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空气淡淡闷热，还残留着几分夏季酷暑的气息。可对学生而言，自由
自在的暑假已经完完全全过去了，当好不容易在假期最后几天拼命赶完暑假作业
后，喘一口气，新的学期便宣告开始。
     这天，是开学日，一早，天羽实验中学便热闹缤纷，学生们穿着号称全台的
制服，在校园里肆意笑闹。
     大部分的学生看来自信昂扬，可也有少部分的同学抓着簇新的书包，一张脸
不知所措。
     “一看就知道是菜鸟。”躲在花丛后的刘惜君捧着单眼相机，嘴角飞起淡淡
嘲弄。
     她今年刚刚升上高二，按照学校传统，正是校园内所有活动的中坚分子——
高三的老人们基本上退隐了，高一的菜鸟又嫩得让人哭笑不得，更别提初中部那
些根本还带着满身奶味的小鬼。
     十七岁的高二生，该是他们肆意挥洒青春的时候了。
     而身为校刊社社长的刘惜君自然不会浪费这样的好时光，粉蜜色的小脸微微
扬着，清新娇俏的模样正如晓晨第一颗露珠。
     “唉，怎么这一届的新生没几个长得好看的。”躲在她身旁的另一个校刊社
社员江映蓉重重叹气，“再找不到人，我看咱们这一期的猎艳专刊也别做下去
了。”
     “猎艳专刊？”想到这个开学第一本校刊的主题，刘惜君小嘴便忍不住一噘。
虽说这专题是她这个社长想出来的，也由她负责执行，可天晓得她多么不甘愿搞
这种噱头！
     他们校刊社的才女才子何其多，学校里也不乏文章写得好的能手，偏偏每期
校刊一出，那些不识货的同学在看完笑话后，往往便直接拿来垫便当了，惹得校
刊社历届学长姐们徒呼无奈。
     为了提高校刊的阅读率，她这个新任社长才不得已想出这个办法——在每篇
文章前面都放上一张帅哥美女的写真，吸引读者目光。
     就像市面上那些言情小说总拿漂亮封面为标榜一样，校刊社这次也决定以俊
男美女的照片创造人气。
     可没想到，这本来就让她郁闷的计划连进行也如此不顺利
     “惜君，你说怎么办？”
     “如果新生没几个好看的话，那就拿旧生来充数吧。”她叹口气。
     “干脆这样吧。”江映蓉忽地击掌，眼睛一亮，“我们来做南岳三剑客的专
访好了，肯定受欢迎。”
     “南岳三‘贱’客？”刘惜君特别强调关键字眼，她撇撤嘴从小到大的死对
头忽地浮现脑海……“不做。”
     “别这样嘛，伟大的社长，就算你个人对他们再怎么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
他们几个在学校很受欢迎吧？”
     “说了不做就不做！要我去采访他们？除非我死。”
     “惜君……”

“别吵！有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忽地晃入刘惜君眼底，她连忙举高相机，
定准焦距。
     镜头里，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是个身材纤瘦的少年，浅蓝色长袖衬衫、灰
蓝色领带、灰色长裤，天羽中学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比别的男生多了几
分优雅的品味，再加上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孔——浓密的眉、挺直的鼻，以及薄锐
红润的唇，还有他的头发，短短的却柔柔的，随风轻飘飘地飞扬……
     “哇！总算找到一个极品了。”江映蓉兴奋嚷道。
     不多浪费时间，刘惜君立刻撷取各个角度，一张接一张按下快门。
     “快！去调查他的身家背景！”等不及刘惜君拍完照，江映蓉便急急拉着她
往俊帅的少年跑去。“学弟，学弟！”
     少年置若罔闻，依旧迈着坚定的步履前进。
     “学弟！”好不容易追上，江映蓉直接扯住对方的衣袖，“等一等。”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了，回过头，幽邃的黑眸闪过异样光彩，“你叫我？”
     天啊，随便一个眼神就能电死人！再加上他的嗓音，清朗与沙哑矛盾却完美
地揉合……
     “对，我是叫你。”江映蓉的心脏怦然直跳，她近乎迷恋地仰头欣赏眼前这
个近看之下五官更加清秀精致的“极品菜鸟”，说他是成田美名子笔下的“天然
少年”也不为过——“我是高二的学姐江映蓉，校刊社的，这位是我们的社长，
刘惜君。”介绍完毕后立刻迫不及待拿出纸笔，“学弟叫什么名字？哪一班的？”
     少年瞪视她，良久，“我不是你学弟。”
     “不是学弟？”江映蓉一愣，可他明明是新面孔啊。“你不是新生？”
     “转学生。”
     “转学生？你几年级？哪一班？”
     少年眉毛一挑，唇角微微一扬，似乎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回答她的问题。
     江映蓉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是校刊社，我们想采访你……”
     “我不接受采访。”语毕，他转过身就要离去。
     哇！还是个酷哥呢。
     江映蓉不但没生气，更加感动地急急追上，“这位同学，别这样嘛，你是新
来的转学生，难道不想让同学更快认识你吗？我们替你做专访，也算是替你打知
名度啊。”
     “喂，同学，给个面子嘛。”
     “同学帅哥……”
     “够了！”眼见情况逐渐失去控制，刘惜君连忙低声喝止好友，她对江映蓉
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闪到一边，然后娇小的身躯绕向少年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这位同学，你认识曾毅吧？”
     听闻这人名，少年蹙眉，神色迅速一黯。
     宾果！
     刘惜君知道自己猜中了，继续说道：“因为你长得跟曾毅学长有点像，所以
我猜你可能是他的弟弟，如果你真的姓曾的话，那么，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个以将
近满分的成绩通过转学考的曾轶可了。”
     这个酷哥是曾轶可？
     江映蓉眨眨眼，对少年投去的目光更加满怀仰慕，“你真的是曾轶可吗？”
     果然，少年微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是衡山的学生了！天啊，为什么学校所有的帅哥都在衡山？”
江映蓉感叹，露出花痴般的神情。
     刘惜君瞪她一眼，接着回迎曾轶可莫名不解的眸光，“听说你被编人高二3班。
3班，是数理资优班，我们又叫他们班衡山——”
     “就是南岳衡山啦！”江映蓉抢着说道，“你看过金庸小说吧？笑傲江湖里
不是有五岳剑派吗？因为3班的老师姓莫。我们都开玩笑叫他莫大，他的班当然
是南岳衡山啰。还有啊，惜君是1班的，1班的老师叫于静逸，外号‘师太’，所
以我们都叫他们班北岳恒山，这两班可是死对头——这样你懂吗？”
     “我……懂了。”曾轶可显然一点也不懂。
     江映蓉可不管，双手紧紧握住曾轶可的，上下摇晃，“曾轶可，你转学过来真是
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喜欢曾毅学长，他可是棒球社的头号投手呢。如果有
他在，我们那个烂棒球队说不定能捞到一面金龙旗。唉，只可惜他居然出车祸死
了，大家都觉得好遗憾哦——”话说到此，她忽地一顿。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伟大的社长正狠狠瞪着她，而帅气的酷哥脸色阴暗得吓人。
     呃，她好像说错话了……
     “对……对不起啊。”
     可已经来不及了。酷哥曾轶可冷冷瞧她一眼后，毫不容情地转身离去。
     她转向刘惜君，讷讷地说：“起码我们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啊。”后者大翻白眼。
     南岳衡山——不，是高二3班。
     一早，校园里赫赫有名的南岳三剑客便聚在一起商议要事——不，应该说其
中某一人无奈地接受另外两人的疲劳轰炸。
     “听说那个叫曾轶可的家伙转学考考了个将近满分。满分耶。”俞灏明强调，
一面拨了拨挑染成紫色的发绺。星眸带点调皮意味，“栎鑫，想当年你入学考试
第一名，也不过考了个六百八十几，新来的转学生竟然破了你的纪录，而且，听
说转学考的题目比入学考还难……呵呵，你这个永远的第一名可遇到强劲的竞争
对手啰。”
     “听说他是从长沙的明星高中转来的，我猜是初中学的高材生吧。”魏晨
补充一句，抹着淡淡嘲弄的容颜挂着眼镜，带点贵族风范的冷峻气质教无数少女
为之疯狂。
     “建中又怎样？”遭两人围攻的王栎鑫双手环胸，冷冷挑眉。
     “不觉得压力大吗？”俞灏明挤眉弄眼。
     “校园王子的地位会不保吧。”魏晨说得轻描淡写。
     “如果我不保，你们两个也一样。”
     “我无所谓。”俞灏明不屑地撇嘴，“我最讨厌打篮球时一堆女生在旁边尖
叫了。”
     “我也不喜欢在学生会办公室开会时，那些花痴送过来的眼神。”魏晨静
静道。
     “可你就不一样了，栎鑫，要是你失去我们学校女性同胞的支持，我看棒球
队也别混下去了。”
     “没有人加油的球队，我看在地区预赛就被刷下来了。”
     “更别说参加金龙旗比赛了。”
     “不参加就不参加，又怎样？一面破旗而已。”王栎鑫冷哼一声，表面淡漠，
可内心却隐隐一痛。
     虽说只是一面破锦旗，却是曾毅学长梦寐以求的，而他本来也打算跟学长并
肩作战，可……

“曾轶可，你就坐那个位子吧。”
     看着莫大顺手指向他身旁的空位，王栎鑫的胸膛忽地泛起不祥的预感。
     不知怎地，他觉得有点不妙……
     转过头，看着转学生在一旁坐下，取出课本、笔记、原子笔，将扁扁的书包
塞入抽屉，接着，纤瘦的右手一扬，将鬓边发绺拂向贝壳般的耳后。
     别闹了！他怎么连动作也像个女生？
     忽地，转学生看向他了，双眸灿亮如星。
     心莫名一跳，“你好，我是王栎鑫，多多指教。”下意识地冒出标准
自我介绍台词。
     转学生没说话，静静看他。
     “你从长沙转来的吗？”
     “嗯。”他淡淡颔首，视线很快落回课本上。
     王栎鑫剑眉一扬。
     这家伙似乎挺狂的嘛。
     也好，他就拭目以待，看他能摆酷到什么时候。
     “俞、灏、明！这该死的是怎么一回事？”
     各自捧着一本新鲜热烫的校刊，王栎鑫与魏晨两人合力将好友逼至校园某
个隐密的角落。
     “什么……你们说什么啊？”俞灏明哇哇扮无辜，“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的女人写出这种东西，你居然敢说不知道？”
     “喂喂，她只是个邻居，就算我不幸从小跟她一起玩到大，也别把她跟我扯
在一起嘛。”
     “是这样吗？”王栎鑫哼哼两声，“这么说你是把我们上学期的警告给视之
无物啰？”
     ”我没这个意思，问题是我管不动她啊……”
     “连个马子都管不好，你还算不算男人啊？”魏晨冷冷嘲弄。
     “马子？”俞灏明呛了一下，“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她不是我马子啦！”
     “是不是我们管不着。可我们上学期不就要你转告她了吗？别拿我们三个开
玩笑。”
     “你们听不懂吗？她不归我管辖啦。”俞灏明眉头悲苦地攒紧。
     这两个家伙怎么回事？他不是一再澄清刘惜君那个凶婆娘跟他毫无关系吗？
他们干嘛硬要把她干的好事栽赃到他身上？
     简直含冤莫白嘛。
     “两位，两位，冷静一点，我看事情也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王栎鑫截断他的话，校刊啪地一声甩到他面前，“翻开笑
话栏自己看看！”
     笑话，唉。
     俞灏明摸摸鼻子，乖乖翻开校刊，找到了一向最受全校同学欢迎的笑话栏。
     “你自己瞧瞧她这次又写了什么？”
     “呃——”
     其实不必瞧他也知道，自从晨露加入校刊社后，天羽中学的校刊所有笑话都
是以这么一句话开头——
     话说天羽三贱客——法克（f**k）、雪特（shit）、毕奇（bitch）有一天……
     照例，读到这样的开头，俞灏明不禁爆笑出声。

“你笑什么？”听到他不知死活的笑声，两个好友怒火更炽，同时挽起袖子，
握起拳头。
     “别……别那么激动！”俞灏明连忙高举白旗。
     “你究竟打算怎样？”
     能怎样？难道要他亲自去找那凶婆娘理论吗？
     不，他严正拒绝，早发誓这辈子不再跟她有所牵扯。
     一念及此，俞灏明又是叹息，“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不觉得好笑吗？”他低
声问，小心翼翼地瞧着死党的脸色，随时准备在火山爆发时闪人。
     “哪里好笑？”火山正在冒烟。
     “难道你们不会想，哪一个是法克、哪一个又是雪特跟毕奇……”清朗的嗓
音在火山轰隆声中淹没。
     “那你说，你想当哪一个？”
     呃，怎么听起来不太像要他选择，反而像在诅咒啊？
     再一次，俞灏明直觉想举高双手投降，可一阵笑声忽地在花丛后响起，笑声
清脆好听，宛如迎风摇曳的风铃。
     三个大男孩都是一愣，同时调转眸光。
     玫瑰花丛后，一张清秀容颜若隐若现。容颜的主人在察觉他们的注视后显然
有些惊慌，玉颊染上淡淡红霞，接着，匆匆躲开。
     空气，一阵静谧。
     好半晌，俞灏明首先打破僵凝的气氛，“呃，你们觉不觉得刚刚那张脸看起
来有点像……我们班某个同学？”
     “曾轶可。”王栎鑫沉沉接口，虽只是惊鸿一瞥，他已清楚认出对方正是新来
的转学生。
     “对，就是他！我还以为自己眼睛有问题呢。不过那家伙还真有点——”
     “娘娘腔。”王栎鑫再度帮他接下去。
     “你也这么觉得吗？”俞灏明像松了一口气。
     “我也同意。”魏晨淡淡插口。
     “他看起来的确像个女人。”王栎鑫蹙眉沉吟，“瘦得夸张，长相太清秀—
—知道吗？他还会拿手将头发拨到耳后呢，一般男生会做这种动作吗？”
     “咦？你观察得满清楚的嘛。”俞灏明调皮地眨眼，“看来你很注意他哦。”
     王栎鑫怒视他一眼，“你不也觉得他像个女生？”
     “我是纯粹看身材跟长相，谁没事注意他会不会拨头发啊？你暗恋他啊？”
     “懒得理你。”王栎鑫冷笑，“我只是觉得奇怪，凭他这种娘娘腔居然也能
当选人气投票第一名。”说着，他将校刊翻至校园人气排行榜那页，曾轶可的照片
赫然高居榜首。
     “真让人不服气。”俞灏明瞥了一眼，忿忿然，“这些女生的眼光怎么回事？
有男子气概的男生不喜欢，偏偏喜欢这种文弱男，啧。”
     “他没有喉结。”魏晨静静抛下一句。

吃饭去

“什么？”其他两个男孩无法置信，“晨晨，你……开玩笑吧？”
     “至少我没看到。”
     “不会吧？可能因为他领带都打得很紧，所以不容易看到……”
     “那不是很奇怪吗？天气还满热的，他却天天穿长袖衬衫，领带还打得死
紧。”
     “你的意思是他想借此掩饰他没有喉结的事实吗？”
     “嗯哼。”
     “也许还没完全发育吧？你看他那么瘦，简直还像个孩子……”
     “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发育？”
     “难不成他真是个女的？”连俞灏明都开始相信这个可能性了。
     “那不……可能吧！”王栎鑫冲口而出，“如果他是女的，起码要有胸部吧？
难道还故意把它缠起来？”
     “也许他的胸部本来就不大，‘超级双频’，哈哈。”
     “又不是卖手机！”王栎鑫粗声道，不愿相信好友的推论，“拜托，女生通
常不是很早就开始发育了吗？”
     “对啊，你看那些初中部学妹……”
     忽然出现的纤细身影止住了三人的交谈。
     是……曾轶可！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秀气的嘴唇紧紧抿着，星眸透出凌厉辉
芒。
     可三个男孩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同时将眼光落向浅蓝色衬衫——嗯，因为
有点松，实在看不太出来到底有没有凸起……
     “你们看什么？”
     没有人回应。他们看看他的胸，又瞄瞄他的颈子，接着，三对眼眸犹豫地回
到他的脸。
     曾轶可气得脸色发白，“有什么疑问吗？”
     “你……不是女生吧？”发话的是王栎鑫，浓朗的眉一蹙，深邃的眸淡淡怀
疑，淡淡不屑。
     “你——”怀疑又不屑的神态几乎气晕了曾轶可，他狠狠瞪视王栎鑫，眸光足
以杀人。
     王栎鑫却浑然不觉，“最好不是，女生很麻烦的。”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
“让人受不了。”
     “你……你尽管放心。”一字一句自齿缝进出，“我一点也不麻烦。”
     “这么说你真是女的？”微微惊恐。
     “当然……不是！我是男的！”
     “那就好了。”王栎鑫微笑，湛眸深亮，“我可拿女人没办法。”

第二章
     对女人没办法？
     亏那家伙说得出口，还笑得那么儒雅，自以为一派绅士风度！
     曾轶可咬牙，愤慨让他清秀的脸庞抹上淡淡阴暗。他瞪着正在另一个实验桌带
领一群女同学做实验的王栎鑫，黑眸逐渐点亮两簇火苗。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班上的女同学都甘愿在化学课与那家伙分在同一组，乖
乖听他指挥，他一蹙眉，那些女生便动也不敢动，他一微笑，她们便如沐春风。
     难道那些女生看不出来吗？他只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体贴女性，其实骨
子里藏着轻蔑。
     他之所以主动帮女同学们做实验，并非因为浪漫的骑士风度，只是因为他看
不起女生，不信她们有自主的能力，不信她们可以顺利完成这些实验！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化学实验嘛，很难吗？值得他那么一副舍我其谁的自大模
样吗？
     只不过是个擦亮火柴、点燃酒精灯的简单动作，有必要故意做得那么潇洒，
引来那些女生惊叹吗？
     分明是有意卖弄嘛。
     “去！”暗暗诅咒一声，曾轶可不满地收回视线刚一转头，便和同组的两个男
同学对上。
     魏晨与俞灏明——仅次于王栎鑫令他厌恶的人物。
     相对于王栎鑫的热心积极，这两人显然对实验课不怎么感兴趣，一个从头至
尾以一种优雅的姿势闲闲站在一旁，另一个则干脆躲到角落偷看日本推理小说。
     “看什么？”他蹙眉迎视两人若有深意的目光。
     “看来你对栎鑫不太爽。”
     “嫉妒他吗？”
     “我干嘛……嫉妒？”他一呛。
     “栎鑫的气质虽不怎样，但头脑还可以。”魏晨傲气地挑眉。
     “篮球玩得超差劲，但棒球还能唬唬人。”俞灏明狂狂地撇唇。
     “勉勉强强算是既有头脑、又有运动细胞的白马王子，因此还满受女生欢
迎。”
     “再加上他本人也爱管女生闲事，所以就造成那些无知女性更加崇拜他了。”
     这算什么？
     两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令曾轶可微微哭笑不得。
     实在听不出他们对好友是褒是贬，更加不明白他为何必须听这些无意义的解
释。

   “跟我没关系。”他冷冷道。
     “没关吗？啧啧，我还以为你当他是竞争对手呢。”俞灏明咧嘴笑道。
     “竞争什么？”
     “成绩及人气。”魏晨慢条斯理地说。
     跟那家伙比成绩及人气？他可没兴趣！
     曾轶可挑眉，正想反驳时，身后蓦地传来砰然爆炸声，跟着，是一群女生惊慌
的尖叫声。
     “怎么了？没事吧？”一片混乱中，只见王栎鑫急急冲向肇事的女同学，扶
起她蹲在地上颤抖不已的身躯。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同学颤声开口，“我没注意——”
     “没关系的。”他安抚她，“乙炔跟空气的混合实验本来就容易发生意外，
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没按照步骤做实验……”
     “别做了，我来就好，你们负责做实验纪录就可以了。”
     “谢谢，谢谢。”居然还道谢？
     听着受惊的女同学连声道谢，曾轶可简直不敢相信。她难道不明白吗？她就这
么被剥夺了做实验的权利，居然还对剥夺者道谢？
     实在气不过，他忍不住迈开步履走向心中的大野狼，“喂，你不觉得自己太
过分了吗？”
     “什么？”王栎鑫莫名其妙。
     “实验失败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常有的事不是吗？你怎么可以就不让她亲
自做实验？”
     “曾轶可，你干嘛那么激动啊？我不是不让她做，只是这个实验太危险了……”
     “顶多来场小爆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我不希望同学受伤。”
     “受伤也是成长的经历。”曾轶可反驳，怒视他一眼后转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的女同学，“你应该自己做实验，金伊彤，自己动手做才能真正学好化学。”
     “可是我……不需要做实验化学也能考得很好。”
     “那更好，那代表你有学习这门课的天分，不是吗？那更应该自己动手了，
说不定你将来要靠这行吃饭呢。”
     “可是我……宁愿栎鑫帮我。”说着，金伊彤顺势偎近了王栎鑫，一副娇怯
柔弱的姿态。
     而后者居然也来者不拒，安抚似地拍着她的背脊。
     这——瞪视着这一幕，曾轶可明白自己算是白出头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女之间的游戏本来就是这么玩的。男生能做的事女
生不能做？
     他偏不信！
     这几天，王栎鑫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里惹毛了新同学？为什么他好像总
是针对他？

几乎无时无刻，只要他一转过身，便宛如芒刺在背——他很确定，绝对是某
人正在用力瞪他。而他也敢拿头担保，那个人就是曾轶可。
     没想到曾轶可看来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瞪起人来倒是挺有杀伤力的。
     就像现在，他的背又强烈刺痛了，恍若烈火的烧。
     他又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女同学不堪午后两点的日晒，微微发晕，而他很有
风度地扶了她一把而已。
     这也犯到他了？
     “你没事吧？”强忍着扭头的冲动，王栎鑫朝脸颊红得像苹果的女同学微笑，
“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
     “谢谢，不用了。”细若蚊呐的嗓音拒绝他的好意，“我怕老师以为我故意
偷懒不上体育课。”
     “那我替你跟他说一声？”
     “你对我真好，栎鑫。”女同学感激涕零，“可没关系，我会撑下去的。”
     “撑不过更好，正好光明正大再倒入他怀里。”在后头笑望这一切的俞灏明
嘲讽道。
     而站在他身旁的曾轶可听了，忽地拧眉，两束眸光更加烫人。
     王栎鑫受不了了，恼怒地回头，“干嘛？”冲着曾轶可低吼。
     后者蹲下身，假装低头系鞋带，置若罔闻。
     可恶！
     他暗暗诅咒，有股冲动想上前理论，可低头一望曾轶可斯文的动作后，千言万
语全哽在喉头。
     一般男孩子系鞋带时干脆利落，两三下便粗鲁搞定，可他不是，细细长长的
手指仔细地将鞋带调到一样长短，才轻巧地打了个整齐漂亮的结。
     天啊！王栎鑫蓦地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到现在他才领悟，一个娘娘腔的男生比起女生更麻烦，更让人不知所措。
     如果他是别的男生，他可以直接找他单挑，如果他是女生，他也可以对他一
笑置之，可偏偏他不男不女，倒弄得他心烦意乱……
     “哔哔——”哨声忽地响起，号称天羽中学最严格的体育老师大驾光临，一
双利眼瞄了一下天色，再看看同学们还没开始运动已经微微冒汗的额头，嘴角缓
缓划开诡异弧度。
     “刚刚开学，咱们也别玩太复杂的，今天就跑跑步好了。”意态轻松地宣布，
“男生绕着操场跑两千米，女生减半，跑完就可以下课了。”
     话语方落，学生们哀号遍野。
     两千？一千？在这种秋老虎肆虐的天气下跑步？
     饶了他们吧。
     “老师，能不能优惠点？打个折啊？”
     “是嘛，刚开学，我们别搞太激烈的运动……”
     “优惠？打折？”这帮小鬼该不会过了个暑假就把他这个魔鬼教师的形象给
抛到脑后了吧？“可以，别太激烈，那么就男生三千，女生一千五。”自动抬高
价码，同时举高手表示别想杀价，“我吹哨以后就开始——哔哔。”
     “哇！”一阵面面相觑后，众人也只得哀怨地迈开很久没好好活动的两条腿，
绕着操场开始跑起来。
     “这下惨了，我的脚还没全好呢。”一个男同学抱怨道，他昨天午休因为翻
墙跷课，不慎扭伤了脚。
     “唉，早知道昨天不去逛街了。”一个女同学喃喃自语，一场长达三小时的
血拼运动着实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几乎全班同学——不论男生女生都是一面跑，一面怨叹，一面气喘吁吁。但
也有例外的，比方篮球队的控球后卫俞灏明轻轻松松跑在第一个，比方棒球队的
重炮手王栎鑫不但姿态潇洒，还行有余力照顾女生，当然，还有人干脆耍贱招直
接跷掉体育课，比方说祭出公假法宝的学生会主席魏晨。
     而曾轶可，也是个例外。
     他跑得并不特别快，堪堪排在中间，可却跑得很认真，毫无怨言。
     汗水一滴滴从他眉间滴落，沿着鼻尖滚落领口后，也蒸发出他粗重不均的喘
息。
     真的、好累。
     三千米，等于沿着圆周四百米的操场跑七圈半——七圈半！可他才跑了
三圈便感觉脚步有点虚浮了。
     第四圈，眼眸开始朦胧，耳朵除了自己的心跳，听不见其他声音。
     第五圈了吗？他无法确定，只觉得自己似乎快晕倒了，心脏几欲跳出胸口。
     愈跑愈慢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达到极限，从前他最多也只跑一千六百米，
那已经几乎要了他的命。
     三千——几乎两倍的距离，他还得跑多久？
     为什么……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为什么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白
茫茫……不，是逐渐转青，密密麻麻布上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斑点——
     他不行了。
     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两条腿立即一软，跪落在地。
     他重重喘气，淋漓汗水一滴接一滴，眼前依然迷朦。

“曾轶可，曾轶可，你没事吧？”
     细微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片刻，只是在他意识表层打转。
     “曾轶可，你怎么了？”声音总算穿透他的意识。他一凛，眨了眨眼，“我……
跑了几圈？”
     “好像……应该是第五圈吧。”还有两圈半。
     他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躯，可两条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刚一立起，又不
支软倒。
     “你不舒服就别硬撑了，来，我送你到医务室。”一双手友善地伸向他。
     “谢……谢——”他喘息地转头，映入瞳眸的身影令他全身一僵。
     是王栎鑫！他正对他微笑，一副亟欲伸出援手的神态。他照顾那些女生还不
够，现在竟然还想照顾他……
     “我要继续。”闷闷地迸出一句，曾轶可推开王栎鑫的手。
     他要坚持跑完全程，不能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看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不服输的意志让他站起身，继续迈开双腿——就算用走
的，他也要走完全程，绝不能让他瞧不起。
     那家伙——骨头还真硬！
     虽然对曾轶可明显的敌意感到不悦，王栎鑫仍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基本上，有能耐跑完全程的同学差不多都跑完了，大部分同学都七零八落瘫
倒在地，准备弃械投降。
     可只有他，跌倒了还坚持站起来，明明快晕了还咬着牙继续。
     他也许表面像个文弱书生，可意志倒挺坚强的，不可小觑。
     想着，王栎鑫不觉微微一笑。在跑道中央的草皮上坐下，朗眸静静望着曾轶可
挑战自己。
     四分之一圈、四分之三圈……嗯，剩下一圈半了。
     微笑在曾轶可缓慢地经过他面前时倏地一敛。
     他脸色苍白得惊人，步履也虚浮得夸张，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倒地的嫌疑。
他根本早就不行了，何必逞强？
     他皱眉，不知不觉站起身，伴着曾轶可跑。
     “喂，够了，你停下来吧。”
     “算了，只剩下一圈，老师不会注意的。”
     “曾轶可！”
     砰！当纤瘦的身躯蓦地趴倒在地时，王栎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匆忙蹲下身，
“喂，你还好吧？喂！”
     没有回应。
     “昏倒了吗？”他连忙伸手扶起曾轶可的头查看，后者鼻息短促，容色苍白，
浓密的墨睫紧紧闭着。
     王栎鑫看着不觉怔怔发愣。
     他的睫毛……好漂亮，卷卷的、长长的，像洋娃娃……
     啧，他在乱想些什么？
     蓦地用力甩了下头，他强迫自己回神，将曾轶可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左手靠
上他的腰。
     他的手臂好细，腰也好细……
     奇特的感觉漫上王栎鑫的胸膛，不知怎地，他觉得呼吸有些不顺，心韵律动
也莫名加速了起来，脸颊更似乎有些烧烫。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曾轶可……曾轶可可不是
女生啊，何况他也不是没碰过女生——上次金伊彤晕倒就是他抱她上医务室的，
那时他可没这种感觉。
     而这回，他扶着个男生，却反而脸红心跳？
     “嗯——”低哑的呻吟声忽地拂过王栎鑫的耳畔，烫红了他的耳根。
     “你……还好吧？”他望向缓缓扬起眼睑的曾轶可。
     迎视他的眸，淡淡漫着雾，迷惘茫然，恍若搞不清楚状况。
     “你刚刚昏倒了。”王栎鑫解释，“我现在扶你到医务室。”
     “扶我？”曾轶可眨眨眼，不数秒，星眸迸出惊愕，他挣扎了起来，“不，不
必……”
     “你别乱动！”王栎鑫粗声喝止他，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磨蹭教他的脊髓窜过
一阵异样的战栗，而他害怕这样的战栗。“别动，就快到了。”
     “可是——”仰望他的眸流蕴某种恳求。
     “你别这样看我。”该死！他第一次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他不禁咬牙，
“马上就到了。”
     “嗯。”曾轶可没再挣扎，乖乖配合他的脚步前进。好一会儿，低哑的嗓音犹
豫地扬起，“我跑完了吗？”
     没有，大概还有一圈吧。
     王栎鑫想，唇角却淡淡扬起笑弧，“跑完了。”他面不改色地说谎，语气温
和，“恭喜你啰。”

   “这样吧，你过来这里试试看。”说着，王栎鑫拉起曾轶可的手，可手掌一触
及他的，呼吸便不觉一颤。他蓦地扭头望他。
     “干嘛？”曾轶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很少运动？”王栎鑫困难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的手太过柔细滑腻了，简直不像个男孩子的手，那温润的触感……他
不觉加重了手劲。
     “你……干嘛？”感觉到他手掌更加亲密地包围自己，曾轶可的脸颊忽地滚烫，
用力一挥，甩开他的手。
     王栎鑫呆呆望着曾轶可嫣红的脸颊，胸口忽地一紧。他想着他纤细的手臂，他
不盈一握的腰，以及柔若无骨的掌心……
     “你——”
     “我怎样？”他为什么要这样看他？看得他都不知该怎么呼吸了。
     “你——”王栎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曾轶可同样哽着喉头。
     好片刻，两人只是怔然互凝对方，眸光在空中紧紧交缠。
     异样的情景令旁观者也不觉屏住了呼吸，傻傻看着。不知怎地，眼前的画面
暖昧得诡异——个高大的英挺少年跟另一个纤瘦的清秀少年深情款款地对望——
怎么看，就怎么不对劲。
     “咳咳。”好半晌，终于有个队员清了清喉咙，开口问道：“栎鑫，曾轶可，
你们俩怎么搞的？”
     “啊。没事。”仿佛这才捉回神智，两人尴尬地同时别过头。
     “曾轶可，你要不要过来试试看？你的身材虽然不够高壮，可能没办法当投手，
不过应该挺灵活的，守一垒应该不错。”
     守一垒？听起来很有趣。
     曾轶可想，眸光不觉落向远处的一垒垒包。
     众人见他似乎显露出一点兴趣了，连忙更加卖力地劝说，“来试试看吧，跟
我们打球不错的，我们棒球队队员全是好人。”
     “对对，没错，不信你问栎鑫。他是现任队长，又是你的同班同学，他说的
话你总应该相信吧？”
     “栎鑫，你怎么说？”队员们兴致勃勃地征求王栎鑫的意见。
     “我说——”王栎鑫嗓音粗哑，“还是算了吧。”
     “啥？”队员们不敢相信。
     就连曾轶可也愣了一下，转向王栎鑫。
     “我看你不适合打棒球。”他皱眉，神态微微粗鲁，“太……嫩了。”
     太嫩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法理解队长这句评语从何而来，若说曾轶可太瘦太矮还情有
可原，但，太嫩？
     他们实在不懂。
     可曾轶可却明白王栎鑫的意思，脸颊一下泛红，一下刷白。他咬紧牙，深深呼
吸，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股汹涌而上的傲气。
     “我要试试。”他忽地宣称，嗓音难得清亮，“我想试试打棒球，想加入棒
球队。”星眸环视众人，“可以吗？”
     “这个——”队员们犹豫了。他们当然是很赞成啦，可队长都说话了，教他
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运动球队还是挺注重伦理的，队员们习惯服从教练跟队长的命令。
     见他们为难的模样，曾轶可蓦地领悟他必须得到王栎鑫的认可，他咬牙，亮眸
转向棒球队队长，“我哥哥能做的事，我也可以。”
     “你有自信？”
     “给我一个机会。”
     王栎鑫默然不语，良久，才僵硬地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