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y┫100722美文°授权改编【_不可抗力_】BY：蓝淋‖铉KEY/民KEY

     两个人赤裸裸地坐在一起谈话，感觉会很怪异。
     “那个……”
     “昨晚的事，”他抢著开口，“真是对不起。”
     基范表情微微凝固，听不懂他的话似的，迟钝地“啊”了一声，有些发呆。
     “昨晚是我一时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基范又“啊”一声，呆呆望著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
     “你明白的，我不喜欢男人。”
     “……恩。”基范还是只看著自己的手，脸上原本的那点红晕已经完全褪下去了，看起来反而比平时更惨白一点。
     “这件事，最好忘了，就当没有过，明白吗？”
     基范胸口被憋住似的，好半天才咳嗽了一声，然後点点头。
     “真抱歉弄伤你了。”
     “没事……”基范局促地笑了笑，低头拉拉被子，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扯回去，好象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我去……洗一下。”
     他下床的姿势很别扭，走路明显瘸得厉害，进了浴室把门关上，然後就是哗哗的大得异常的水流声。
     金钟铉知道昨晚那个发疯一样的自己把他折腾到大半夜，床单上都是血迹。
     基范洗了很久才出来，眼睛大概是被热气熏久了，微微发著红。
     “啊，抱歉啊范范，本来我想多呆两天的，但是刚才公司来电话，有急事等著我回去处理，我今天大概就得走。”
     基范微笑了一下，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一句：“路上小心。”
     他脸上那种明了体谅的笑容让金钟铉一阵不安。虽然那段话听起来很像借口，但却的的确确是事实。
     “那我走了。”
     “恩，好。”基范一直都垂著眼睛，不知道是过於疲惫还是其他原因，本来就缺乏表情的脸看起来似乎一片空白。
     一下子他们就好象变回纯粹的主仆。基范替他开了门，送他出去，虽然走得很困难，还是尽职地把他送到路口，挡了计程车，等他上去再帮他关上车门，就和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车开出去几秒锺，金钟铉实在忍不住回头，透过玻璃还能清楚看到站在街边上的那个人，瘦削的，微微弓著背，怕冷似的缩著肩膀。
     人影慢慢变成黑点，他们终於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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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钟铉……”
     “恩？”金钟铉漫不经心地夹著菜。
     “你筷子拿反了。”
     “哦，哦──”金钟铉把筷子掉了个头，继续漫不经心地夹菜。
     每个做妈的看到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会忧心忡忡。何况金钟铉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去了趟英国，好象就把三魂六魄丢了一大半在那里忘了带回来似的，要不是信了一辈子的无神论，她实在是很想叫道士回来招魂。
     只是不知道中国道士的法力能不能远及到西方。
     “你怎麽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精神也这麽差，”金夫人忍不住开始唠叨，“跟你说了工作不要太辛苦，这麽大个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真的应付不过来的话，我多安排几个人过去帮你。”金烽也没法再继续忽略自己儿子明显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脸，“只是走了个基范，至於忙成这样吗？他在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他有多能干，怎麽一走就像塌了半边天？”
     “呃……范范，他是挺得力的。”金钟铉含含糊糊。
     “实在不行，就叫他回来。特意去念什麽经济啊。”
     “恩……”金钟铉还是魂不守舍地扒著饭。
     他最近实在是没什麽精神，虽然不失眠了，但每天晚上做和男人的春梦，也一样够他受的。
     早上起来对著床上的狼籍呆若木鸡，全身石化。对他这麽个笃定自己正常性向的男人来说，真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
     比起噩梦，还是失眠会比较好一点。
     吃过饭，兴致缺缺地躺进沙发里，冲著占了半面墙的电视胡乱按著遥控器，少了那个瘦削修长的抱枕，怀里空荡荡的感觉真不好。
     “夫人，基范少爷电话。”
     金钟铉一下子竖起耳朵，假装专心致志在看节目，手上还在慢腾腾换著台，眼角余光却往佣人手上的话筒乱飘。
     他从回来以後就没再听到过基范的消息，连例行公事汇报性质的电邮都没有半封。但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麽不妥，只有他一个人焦躁不安，似乎显得很失态，只好一起摆出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
     说实话，想到基范，心里总有点发软。
     他知道基范很老实，安分守己，又腼腆内敛，对他一直都很顺从，只要他说了自己不是同性恋，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基范就到死都不会再提一个字。
     也不会对他抱什麽期待。
     按道理，一时冲动做出的那件荒唐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简单的就像拿抹布擦掉桌子上的咖啡渍。
     但是放不下那个人。
     就算是以前419的对象，早上起来如果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她们也要哭哭啼啼闹上半天。何况基范是个男人，还是个很严谨很保守的男人，又是第一次。
     基范当然不会闹，他那麽沈默寡言，天大的事情也只是笑一笑，宽容又和气。
     可他就是比任何人都更能让金钟铉觉得心疼。
     唉，那时候范范一定很痛吧，连道歉都道得那麽干巴巴缺乏诚意的自己，一定让他觉得很委屈。
     但，但是，我也是没办法，金大少爷长到这麽大，“对不起”这三个字用过几次啊？
     当然熟练不起来。
     老妈尽在那边话家常，说些有的没的，听得他极其不耐烦，好容易等到一句和他有关的：“要不要和钟铉说两句？”


     金钟铉居然有点紧张起来，正准备从善如流地过去接过话筒，却听到老妈又“恩”了一声：“不用麽？那好……”
     电话喀哒一声挂上的同时电视屏幕也“哔”地猛闪了一下变成漆黑一片。
     金大少爷咬牙切齿捏著遥控器，有拿它把液晶屏幕砸出个大洞的冲动。
     他居然不想跟他说话？！好大胆子……
     “说来也怪，你们以前明明那麽热络，才几个月不见就生分了，这人也真是容易变……”
     金钟铉哼了一声，满腹无名之火，站起来怒冲冲往楼上走，回到卧室一把抓起电话拨了一大串号码，一接通就吼：“喂！”
     “……”基范怔了一下就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少爷……”
     “你刚才居然不想跟我说话！”金钟铉丝毫没发觉自己的控诉活脱脱像个怨妇。
     “……啊，因为没什麽特别的事情，所以就不麻烦了……少爷找我有什麽事吗？”
     “呃，这个就算了，我问你，为什麽这麽久都不打电话回来？！”
     基范沈默了一下，才回答：“抱歉，最近比较忙……”
     “哦……忙得夜不归宿？到早上也回不来？”金大怨妇语带嘲讽。他有次半夜实在睡不著，打电话过去，借口都编好了，结果居然没人接，把他怄得半死，边猜疑基范到底去哪里鬼混，边隔五分锺就恶狠狠地重拨一次，第二天杀气腾腾顶著黑眼圈去公司，卧室的电话顺便也换了台新的。
     “……抱歉，我这段时间都在住院，今天才回到家。”
     金钟铉一时有些发怔，这才注意到他声音里极力掩饰著的虚弱和疲惫，“什麽病，很严重？”
     “没什麽，发烧而已……前几天偷懒不去医院，热度一直没退下来，所以後来就麻烦了点。不是大事，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金钟铉觉得心里又有点发疼。
     基范一直是个不会诉苦的人。
     想也想得出来，他哪里是偷懒才不去医院，分明是不敢去，伤在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一个人，连上药都做不到，基范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个晚上可能真是把他伤得很厉害。
     住院住了那麽久，怎麽可能真像他轻松说的“麻烦了点”那麽简单。
     至於其他的，比如在那里人生地不熟，东碰西撞，用一口蹩脚的英文磕磕碰碰地熬过这几天的苦楚，他更是半个字都不会说。
     “范范。”金钟铉怀疑自己当时一定是发疯了，才会把他送走。
     “是。”
     “你回来吧。”
     “……”基范好象苦笑了一声，“少爷，您又在说笑了。”
     “公司最近事情很多，我需要帮手。”
     “少爷，大家学历都比我高，随便谁都比我强得多。我现在回去，其实也帮不上您什麽忙。”
     “怎麽会，你做了这麽多年，比他们有经验，”被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堵了回来，金钟铉有点发急，“那群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基范静默了半天，叹了口气，轻轻地：“少爷，您就别再戏弄我了。”
     金钟铉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恭敬地道了晚安，然後挂掉电话，留下他难以置信地望著只剩下单调长音的话筒。
     基范居然不听他的话？！
     这个认知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天晚上很幸运，没有再做春梦，因为他终於又失眠了。
     基范最後却还是不得不办了退学手续，提早回来。
     在伦敦举步维艰，为了所谓的求学而辛辛苦苦挨过的这几个月，似乎都只不过是场闹剧，都只不过是因为金钟铉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只能卑微地请求“别再戏弄我了”，但是只要金钟铉高兴，想怎麽变著花样戏弄他，还不是金钟铉一句话说了算。
     原先是公司派他出去进修，现在公司因为临时计划有变，要求他即刻退学回国，所有费用及损失都会做出相应赔偿，他不过是金氏一名小小的员工，没有不服从安排的理由。
     收到那麽义正言辞的公式化命令，基范也不生气，只是苦笑，稍微有点疲惫。
     反正金钟铉对他，从来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都是把他当狗一样耍著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就赏根肉骨头，不高兴就踢两脚叫他滚开。
     其实，也习惯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两个人之间，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可金钟铉还是那个任性霸道的小少爷，他也还只是那条宠物犬的替身而已。
     以後也不会变。
     “范范！”
     金钟铉再见到他，好象真的挺高兴，冲上来就要来一个大拥抱，他忙後退两步躲开了，恭敬地鞠躬：“少爷。”
     以前还大著胆子，敢对金钟铉抱著那麽点不堪的希望的时候，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都会让他偷偷地满足上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再幸福也不过如此了。虽然可耻，但是还可以隐约做一点幻想，偷偷憧憬一下以後可能有的将来。
     但现在不一样，他已经知道那种将来是根本不可能存在了。
     金钟铉都已经说得，做得那麽肯定又明显，完完全全的冷漠和拒绝。连抱都已经抱过他了，却还是嫌弃他，所以，真的是完全没有希望，真的是实在不能不死心了。
     所以觉得，也许离那个人远一点，对自己反而是一种宽容。
     靠得越近，越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露出痴呆的表情，做愚蠢的事，继续有傻气的梦想。
     总不能，一辈子都过这样可怜的人生。

     他也说不清楚。虽然是自己亲口要求基范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提也不许提。但基范真的绝口不提，一副已经忘得干净的平静表情，处处躲避他的肢体接触，他又觉得气闷。
     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好象被始乱弃的可怜人是他才对。
     呃，好啦，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可耻，都说了是错觉嘛！
     抬眼看看坐在一边，垂下眼睛专心帮他倒咖啡，切开奥地利咖啡蛋糕的舒念，真是瘦得凄惨。在他印象里基范好象几乎从来都没长过肉，个子是拔高了不少，但却更显得瘦弱，也难怪抱起来会那麽舒服。
     一边盯著看一边就在不自觉回味以前抱著基范的感觉。三十岁的男人，安静沈默，腰窄窄的，身上的味道很干净，胸口可以摸得到肋骨，哦，摸到胸口的时候他就会本能地蜷缩起来，想躲避在胸膛上细细抚摩的手指，但是又躲不开，只能一声不吭地绷紧全身，那种忍耐的有些羞涩的表情……
     金钟铉咳嗽了两声，忙端起杯子连喝了好几口，一把抓过丢在沙发上的杂志随手乱翻，好掩饰刚才的失态：“范范，你去准备一下吧，。”
     “是。”
     晚上的酒会，算得上是业内的白金PARTY，不但金钟铉，连作为跟班的他也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仪表，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X十万就不好意思在那种地方露脸。
     金钟铉所谓的准备当然是叫他去试穿新送来的衣服。基范实在很庆幸公司会支付他这种场合下的治装费，不然他就得把几个月的收入都穿在身上了。
     金钟铉老是会不小心忘记他们俩的身家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常常抱怨他太节俭，太拘谨。的确，两个人长时间在同一屋檐下，佣人也总是“钟铉少爷基范少爷”地叫，就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们的差异，幸好基范还能一直紧紧记得。
     金钟铉将来会继承整个谢氏，而他只不过是个待遇比家中帮佣好一点的仆人而已。
     他们俩，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
     “范范，这麽慢，你到底好了…………没？”
     金钟铉不耐烦的质问在看到屋子里的景象以後以一个小到几乎听不到的拖音匆匆收尾。
     衣服换了一半的基范狼狈不堪地抓著刚脱下来的长裤，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只好勉强转了个身，背对著他：“快……快好了。”
     “……哦。”金钟铉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明白了，但脚和目光都像被粘住了似的拔也拔不开。
     基范瘦削的，明显属於一个男性的线条，不知道为什麽，看在他眼里，总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什麽嘛，虽然腿很长，臀部很漂亮……但，但怎麽说都是个男人嘛。
     “……少爷，您到外面等就好了。”
     “哦……”
     金钟铉呆了半天，才又咳嗽了两声，作出准备转身要走的姿势，瞄了他一眼，一本正经替自己解释：“以後你换衣服记得锁门。”
     基范苦笑著紧抓住挡在腰前的长裤：“少爷……您也知道，我房间的门是不能锁的。您以後进来之前，麻烦敲一下门。”
     “哦……哦……”金钟铉还从来没有这麽狼狈过，赶紧落荒而逃。
     什麽嘛，都是男人，就算看到他只穿著内裤的样子，又有什麽好尴尬？
     又不是没见过。
     真是的。哼……
     不过，说起来……
     范范那种样子，恩……还是……蛮有看头的。
     是啦，瘦是瘦了点，没什麽肌肉，但是手脚修长，皮肤又很紧绷，唔……好象……有点……可口……
     干！我在想什麽啊！
     又不是没抱过男人，感觉只有三个字──硬邦邦。有什麽好！摸起来和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女生是软绵绵的，范范是柔韧的，很有弹性，腰部瘦削结实…
     唔……
     赶紧拼命甩头，把那种隐约居然冒出来的“范范似乎比较好”的想法甩到外太空，金钟铉绿著张脸倒退到客厅里去了。

     “是嘛，恭喜……”有点嫉妒。年轻真好。他十八岁的时候，金钟铉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一起，比现在要轻松快乐的多。年纪小的时候，有那麽多简单含蓄的幸福，现在想起来真是奢侈。
     “对了……”李泰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很郑重地，“我叫李泰民。”
     基范失笑：“我知道啊。”
     “……大叔，你很逊哪，我这麽讲，你就该回答我你叫什麽名字才对啊，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哪。”
     “哦……”基范微笑，“我叫金基范，你的年纪，愿意的话，恩……大概叫我叔叔会比较合适。”
     “……金叔叔……”李泰民为难地皱了一下眉，“我觉得让我对着你的脸叫叔叔很艰难...”
     “哈……没事没事，直呼全名也没关系的。”
     “那样好吗？”李泰民还在认真思考。
     “范范！”
     基范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身，正看到一脸气急败坏的金钟铉。
     “少爷……”
     “你不告诉我一声就偷偷跑到这里来？”金钟铉语气里的抱怨多过恼怒，“有没弄错，害我在下面找你找了半天……”
     “抱歉，”基范忙站直了，“有什麽事吗？”
     “……没事，”金钟铉词穷了一下，“但……但你应该一直在我身边才对啊。”
     “抱歉，少爷……我刚才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所以暂时先来借换一套干净的……”
     “那也不跟我说一声。”金钟铉还是耿耿於怀。
     “你那时候在忙啊。”基范苦笑，“再说，我很快就下去了，不差这几分锺的。”
     金钟铉无话可说，只好耍霸道，伸手搂住他肩膀，用力拉过去：“恩……走吧，不准再乱跑了。”
     基范没能躲开，一碰到他的手就触电似的抖了一下，微微缩了缩肩膀。
     “请问这位是？”李泰民不动声色地。
     金钟铉这才注意到还有第三者在场，客套地朝他点点头，“金氏的金钟铉。你好。”
     “我叫李泰民。”李泰民挺直脊背站著，居然不比他们两人要矮小多少。
     “哦……”金钟铉也想起这个李家话题性的小少爷，只觉得长相虽然清丽，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凌厉，不由留意地多看他两眼。
     基范呆站著看两个人对视，握手，点头致意，再分开，不知道为什麽联想起拳击比赛开赛之前的那一段，有点好笑。
     转身刚要走，李泰民突然一把拉住他：“喂，等一下。”然後从长裤口袋里摸出一支马克笔，摊开基范的手掌，在上面迅速写了串号码。
     “我的。”露齿微笑的样子还真叫人有些惊，“要记得。”
     “好，谢谢了。”基范知道他是指过两天取回送去干洗的衣服，以及为弄脏的西服付赔偿的事情，就点点头，觉得这个孩子其实很懂事。
     金钟铉却一下子皱起眉头，半天没说话，重重看了李泰民两眼，拉起基范就走。
     基范看了一眼自己被直接紧握住的手，苦笑了一下。
     他这个少爷，做事总是这样暧昧不清。
     以前的他就是因为这样的细节才敢有那些可怜的幻想。
     现在当然已经，什麽都很明白了。

   14
     “经理，有人找你。”
     “恩？”
     “说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好，让他进来吧。”
     上午才打通李泰民留下来的那个号码，告诉他公司的地址，下午就立刻叫人把衣服送过来，动作还蛮迅速的。
     “嗨……基范……”
     基范忙抬头，开门进来那个跟他打招呼的，并不是预想中干洗店的服务生小弟，而是依旧戴了顶压低著的球帽的李泰民。
     “你怎麽自己跑过来？”基范微微惊讶地笑出来，忙站起来拉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叫个人送不就好了？”
     “哦……我下课，顺路嘛……”李泰民摘下帽子，腼腆地笑笑。
     “这样……”基范虽然觉得他刚下课却没穿制服有些奇怪，但也不再追究，“谢谢啦。我再过一会就下班，要不要等我开车送你回去？”
     “好。”李泰民立刻用力点头，直视著他一个劲地微笑。
     上次见到李泰民，是刚打完棒球回来，难免有点汗淋淋脏兮兮的，脸色又阴郁，今天一副清爽明朗的样子，神采飞扬，配著款式简洁合体的ADIDAS运动外套加上牛仔裤，居然有那麽灿烂的视觉效果。
     虽然稚嫩了点，不过也可以预见再过两年就能长成杀伤力十足的美男子。年轻就是好啊，基范微微的有点嫉妒。
     边想边翻文件夹，突然注意到李泰民低头的时候上衣後领旁边有个什麽东西一闪，定睛一看，不由失笑：“泰民……你连衣服商标都一起穿出来啊？”
     李泰民迅速摸到颈後忘记剪掉的商标，讷讷的半天说不出话，一时窘得连耳朵都发红了。基范忙找了把裁纸刀帮他弄掉，觉得他那副样子很是有趣。
     “特意换了新衣服来见我吗？”看到他那样红著脸窘迫得要命的神情，会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真可爱呢，小朋友要和叔叔约会的吗？”
     李泰民抿著嘴唇，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只垂著眼睛拨弄桌子上的小摆设。
     基范突然觉得自己是很邪恶的中年不良叔叔。
     “是啊。”
     “啊？”
     “你……晚上有没有空？”脸上红晕还未消失的李泰民突然抬头，很坚定地发问。
     “呃？”
     “我想请你吃饭。”眼神认真。
     “啊？”
     “行不行？”
     “啊？”
     “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吃……”
     “可以吗？”
     基范被紧紧逼问，没时间多想，顺势就点点头：“好啊，一起吃晚饭嘛。”
     李泰民一下子露出笑容，像完成了一项很了不起的任务似的。
     这一顿饭是在李泰民带他去的一家挺特别的海鲜店，豪华算不上，里面的装潢和菜色却都很有意思，随处可见粗糙但不无野趣的贝壳制品，很有种坐在海边吃渔民现捞的海产品的新鲜感。基范最觉得有趣的是只大海螺壳里，装了裹满红辣椒丝的小麻雀，汤汁滚热而且鲜辣，吃得不擅长吃辣的他满头大汗，鼻尖发红，不停地擤鼻涕，狼狈不堪。
     以前在金家做事，在内在外不管什麽都要严禁遵守礼仪，免得有损金家颜面，他向来都自卑，清楚自己的地位，就更是要分外谨慎规矩，惟恐触怒了谁。


     像今天这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脚并用地吃得肆无忌惮的经验，还真是久违了。在这样随意的气氛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虽然对面坐著的是李家小少爷，他也一点都不会觉得拘束。李泰民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边辣得直吸气，边给他大讲学校里的笑话。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擦著鼻涕喷笑的样子实在很可笑，就毫不留情地互相取笑著，兴致一起来，还叫了大扎啤酒豪饮，完全顾不得一个是未成年，另一个酒量烂到不堪。
     结完帐出来，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基范才觉得自己刚才形象全无的样子有点难为情，怎麽说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还这麽为老不尊。对著李泰民明亮的脸，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脸好红。”李泰民盯著他看了半天，认真地。
     “是嘛……”基范有点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自己微微发红的眉骨，想必满脸泛红的样子看起来会很蠢。
     “好可爱。”
     “什……麽？”基范一时没听清，刚想再问，眼角却扫到有人在旁边偷偷摸摸窥视，被他一望就缩回去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泰民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习以为常的厌恶，轻微嘀咕了一声“真扫兴”，就拉拉基范：“我们走吧。”
     “也对，都这麽晚了，你家里人会著急吧？我送你回去。”
     “家里人？”李泰民笑了一声，“如果你指的是李家那些人的话，我没和他们住一起。”
     “恩？”
     “他们才不会让我留在李家主宅呢，我自己一个人住外面的小套房子，顺便过去坐坐，好不好？”
     开了一会儿车，李泰民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抢过方向盘：“我来吧。”
     “什……”基范猝不及防，只得以高难度动作和他交换了位置。接下去李泰民超车的狂野程度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不要吧……喂，慢一点，这样不行的，喂……”
     开什麽玩笑，他们本来就是酒後驾驶，不安分守己一点就要小心吃罚单，他这种开法简直等於请警察来抓他们嘛。
     李泰民置若罔闻，阴沈著脸一边低骂著什麽，一边在猛烈考验基范可怜心脏的承受力，在大马路上玩极品飞车，吓得基范脸色发白，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半张著嘴，听天由命地呆坐著看前方。
     不知道颠簸著左冲右突了多久，李泰民终於放弃般地一个急刹车，停下来，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方向盘，静丄坐半天，咬了咬嘴唇，丢给撞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基范一句话：“就这样吧……以後我不会来找你了。”
     “……什麽？”基范呆若木鸡。
     “今天我很开心……”说著这种话的李泰民看起来却很沮丧，“能和你一起真的很高兴……今晚真是谢谢你了……”
     基范看他很难过似的绷紧了的脸，寒湿的刘海都粘在额头上了，不由得伸手拨拨他的头发：“怎麽了？有什麽事就说出来啊。”
     李泰民恼怒地咬著嘴唇，默默又望著自己的手发呆，半天才用别扭的语气：“抱歉，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和我来往，会很麻烦的。”
     “恩？”基范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怎麽？”
     “就是那些人……你刚才也看到了吧，那都是专门来监视我的。真无聊。反正就是这样……不管我身边有什麽人，他们都要找那个人的麻烦……我以前那些朋友，全都是这样被吓跑的……李家那群人，一开始谁都看不起我……把我当狗看……後来爷爷立了遗嘱，就一窝蜂跑来对我软硬兼施……谁理他们！我就是把那些遗产全烧掉，也轮不到他们！”李泰民有点语无伦次，“我一在外面交朋友，他们就觉得那人是来跟他们抢我这块大肥肉……就当心那些钱会落到外人手上……疯狗一样咬著人家不放……简直有毛病……”


15
     “经理，周末大家一起去泡温泉，你又不参加啊？公司福利，不好好享用，很浪费唷。”开会之前的空档里，坐旁边的企划部女主管就开始和基范闲聊。
     基范性格温文，不爱说话，刚好适合倾听八卦，公司里的女同事和他关系都很是融洽。
     “没办法，我周末有事。”基范疲惫地揉了一下太阳穴，好提起精神对付下面冗长的会议。他最近总是精神不振，疲乏得要命，昨天还舍命陪小鬼去打球，差点让他那把老骨头都散掉。
     他也很想跟著去舒散筋骨，可惜……
     “你好象最近一直很忙嘛，有女朋友了？”
     “哪有。”基范笑著摇头，低头看表，但愿这个会不要开得太晚，过会他还得去接那个身体发育中，非常需要人关爱的小鬼头一起吃营养晚餐。
     “骗人的吧，”女主管暧昧地凑过去，“忙成这样，天天都有约会，不是在恋爱是什麽？”
     “真的不是啦……”基范苦笑。
     什麽女朋友，要说是领养了个儿子，那还差不多。
     他现在和专职主“父”没有什麽区别了，忙著陪李泰民去练球，观看李泰民几乎所有的棒球比赛，随身都要很慈父地带上毛巾和纯净水，晚上还要陪李泰民温习功课，因为李泰民已经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了，害他的心情也接近考生家长，变得比以前要唠叨十倍。
     “说来听听嘛，别那麽小气啦，你知道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私人问题的咧……”
     “我？”
     “是啊，要是你到现在还单身，难道一点也不著急？没有女朋友的话，我来帮你介绍……”
     “啊，多谢好意，不用了。”基范忙笑著摆手。
     “你看你看，都说你是有交往对象了！还不肯承认！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又在餐厅订两个位子的唷！”
     “好啦，那是……”基范刚要解释，突然背後一阵发凉。
     “这里是会议室，不是菜场，有什麽流言八卦等下班了再说。”
     这才注意到金钟铉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进来了，正站在他们背後，板著张扑克脸，一副心情差到极点的表情。两人忙立刻闭嘴，低下头，小心翼翼不敢去踩地雷。
     全公司都懂得看谢大董事的脸色，今天他显然非常非常的不高兴，几个主管提出来的建议全都被毫不留情地驳回去，顺便批得体无完肤，连连大骂“饭桶”，吓得大家都不敢再多嘴，全部眼观鼻，鼻观心，一起垂著头莫名其妙地挨骂。
     会议倒是结束得比预想的要早得多，可惜所有人都被咆哮著赶回去面壁思过。金钟铉发话下来让大家加班，谁敢不从。
     “不知道是谁又得罪他。”噤若寒蝉地鱼贯而出，不少人都在小声抱怨。
     “经理你知不知道啊？”
     “啊？不清楚呢。”基范苦笑著摊摊手。
     他哪里知道金钟铉在想什麽。
     他们俩现在越来越生疏，尤其是他现在的空闲时间几乎全拿来陪李泰民，两人更是只在早餐桌上和公司里才见得到面。
     一开始金钟铉还会漫不经心地过问他是跟谁出去，重复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李泰民那个小男生以後，露出来的怪异神情就让基范很是尴尬。
     他当然明白金钟铉眼光里所包含的意思，但他又不好理直气壮地向金钟铉澄清，说自己虽然是同性恋，也不表示会对所有男性都有非分之想。


     那样会更显得自己可笑。
     到现在金钟铉已经对他不闻不问了，明显能感觉得到两人关系急速恶化，他有些茫然，猜测大约是自己和男性交往过密的事实让忍受不了同志的金钟铉越来越厌恶的缘故。
     但他也是没办法。
     钟铉不理睬他，他自己是慢慢的已经习惯了。可他不能放著泰民一个人孤单单的不管。
     反正自己怎麽样都是得不到爱情的人，有时间精力的话，倒不如努力给别人一点温情。
     坐回办公室别无选择地继续做事，边无奈看手表。不知道这个班要加到什麽时候为止。金钟铉啊关著办公室门没有离开的意思，谁敢先动半步。
     “经理……”
     “怎麽？”基范抬头看著哭丧著脸的财务部的会计。
     “又被扔出来了……”会计几乎泪囊失禁，“碰到鬼了，老板今天简直是暴龙，什麽单都不给签……再拖下去我就该上吊去了……”
     “啊……”基范忙安慰这个倒霉鬼，“没事啦，大家都一样，你等明天再试看看吧。”
     “唉，我们都是要吃饭的呀，领不了钱……”会计继续哭丧著脸，“经理，你跟老板交情最好了，你帮个忙好不好？”
     “什麽呀。”基范暗叹一口气，好气又好笑，“放在我这里吧，晚一点我送东西过去顺便帮你带一下。我也没什麽把握。”
     看刚才拿回来的文件上那个歪扭扭的签名就知道金钟铉正在暴怒。他高兴的时候，“金钟铉”三字签得龙飞凤舞，美不胜收，白痴都看得出来老板心情大好，不高兴的时候，只歪歪扭扭划一团不明所以的黑线，字体差不多只有小学生水平。
     硬著头皮去敲金钟铉办公室的门，得到硬邦邦两个字“进来”，才敢推门，恭敬地进去递上改过的计划书和会计委托的单子：“少爷，您请看一下。”
     金钟铉板著脸接过去，翻了两下，抿著薄嘴唇不说话。他不发话，基范当然不敢乱动，只好维持姿势规矩地站著。
     “你……”
     基范还以为他又要发飙大骂，哪知道金钟铉虽然拧著眉头，语气却不算太难听：“你今晚回去吃饭吗？”
     “啊？”完全出乎意外，基范愣了一下才笑著回答，“不了，我还有事……”
     金钟铉脸色沈下来，不屑地：“又是那个小鬼？跟他约会？你们倒是打得火热，公共场合出双入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事是不是？”
     基范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我们，没什麽的。”
     “是吗？那最好了。”金钟铉合上文件夹一副不想多说的冷淡表情，“反正你自己检点一点。不要败坏金家的声誉。”
     基范脸上恭敬的微笑微微僵了一下，迟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是，少爷。”
     “你明白就好。”金钟铉顿了顿，又看一眼他低垂著头的姿态，“别让我再听到什麽奇怪的传言。”
     “是。”基范疲惫地。
     他也觉得厌恶自己的性向。就是这种东西，让他从金钟铉的生活里一点点淡漠了出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被金钟铉嫌恶。
     要是可以选择，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是金钟铉所接受的那种“正常人”。那就什麽可烦恼的都没有了。也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得这麽累。
     “基范！！”
     看餐厅里看著朝他用力挥手的少年，基范强打起精神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反而让你等我。”


   16
     基范只觉得自己精神越来越差，疲态尽显，晚上频频失眠，清醒得只能在黑暗里一声不吭看天花板，白天上班的时候则头大如鼓，太阳穴抽搐般地乱跳。
     病来如山倒的前兆。
     其实也不会是什麽大病，无非就是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发一场烧什麽的就过去了。他也不以为意。
     其实工作并不会繁重，泰民虽然总要他陪著，但很懂事，不需要他操心，体力上也没有透支的可能。
     他只是强忍著不让自己去想钟铉，勉强让自己在钟铉满是嫌恶的冷淡面前保持镇定，想方设法不要让自己有时间难过灰心，这些就让他渐渐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就像昨天在客厅里接了一通泰民的电话，金钟铉满面怒容摔下茶杯，叫他滚到外面，滚远一点去说，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脸上的表情维持平静。
     没错，他没有脾气，他不会发怒，不会委屈，但他还是有“受伤”这种感觉的，有的时候不论怎麽忍耐，心里还是会微微发痛。
     这是中午休息时间，泰民从学校跑到公司附近来和他一起坐在小店里吃让人鼻尖冒汗的红油抄手。
     泰民尤其喜欢吃小店小摊里的东西，倒不是因为价廉物美，而是豪华餐厅里两人总分别在餐桌两头正襟危坐，这种小而简陋的地方两人就只好挤在一起，胳膊碰著胳膊腿碰著腿，完全是亲密无间的气氛。
     “基范……”
     “恩？”基范把碗里鲜嫩的抄手拨了几个给他，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中午只吃一碗馄饨哪里够。
     “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啊？”泰民用勺子捣著碗里浓香的汤汁，吞吞吐吐的，好象还有点害羞，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瞳仁又深又黑，映著门口进来的亮光，简直璀璨生辉。
     “对哦……你生日！要满十八岁了！”基范恍然，很是懊恼，他实在是累糊涂了，居然把这麽重要的事情忘得干净，“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好好给你庆祝一下，礼物我晚上补给你吧？”
     “没关系啦，这个也很好吃啊！”泰民忙护著碗，伸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有点变红的耳朵，“不过……晚上你有没有空？来我家……怎麽样？”
     “好啊。”基范点点头，振作精神，“我给你带蛋糕过去。有什麽特别想要的礼物呢？”
     他本来是很想下了班就回去好好睡一觉。但过了今天，泰民就完全独立了。意义非凡的生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扫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瞬间泰民的脸更红了，抿了半天嘴唇才“恩”了一声。
     “有啊……”
     “哦，是什麽？我下班就去买给你。”
     “啊……”泰民好象很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不看他，专心致志地拨著碗里的抄手，“这个……晚上再说……你记得来就好了。”
     “哦……”小鬼头还装神秘。他微笑著宠溺地摸了一下柯泰民条优美的头颅。
     “一定要来啊。”
     “那当然了。”
     “七点锺到我家，不可以迟到唷。”
     “知道啦。”
     “我会在家一直一直等你……你敢不来的话……我就……”
     “好啦知道啦，我六点五十就一定会到的，可以了吧？”
     用过午餐，又陪泰民聊了会儿天，原本预计用来小睡一下稍作休息的时间又泡汤了，回到公司的时候脑子里嗡嗡作响，痛得让他一直不停按太阳穴。


     “经理，你可回来了，金先生找你。”助理一脸惶恐地迎上来。
     “啊？好，谢谢。”基范有点不祥预感。这两天状态太差，出了不少错，已经被警告过很多次了。
     果然一推门进去，就看到金钟铉面色铁青，狠狠扔了份合同在他面前：“你怎麽做事的？！亏你也在金氏这麽多年，这种错误也犯得出来！你自己看看！”
     基范被他的怒气震了一震，慌忙捡起来细看。
     “少写一个零！你知道这数目少一个零差多少？！公司得损失多少？你自己算算看！赔不赔得起？！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怎麽偿还？！”
     基范愕然呆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晕沈沈的时候居然铸成如此大错。
     “你发晕是不是？一条游魂一样，心不在焉的，都在想什麽？！你那些心思全放哪里了？学年轻人头脑发热忙恋爱是不是？！多大年纪的人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
     “对不起……少爷……”喃喃地，满身冷汗，身上像水洗过一样，手脚冰凉。
     “明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用不著你这种废物。”金钟铉气得不轻，语气发冷，“该你赔的，一分都不能少，你自己想办法！”
     “是……少爷……”基范木然地。他怎麽赔？就算去卖器官，也未必能还上十分之一。
     “赔不了是不是？”金钟铉突然挑了一下眼角，冷冷地，“你不用怕，你那位李家少爷呢？不是刚陪完他回来吗？你们这麽打得火热，去求他不就好了？搭上他，李家那百份二十股份，还不迟早是你的，我没说错吧？”
     基范只觉得眼前一黑，太阳穴更是跳得厉害，噎得怔了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来。
     呆站著瑟瑟发抖了一会儿，眼前模糊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模糊，好久才缓过气来。茫然转过身去，木讷地走了两步，又转头回来，低声无力辩解：“……我会……自己想办法……”
     他很想说，我和泰民根本什麽都没有，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对著金钟铉冷漠至极的脸，却说不出来。再张嘴的时候突然一阵晕眩，脚底发虚，本能想伸手，却什麽也没扶住，好象是先重重撞在桌子上，接著又狼狈摔了下去。
     隐约似乎听到惊叫声，但几乎是一瞬间就什麽也听不见了。
     醒过来的时候身下一片柔软，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卧室那熟悉的天花板，恍惚了一会儿，才长长舒口气。
     “你醒了？”
     他吃惊地转过头，旁边坐著的人居然是钟铉。
     “我送你回来的，医生刚走，”金钟铉一副放下心来，又有点恼怒的表情，“白痴啊你，病了也不懂得打电话约苏医生来帮你看看，在公司里晕倒，你想吓死我！”
     “对不起……”还是有点恍惚模糊，大概是金钟铉的态度跟他丧失意识之前的反差得太大，害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傻瓜……”金钟铉好象叹了口气，伸手泄愤似的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又怕真的弄痛他一般，不敢太用力，温热的触感让舒念觉得有些麻痒。
     “现在觉得怎麽样？刚才给你打过针。”
     “……有点……晕。”基范小心翼翼地。岂止是晕那麽简单，但又怕说多了，这一刻这样平静和谐的假象就又要粉碎消逝掉。
     “当然，你在发烧呢。”金钟铉抬手把他额前汗湿了的头发拨开，动作粗枝大叶的，但已经是带著难得的温柔，“给我老实点呆著休息，在家养几天。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叫医生过来。”


     基范“恩”了一声，还是呆呆看著上方男人俊朗的脸，金钟铉其实英俊得接近秀丽，只是抿紧的嘴唇和下巴冷硬的线条让他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这时候脸上肌肉放松了，竟然显得很有些温情，和下午那种缺乏温度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一想到那份让天塌下来的合同，他又不安起来：“那个……”
     金钟铉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心思，又狠狠捏捏他的脸：“你别管了，乖乖睡你的觉。你这种傻瓜，连皮带骨头卖掉也不值几个钱，哪里解决得了，最後还不是得靠本少爷出手？我才不指望你呢。”
     “可是……”
     “算啦，那时候我说的是气话，你就当没听到过。反正你给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养病，限你三天内就给我好起来，不然……”
     “可那……”基范嗫嚅著，“的确是我一时疏忽造成的损失，我必须要负责……”
     “别傻了，”金钟铉咬牙又用力扯一下他的脸，恶狠狠地，“你本来就是金家的人，你还有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全都是本少爷我的东西，你负责？那跟要我来办有什麽区别？我是你主人耶！哼……养了你这麽不争气的家夥，只能算我倒霉……”
     这种居高临下，有如在教训一只把大便撇在地毯上的欠扁宠物狗的语气让基范好气又好笑。实在是有些累，闭了闭眼睛。
     金钟铉看著他苍白的，薄薄的眼皮上下缓慢地，静悄悄地动了两下，忍不住把手指平放在他瘦得尖削下来的脸颊上。
     “范范……”
     “恩？”基范又睁开眼睛，小孩子般信赖又茫然地瞧著他，看他失神一般反复来回抚摸他清瘦的脸。
     这样的情形，他躺著，他在一边坐著，轻轻摸他的脸，自然又安静地对视著，再温情不过的情景，基范不能，也不敢想象得出比它更饱和的温情。
     “吃了药你你睡吧，”金钟铉挑动了一下黑而长的眉毛，声音不知不觉放柔和了很多，“也不早了。”
     基范迷糊地答应一声，突然隐约想起什麽：“……几点了？”
     “你睡了很久啦，现在都快十点了，我拿药给你……
     ”
     “十……？！天……”基范打了个激灵，瞬间从梦里惊醒过来一般，顾不得接金钟铉递过来的水杯，急忙忙地要翻身下床：“糟了，我出去一下，我得出去，糟糕……我……”
     “怎麽了？”金钟铉丢开杯子一把牢牢按住他，重新硬塞回被子里去，抱怨似的训斥，“傻的啊你，站都站不稳，还出什麽门？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叫人去办。”
     “不行，我得亲自去。”基范急得不得了，“泰民肯定还等著我，我跟他约好了要给他庆祝生日。”
     金钟铉似乎轻微愣了那麽一下，好象也刚从那麽点假象般的平静温情里豁然清醒过来，脸上上一秒还残存著的柔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看向他的眼光又生疏冰冷起来：“哦？”
     这一声像是表示同意，又像是无动於衷。他已经放开了按著基范肩膀的手，露出疏远的姿态，但又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比如从床边让开，而只是面无表情地和基范对视著，脸上轻微的愤怒和嫌恶。
     基范没时间细看他，抓过旁边挂著的衣服，胡乱换掉睡衣，刚把外套扣子扣上，就听见金钟铉发号施令般的冷硬声音：“不准去。”
     基范愕然了一下：“但是……”
     “没什麽但是，你给我躺回去。”
     基范在他面前无措了一会儿，又急得微微出汗：“少爷，别闹了……我真的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金钟铉笑了一下，又是那样嘲讽冷淡的，垂下眼皮，长睫毛盖住一半眼珠，“哦？晕倒才醒过来，就这麽拼命要去找男人？你倒是……很情深意重嘛。”
     基范顾不得难堪或者分辩，低声下气地：“我只去一会就回来……”
     “躺回去。”
     本能里对金钟铉的那种已经成型了的温顺让他没法和他对抗，基范左右为难著，找到手机：“那我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不准。”
     “少爷……”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金钟铉的语气变得失控，“你以後不许再和那个人有来往，听到没有！马上给我跟他断绝关系！不准你跟其他人不清不楚，你是我……”
     手机尖锐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来，一看到上面显示的号码，基范顾不得去看因为被打断而恼怒地咬紧了嘴唇的金钟铉，正要接听，却被金钟铉一把抢过去，不容分说狠狠砸在墙上。
     “……”机器脆弱的外壳和碎片四处飞溅，基范有些茫然。
     “不许接！”金钟铉咬牙切齿地抓过他的肩膀，“你还敢接？你还有胆子当著我的面接他电话？！”
     “少爷，”基范无奈争辩，“泰民他不是那种人，他和我不一样的……你别误会……”
     “那是你喜欢他是不是？我不准！说了不准就是不准！”金钟铉已经完全失态，暴跳如雷地，“那小子根本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会没在打你的主意？你当我是瞎的？！你少跟他打交道……”
     “少爷！”基范急促地打断他，胸脯上下起伏，额头上薄薄的皮肤下可以看见分明的脉络，半天才垂下眼睛，声音疲乏又冷淡地，“多谢您提醒，可您别忘了，我也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钟铉张口结舌，好象在原先的气急败坏之上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所以，您也不用操心了。”
     “……”金钟铉牙齿磕著嘴唇，想霸道，又不知所措，只好胡乱任性著，“那我不准你喜欢！反正你只能听我的！你不能喜欢……那本来就是不对的……你现在就开始改，给我改掉……”
     “少爷……”基范苦笑出来，不知道可笑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您别拿我寻开心了。”
     “我只能是这种人……您要是看不惯……要我搬出去也行，辞职也可以……”基范低头整了一下衣服，从他身边绕过去，“我出去了，少爷。”
     “你敢走你就试看看，”金钟铉僵硬著一动不动，单薄的眼皮窄了起来，“你敢走，就不要再回来。”
     基范停了停，灰心地站了一会儿，默默拉开门，走了出去。
     赶到泰民家楼下的时候，困难地喘著气抬手看看表，还好并没过十二点锺，但离约定的时间早已天差地别了，仰头看上去，泰民房间的灯是暗的。
     心脏蓦然收缩了两下，忙进了大厦，正要上楼，却发现楼梯口低头坐著的黑影有些眼熟。
     “泰民？”
     过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少年抬起来的脸上表情木然，因为在夜里清寒的空气里受了冷似的，鼻尖红透了，眼圈也红著。
     “对不起……”基范振作了一下，喘了口气，把身上的疲乏无力，大脑深处沈重的涨痛，还有胸口那要裂开一样猛烈的冰凉的痛楚都藏起来，像收拾包裹那样卷成一团丢进角落然後拉上帷幕，好让自己能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年长的，可依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