪视她的背影。
     “搞什么嘛？”他喃喃念着，一转头，忽地对上了蔚沉静的容颜。她不知何
时来到他身后，捧着一堆球棒，深思般地望着他。
     “你——”不祥的预感罩上他，“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她垂下眸，“你今晚有约会？”
     他看着她蹲下身整理球棒的动作，“不，不是的，她……”


   “没关系，你不必介意我。”她淡淡打断他的话，“今天你不必送我，我一
个人回去也行。”
     “我不是这意思……”
     “今天真是你生日？”她忽地扬起头。
     “是又怎样？”他有些恼火，为她不让他有机会解释。
     “生日快乐。”她站起身，浅浅微笑，“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会送礼物给
你。”
     “你以为我稀罕？”
     “……说得也是。”她容色一白，颤着唇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去。
     该死！
     王栎鑫低咒一声，追上她，“曾轶可，你怎么了？干嘛这种表情？”
     “我没什么，你专心练习吧。”
     “你要我怎么专心？”他粗声责问她，“你一副我欠了你三百万的表情！干
嘛啊？我倒了你的会啊？”
     “你别理我！”
     “曾轶可——”他扯住她柔细的手腕。
     她也恼火了，扭过头，狠狠瞪他一眼，“放开！”
     他不放，“你究竟怎么了？”
     “要你管！”她倔强地说。
     他回视地，好半晌，愤然松开她的手腕，“怪不得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也。真不晓得你们这些女生究竟在想什么？麻烦死了！”
     “嫌麻烦？”她紧紧征眉，几乎被他的评论气昏头，“那你就别把我当女
生！”
     “可你明明就是……”
     “我不是！”明眸燃起火苗，“别把我跟那些需要你哄的女生相提并论！”
     “曾轶可——”
     “快去练习吧，王大队长，你那些队员还等着你呢。”
     整个下午，曾轶可与王栎鑫都在冷战，到了黄昏，远远望见金伊彤多着一袭长
裙的优雅身影，她更觉胸膛发凉。
     看得出来金伊彤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微松的秀发蓬松地披在肩上，青春白润
的脸蛋上扑着淡淡粉妆，玫瑰红的唇甜甜地笑，淡紫色的眼影与她身上那件紫色
细肩带的长裙相映成辉。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十七岁的平凡女学生，倒像是日本Nono杂志上明丽缤纷
的模特儿。


     反观自己，穿着方便做事的运动服，一双褪了色的球鞋，发绺还因汗水湿湿
地贴着前额——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翻翻白眼，曾轶可强迫自己压下失落的情绪，“找队长吗？”
     “是啊。”金伊彤点头，手上还捧着一方拿缎带包得极为漂亮的盘子，“看，
这是我送他的礼物。”
     “哦。”
     “你猜猜看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棒球。张杰的签名球哦。”金伊彤得意地眨眨，“我跟哥哥死皮赖脸
了好久才要到的。”
     张杰？那个在世界杯比赛封日本的国家队年轻英雄？
     曾轶可禁不住愕然。这个礼物——可贵重了。“栎鑫一定很高兴。”
     “对啊，他超仰慕他的。”
     哥哥也是——曾轶可朦胧地想，心急地一痛。
     张杰的签名球，她完全明白这份礼物如何得之不易，金伊彤肯割爱送他，
可见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你们在说什么？”沉稳的嗓音忽地扬起。
     “栎鑫！”见到他，金伊彤整个人笑开了，急忙上前意欲挽住他的手臂，
“我等你好久了。”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走吧。”
     他没有动，只是望着曾轶可，“你还不回家？”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不必做了，明天再做也一样。”
     “我要现在做。”她执拗地说，“总之你们别管我，先走吧。”
     “你——”他咬牙，有股想摇晃她全身上下的冲动，好不容易，平静地开口，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嗄？”
     “什么？”
     两个女孩同时调转眸光，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栎鑫。”首先回神的是金伊彤，她不依地撒娇，“人家今天是想跟你单独
在一起，我都已经在餐厅订好位子了。”
     “多一个人没关系吧？”


     “可是——”金伊彤翠眉一凝，噘嘴望向曾轶可，美丽的眼眸掩不住敌意。
     曾轶可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我不去，我还有事。”
     “我们可以等你。”他不容地拒绝，“你还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我还要整理休息室，还要擦球棒——”
     “球棒我来擦，你扫地就行了。”
     “栎鑫，你——”她紧紧蹙眉。
     没搞错吧？要她当电灯泡？他干嘛要这么做？莫非看她一个人留下来可怜，
那无聊的王氏风度又冒出来？
     “我想还是算了。”她拒绝他的同情，“我一个人可以……”
     “我说了我来帮你！”他提高嗓音。
     “我也说了谢谢你的好意！”她比他更激动，“去吃你的晚饭吧，大绅士，
我不想去！”
     “你！”王栎鑫怒视她。
     怪不得人家说“蛋白质女孩”，他现在就碰到一个了——笨蛋、白痴，外加
神经质！简直快把他搞疯了。
     “你这女生脾气怎么那么倔啊？”
     “你这男生怎么老是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啊？”
     “我是为你好，瞧你瘦成这样，应该多打打牙祭！”
     “我不想吃。没胃口！”
     “怎么没胃口？你忙了一天了！”
     “那又怎样？反正我就是不想吃，我节食，可以吗？”
     “你别跟我来减肥那一套！你已经够瘦了，小姐，想当现代花木兰吗？都瘦
得没胸部了，你还——”王栎鑫蓦地一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曾轶可气得脸发白，唇发青，全身发颤，“我……我早知道自己……你
不必拿这个来笑我。”
     “不，不是，曾轶可，我——”糟糕，舌头打结了。
     她狠狠旺视他。
     正当两人对峙时，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男声加入，“可可，你怎么了？”
     四束——不，六束眸光同时射向他，包括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的金伊彤。
     忽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金恩圣不自觉有些紧张，“可……可可，怎么……
回事？”
     “你怎么来了？”
     “我来……来看你，我想你应该在学校——”
     “来得正好，我们走吧。”曾轶可对他微笑，扯住他的手臂快步离开现场。
     两人的背影在夕阳掩映下逐渐淡去，可王栎鑫却一直至立原地，动也不动。
     望着他愈来愈阴沉的脸色，金伊彤有些慌乱，“丹……栎鑫，你怎么了？”
     “没事。”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在生气。”
     他没说话。
     “是因为曾轶可吗？”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他的神色，“你从不对女生这
么凶的，可你对她——”
     “是她欠骂！”他终于收回视线，忿忿转向她，“你见过这么让人生气的女
人吗？”
     “我——”她只知道她从没见过王栎鑫对女孩子发火，她从没见过他用这种
态度对待女生，在她们面前，他总是笑得那么温和，那么包容，像对一切毫不萦
怀。
     唯有对曾轶可——

   第七章
     月缓缓爬升中天，一弯银牙，透过云层洒落点点朦胧。风轻经地吹，摇动路
旁一株株木棉花的枝叶。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已经十点了，她究竟还要在外头流连多久？究竟还要跟那个家伙鬼混到什么
时候？
     三更半夜，孤男尊女——
     愈想愈激动，王栎鑫不觉咬牙，双拳紧紧交扣。
     可恶！他想杀人，待会儿见到她肯定要紧紧扣住她的颈项，好好教训她一顿，
看她还敢不敢深夜跟男人在街头游荡！
     可恶！简直太可恶！
     他低咒着，可当手表的指针继续前移，滴滴答答宣告又过了半小时，他开始
觉得紧张。
     这么晚了，不会是出事了吧？她一个女孩在路上，说不定遇上了什么坏人……
可那家伙不会不送她回来吧？或者，他竟真白痴到让她孤身回家？
     不会吧？
     正猜疑着，斜坡远处出现了一个浅灰色的纤小身影，一步一步，顺着坡道缓
缓爬上。
     王栎鑫屏着气息，睁大眼，仔细辨认暗影。是曾轶可，她总算回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放下高高提起的心。可湛眸瞥了眼腕表，胸口又燃起无
明火。
     十点三十五分。很好，混得够晚，跟那种只会念书的无趣家伙她也有这么多
话能说，佩服！
     怒火随着纤影的靠近一点点烧旺，终于，迸落的星芒直接甩向落定他面前的
少女。
     “你在这里干嘛？”她讶异不已。
     她居然还问他？他青着脸，“现在几点了？小姐。”
     “十点三十五。”
     “这么晚才回家，你是玩得昏天暗地了是不是？”口气相当差。
     “你——”她蹙眉，“我什么时候回家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爸！”
     “你爸不在，所以我代替他管你。”他咬着牙。记得她前两天告诉他她爸出
差参加一场学术会议。


于是，单调而规律的接球声开始加入夜的交响曲，一声声，和着风鸣，伴着
人声。
     月牙儿依旧半掩在云层后，柔柔的光在地面上拖出两个神动的人影。
     “你投球的技术还可以嘛。”
     “当然啦，我初中玩过一阵子垒球。”
     “说说看你在长沙的生活。”
     “也没什么，每天上学、放学，有时候参加社团活动。”
     “肯定跟男校学生办联谊吧？”
     “当然啦，这是女校的传统嘛。”
     “哼。”
     “干嘛？你脸色不太好看。”
     “栎鑫，你漏接球了哦。”
     “知道啦。”捡回球，继续传接运动，“金恩圣是联谊时认识的？”
     “嗯。”
     “他喜欢你？”
     “……应该吧。”
     “那你呢？也喜欢他？”
     “不喜欢。”
     “什么？”
     “你又漏接了。”
     “哦。”再度捡回球，“你有病啊？不喜欢他还跟他出去？”
     “应该说不是那种喜欢吧。我当他是朋友，而且他确实对我很好。”
     “哼。”
     “那你呢？”
     “我怎样？”
     “你喜欢金伊彤？”
     “咳咳！”他呛了一下，“你怎会这么想？”
     “你自己说的啊。不喜欢她你干嘛还跟她约会？”
     “这个嘛——”
     “怎样？”
     “轶可，你漏接球了。”
     “知道啦。”捡回滚落一旁的球，她却迟迟不发，扣在手套里，“怎样？”
     “什么怎样？”他装傻。
     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跟她约会？”
     “有两个原因。”他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我太绅士了，不忍心事负她的
好意。”
     “哈！”她翻翻白眼，“那第二呢？”
     “还不是因为你！”
     “我？”她愕然，“关我什么事？”
     他没回答，走近她，抢过她手套里的球，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接，湛幽的眸一
径深深望着她。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干嘛……这样看我？”
     “曾轶可，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
     “你以后不要再跟金恩圣出去。”
     “为什么？”
     “你答应我，那我也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不跟金伊彤约会。”
     “嗄？”在他璀亮如星的眸光逼视下，她连呼吸也忘了，“怎么——”
     “你答不答应？”
     “我……我——”她紧张得喉咙发干，“我又没要求你——”


     “你答不答应？”他更逼近她一步，暖暖的气息暖昧地袭向她的容颜。
     玉颊立刻滚烫，“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她见乎在求饶，“你……你
走开出，离我远一点。”
     “你怕？”星眸更亮了。
     对，她怕。而且不知怎地，她动弹不得，只能像个傻瓜僵在原地，任凭他的
脸一寸一寸接近她。天，他要碰到她了！他的唇——那两瓣看起来饱满又柔软的
唇，好像……好像很好吃——
     砰！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轶可，你怎么了？没事吧？”他连忙蹲下身，紧张地审视她。
     她不敢看他，染红的容颜埋在双膝之间。
     “轶可，怎么啦？哪里痛吗？”
     “我没事。”细细的嗓音闷闷流泄。
     “不要骗我？”英眉紧蹙，“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帮你看看。”
     “不，我没事。”她连忙扬首，拒绝。
     他一愣，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曾轶可。”
     “怎样？”
     “你的脸……好红。”好漂亮，好可爱，像半熟的苹果，感觉甜甜的，有些
微涩，让人想一口咬下去。
     “你……你还不是一样？”
     “我？”王栎鑫瞪大眸，这才发现自己的耳根确实有些发烧，他不自在地急
急站起，“我走了，太晚了。”说着，他伸手拉起她，可手掌一接触她柔若无骨
的掌心时，又像烫了一下般连忙缩回。
     旖旎的气氛，微微尴尬。
     半晌，王栎鑫清了清喉咙，“呃，我走了。”
     “嗯。”她点点头，默默跟他绕回屋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他脱下手套，连同棒球递给她，“晚安。”
     她接过手套，“球送给你。”
     “嗄？”
     “这颗球送你。”她快速地说，不敢看他的表情，闪身进了屋内，“晚安。”
门锁一扣，她带着一颗忐占忑不安的心冲进屋内，奔上二楼，躲回自己房里。
     纤细的身子先是靠在门扉轻轻喘息，好一会儿，忽然迈开步回来到窗前，拉
开帘幔，悄悄窥望。
     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孔映入眼皮，她呼吸一颤。
     “轶可。”脸孔的主人举高握着棒球的手，星眸紧紧圈住她，“这颗球真的
要送给我吗？”
     “嗯。”
     “这颗球……有张杰的签名。”
     “……嗯，是我请朋友的朋友跟他要来的，本来要送给哥哥的。”
     “真的要送我？”
     她身子一怔，“怎么？你……不肯要吗？那就——”还给我好了。她想这么
说，却心伤得说不出口。
     “我要！”他坚定地喊，朗朗笑容宛如阳光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心，“拜啦，
曾轶可，晚安。”
     怀抱着棒球，他潇洒地踩着自行车离去，而她一直痴痴望着那好看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斜坡尽头。
     芳心不停地撞击胸膛，她抚住胸口，傻傻地在床畔坐下，傻傻地对着空气微
笑。
     然后，娇颜埋落枕间，喜悦的呼喊瞬间冲口而出。
     “他收了我的球！他收了！”
     这大概表示，她算是他“什么人”了吧。
     傻愣愣的笑声在室内扬起，宛如迎风招展的风铃，叮当作响。
    


     “他在发傻。”清朗的嗓音不屑地扬起。
     “嗯，像个呆瓜一样。”另一个淡冷的嗓音加入。
     “简直丢我们三剑客的脸。”凭栏望着底下孤身躲在校园一角，不知忙碌着
什么的王栎鑫，俞灏明再也忍不住气，撇撇嘴。
     望着好友像是愤慨的表情，魏晨没说什么，背靠着楼顶水泥围栏，深眸一
扬，凝望天际。
     眉宇隐隐笼着重忧。
     “怎么了？晨晨。”
     “……没事。”
     “还说没事？你最近也奇怪，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俞灏明抱怨。薄
唇一撇，不说话。
     见他淡漠的神色，俞灏明也只能叹息，在他身边坐下，一起怔望着蓝天流云。
     “哇哈哈！秋天，恋爱的季节！”某个男性嗓音爽朗响起，跟着，楼顶出现
一个俊拔身形。
     是莫传风。
     相较于他两个学生的淡淡烦恼，他这个老师的情绪好得让人想拿把刀砍他—
—
     “怎么啦？我两位亲爱的门生。”俯下的脸庞星眸熠熠，双唇扬起迷人笑痕，
“看来心情都不太好的样子哦。”
     “闪开啦！”俞灏明手一扬，推开让人心烦的笑容。
     “谈恋爱啦？”莫传风不以为意，依然微笑。
     “谈恋爱的人在下面啦。”俞灏明随手指指楼底下，“这几天他跟曾轶可眉来
眼去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气。”
     “怎么？嫉妒啊？”
     “我干嘛嫉妒？”朗眸一瞪。
     “人家好得卿卿我我，你呢，却暗恋得辛苦。”
     “谁……谁说我暗恋啦？”俞灏明反驳。
     莫传风只是笑，看看他闪躲的眼神，再看看一旁魏晨冷淡漠然的表情，心
下一片了然。
     老天有眼。他在心底暗笑，总算让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点苦头了，
呵呵，他可不会同情他们，这是成长的代价。
     可身为老师地许他该帮他们一把？就像他特地为王栎鑫制造机会一样。
     “好吧，看在我比你们大几岁的份上，就教教你们吧。”
     “教什么？”施恩般的模样让两个男孩挑了挑眉。
     “教你们怎么哄女孩子喽。”
     “哼。”两个少年同时别过头，神态不屑至极。
     嘴角开始微微抽搐。好啊，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好意帮他们还被践踏呢。
很好，那就别怪他无情。
     “我说你们啊——”正想发表至圣鲜师的高论，一阵脚步声忽地轻快扬起，
跟着，是一个兴奋愉悦的嗓音。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太好了，快来帮帮忙。”王栎鑫喊，扛着一只麻布
袋，兴匆匆而来。
     其余三人都是一怔，“栎鑫，干嘛背麻布袋？你啥时成了丐帮弟子啦？”
     “袋子里是什么？”
     “这个。”王栎鑫松开绳索。
     “什么？”认清袋里的东西，三人更加迷惘，“干嘛啊？”
     “总之都给我起来，快！莫大，别躲在一边，你也来——”
  


     “学姐，这是我们做的，送你。”
     “啊？这个。”接过学妹送来的小熊布偶，曾轶可的眼眸不禁一亮，“好可
爱。”熊宝宝柔柔的、软软的，两只大眼黑溜溜的，有些鬼灵精怪。
     “你喜欢吗？”
     “当然。”她笑，望着缝线有些歪斜，却仍然柔软可爱的熊宝宝，“可是……
这是你们很辛苦才做好的吧？就这样送给我……”
     “学姐，你一定要收下啦。”一个学妹连忙开口堵回她的拒绝。
     “如果你不收的话，我们会更难过。”另一个学妹可怜兮兮地插口。
     “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话语一落，几个学妹立刻高兴地互相握手尖叫。
     看着她们开心的模样，曾轶可唇畔微笑更深，她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们等一下哦。”回座位取来一盒瑞士巧克力，“这是一个邻居回来带
给我的，满好吃的，送你们。”
     “学姐——”学妹们几乎眼眸含泪，感动地接过巧克力。
     “快上课了，你们回去吧。”
     “嗯，嗯。”小学妹们急忙点头，可却不移动身子，望着她的眸像蕴着千言
万语。
     “怎么啦？”曾轶可扬眉。
     “学姐，听说你跟王学长……在交往，是真的吗？”
     “啊，这个。”曾轶可蓦地脸红，玉颊发烫。
     毋需回答，学妹们已从她羞涩的神情看出答案，她们跺脚叹息，一个个又哀
痛又可惜的模样。
     “那就……祝福你了，学姐。”
     “告诉沈学长，他真是太幸运了。”
     “要是他敢欺负学姐，我们绝不会放过他的。”
     语毕，几个纤秀的身影才怅怅然离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曾轶可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感动。她回到座位，刚刚落坐，
班上几个女同学便围过来。
     “曾轶可，这只熊宝宝真的好可爱哦。”
     “唉，这么受学妹欢迎的学姐，你大概是天羽创校以来第一个了。”
     “真羡慕你。”
     “说实话，栎鑫对你好不好？”
     “嗯——”曾轶可还没来得及回答，金伊彤娇娇的嗓音便尖锐扬起。
     “栎鑫对每个女生都好，也不一定对她就特别了。”
     “不过栎鑫对曾轶可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对我们不会那样笑。”一个女同学
说道，神情若有所憾。


     “对阿，唉，他笑起来真的挺迷人的。”
     “像不像明星？”
     “我觉得有点像陈冠希。”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谈起曾经风靡一时的偶像，几个女同学开始激
动。
     “好啦，上课了，发什么花痴？”还是金伊彤一声叫唤才让众人回了神，纷
纷回到自己座位。
     上课钟鼓响了，可南岳三剑客的位子依然是空的，盯着身旁的空位，曾轶可不
觉有些奇怪。他上哪儿去了？
     正朦胧想着，负责教他们中文的于静逸问出同样的问题，“王栎鑫他们几个
呢？”
     “不知道耶，于老师，会不会请公假？”
     公假？曾轶可一愣，如果要练球的话，栎鑫应该会告诉她啊。
     “不会跷课了吧？”站在讲台上的于静逸推推眼镜，翠眉微颦。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间，窗外忽地漫天细雪飞扬，静静纷纷地洒落。
     “下雪了？”一个男同学怪叫，跟着，所有同学全站起身子，挤到目前。
     不，不是雪。是木棉花絮。
     曾轶可伸出手，承接着应当只有在春天才会漫天飞舞的棉絮，迷朦着眼，怔怔
地瞧着掌心白色柔软。
     木棉花絮，木棉花的季节，她最怀念的童年——
     不可能啊，现在明明是秋天。
     她眨眨眼，不敢置信的眸再度调向窗外，可窗外的白絮依然纷纷扬扬，宛如
寒冬初雪，那么纯洁白细，静静地、缓缓地飘落。
     落上她的眉，她的睫，她的心。
     几乎全栋大楼都震动了，高中部的同学一个个将头探出窗外欣赏着漫天飞雪。
     “看！是南岳三剑客！”随着这声惊讶的叫喊，一块闪亮的物体跟着从楼顶
坠落，算准了距离与角度，正正停在曾轶可窗外。
     曾轶可眨眼，瞪着面前金黄闪亮的奖牌——是那块金牌！那块她以为他早转送
给金伊彤的金牌。
     芳心一阵激烈颤动，她探出头，仰望上空。
     他正对着她笑，“这是我给你的回礼。”
     回礼？她伸手，颤颤抓住用细线绑住的金牌。
     可你不是把它送给金伊彤了吗？
     她无声地问他，而他只是摇头。
     “这是为了你拿下的！”他喊。
     我只会把它给你，不会给别人。
     她仿佛听见他这样说，眸子一酸。她深吸口气，解开金牌以及黏附其上的一
张纸条。
     以后，看见木棉花絮，别只想起妈妈和哥哥，还有我。
     还有我——
     望着纸条上的字迹，她心一紧，双眸倏地漫开泪雾。她扬起手，将金牌紧紧
压在胸前，宛若捧着他的一颗真心。
     “谢谢你，栎鑫，谢谢。”她喃喃自语，顾不得许多同学好奇的眼光，墨睫
一掩，眨落两颗剔透泪珠。
     然后，她听见于静逸老师对着窗外喊：“喂，你们几个，都上课了还不给我
下来？”
     “于老师，别那么严肃嘛，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漂亮吗？”清朗的声音笑着
回应。
     “莫老师！你怎么也在上面？”
     “这么有趣又浪漫的游戏我怎能不参加呢？”
     “你……这一堂不是还有课吗？还不快去教室？”
     “啊，于老师怎么那么清楚我的课表？原来如此关心我啊。”
     “你……少臭美！”于静逸气得嗓音发颤，“王栎鑫、魏晨、俞灏明，马
上给我下来！”
     听着两个老师斗嘴，曾轶可不禁轻轻地笑，笑着流泪。
     好一会儿，三个大男生终于回到教室了，总是一本正经的于老师低声训斥他
们。
     “放学后统统给我留下来打扫校园，瞧你们把学校弄得一团糟。”
     “是，老师。”王栎鑫乖乖应声，湛亮的眸却越过老师，朝曾轶可望来。
     四束眸光在空中静静交会。
     菱唇缓缓荡开笑痕，像春天开在枝头的粉色樱花，甜美灿烂。

     令人又震惊又兴奋的消息便以烈火燎原之势席卷了整座校园，一整天，川流
不息的人潮涌至高二C教室外，只为得见男装丽人一眼。
     老师办公室同样热闹，老师们纷纷围着高二3班导莫传风探问究竟，不久，
训导主任也大驾光临。
     “莫老师，你们班那个曾轶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穿男生制服来学校？明明是
个女孩子啊。”胖胖的训导主任虽然在学生眼中形象并不可怕，可执行起校规来
也挺有威严的。“你跟她谈过了吗？”
     “需要吗？”莫传风闲闲地反问。
     “什么？”主任一愣，“难道不需要吗？你可是她的老师耶。”
     “她喜欢穿男生制服就让她穿好了，有什么关系？”
     “啥？”主任不敢相信地瞪着莫传风无谓的神情。这个从美国回来的老师自
己平常没个老师样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学生也不好好管教……“可她是女的啊。”
     “那又怎样？现在的女生本来就能穿长裤，打领带，反而是我们男人比较命
苦呢，想穿裙子还会被人骂变装癖，说我们是变态……”
     “莫老师。”见训导主任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坐在莫传风旁边的于静逸悄悄
伸手扯了扯他，“正经一点。”她低声警告他。
     他却像丝毫不以为意，朝她无辜地眨眨眼，“于老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训导火大了。她瞪视他，以唇形说道。
     他却只是嘻嘻地笑，凑近她，“怎么？你为我担心吗？”亲昵的气息吹拂她。
     她脸颊一红，急忙将身子往后倾。
     他哈哈大笑，仿佛很以她羞涩的反应为乐，双手枕在头后，悠闲地凝视她。
     这完全不把主任放在眼底的行止可气坏了他，脸色微微发青，“莫老师，请
你跟你们班学生好好谈谈，要是她再这样违反校规，我可以记她过的。””
     “记过？”莫传风扬眉，“主任，我们校规哪一条规定女生不能穿男生制
服？”
     “嗄？”
     “我只记得咱们校规说平常要穿制服上学，可没说男生一定穿男生制服，女
生一定穿女生制服。”
     “可这……这是常识啊。
     “常识只是传统，传统不一定是真理。主任，你说对吗？”淡淡一句堵去训
导主任所有的辩驳。
     “你……你——”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放心吧，主任。”爽朗的嗓音安慰他，“不必你我出马，自然会有人找曾轶可
谈的，这个人说的话对她而言可比我们俩都有分量。”
     “谁？”
     “咱们学校的超级明星，我的爱徒。”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好不容易逮到独处的机会，王栎鑫迫不及待地质问
曾轶可，他瞪视她，心脏微微抽疼。“你居然又剪短了头发，现在看来真的跟男生
没两样。”他的曾轶可，他可爱的曾轶可啊，虽然他不求她像别的女孩一样长发飘飘，
可至少……唉，现在可别想看到她轻轻拨发的动作了。
     “我就是要像个男生。”她淡淡地回应，目不斜视的容颜几乎可说有点冰冷。
     王栎鑫蹙眉，“究竟怎么回事？曾轶可。”
     她别过头。
     “曾轶可！你看着我！”右手半强迫地转回她的脸庞，“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这
么做。”
     “因为我想当男生。”倔强的眼眸直视他。
     他倒抽一口气，“为什么？”
     她没回答，容色微微苍白，眼眸掠过暗影。
     “告诉我为什么！”
     她咬牙，“……我不想当女生。”
     “为什么？”
     “当一个女生不能做到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曾轶可，你究竟想做什么？”他追问。
     不论什么事，他都会为她做到的！如果她不能做，他就替她做！
     她不语。
     “你说话啊！曾轶可。”
     “你何必问那么多？我不当女生你应该高兴啊，你不是说过女生最麻烦了
吗？”
     “我——”他一窒。没想到她还记着他多年前……好吧，也许是几个月前才
说过的话，总之，已经是旧账一本了，又何必去翻它重新计较？
     “我穿男生或女生制服，对你而言，有什么影响吗？”
     是没有影响，可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穿上男生制服的她，让他觉得她仿
佛故意封闭起自己的心，故意拒绝他。
    

   第九章
     穿男生制服并不能改变你是女生的事实，曾轶可，你这么做只是在逃避。
     是的，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以为她不懂吗？
     可身为女生，她有大多不能做的事，她很不甘心啊！
     为什么女生不能打棒球？为什么父亲眼中只看到哥哥，却看不见她？为什么
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父亲的认可？
     她恨，恨自己身为女生！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心情？
     那我在你心中到底，究竟算什么？
     伤痛的质问再次抽痛了她的心。
     他当然是最特别的人，可她必须在父亲与他之间做个选择——她必须选择啊！
     曾轶可蓦地在家门前停下步履，仓惶四顾。
     平缓的斜坡道，依然如孩提记忆那样直直往前延伸，在尽头的那一栋房屋，
可是她栖身之处？
     望着仿佛不停延伸的道路，她忽地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最近，随着她与王栎鑫的关系愈来愈冷，她总不停问自己一个问题。
     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你说话啊！成远，你到底什么时候送她回长沙？”
     尖锐的女声令曾轶可一颤，她悄悄转过玄关，偷窥客厅内两条人影——她的父
亲，和一个陌生女人。
     “我不能就这么赶她走，她毕竟……是我女儿。”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女儿。”
     曾轶可闻言，紧紧咬住下唇，
     “唉，秀容，家里多一个人又会怎样？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就忍一下吧。”
     “那可不成。”女人不依，“你想要孩子我可以替你生，可我不想跟你前妻
的孩子住在一起。你以前为了那个宝贝儿子一直不肯跟我结婚，我忍了，难道到
现在你还要对我这么无情？”
     哀怨的倾诉与含泪的眼眸似乎勾起了曾启山的愧疚，连忙把女人拥入怀里，
拍拍她的背脊，“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那你答应我把她送走？”
     “嗯，我会想办法——”
     没继续听两人的对话，曾轶可转身，像她悄悄地回来一样，同样悄悄地离去。
     原来她……真的是多余的，原来这里真的不是她栖身之处，原来她已经没有
家了，从母亲去世以后，就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
     她仰起容颜，木然地望着逐渐苍沉的天空。她竟还傻傻地从长沙搬回来呢，
多么可笑！
     唇角拉起自嘲的弧度，墨幽的瞳隐隐浮起泪光。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