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关山唯旧月(上)
(一)
林博雅打来电话时,路嘉正在洗澡。房间里手机铃声大作,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书房里的许路由摘下眼镜,微微皱眉,还是起身穿过走廊,敲了敲浴室的门,“你的电话响了。”
隔了道门和哗啦的水声,听到路嘉瓮声瓮气地回答:“你帮我接一下。”
依循铃声找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忍不住又皱了眉,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那头的林博雅不是不惊讶的,声音带着疑惑,“你好,我找许路嘉。”
“抱歉,她现在无法接听电话,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转告吗?”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诉她我已到达布鲁塞尔,让她安心。”
“我会替你转告的。”路由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林博雅问他:“请问你是?”
路由停顿了下,回答道:“许路由。”
“原来是路嘉的哥哥,我有听她提到过你。”林博雅微笑道,“不过在更早前,我是见过你的。”
挂掉电话,路由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四分二十六秒,自嘲一笑,何时自己同陌生人也能聊得这般久。他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凭栏而立,微凉的晚风吹过来,吹得庭院里的合欢树和白玉兰树沙沙作响。
路由望着夜空,并没有月亮,一颗星子也无,全然是沉寂的墨色,暗重地压过来。远处街道上半明半歇的路灯,和更远处这个城市的光亮都被普天匝地的幽暗覆灭,风是世间唯一的颜色。
路嘉洗完澡,回到卧室,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暗沉的房间,阳台上墨黑的一团影子,然而背影是她所熟悉的姿态。
“怎么不开灯?”她按下开关,橘色灯光瞬间弥满房间。她这才清楚看见路由半侧着身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袋里。房外的暗寂和房内的光明一齐涌来,在他身上划出截然不同的分明。
他扭过头,看着她,并不说话。路嘉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走过来,顺手扭开阳台上的顶灯。他的脸在倾泻如水的灯光下,俊美地仿若雕像,轮廓深刻而婉转,眉毛浓而不重,眼睛是墨色浸染过的清晰,在暖橘色的映衬下,光华流转。
她微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不答话,将手机递还与她。她接过,翻了翻通话记录,是林博雅,“他有什么事吗?”
路由面无表情地说:“让我转告你,他已抵达布鲁塞尔。”
她哦了一声,“没有其他了?”
他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望着她,眼里的光华早已消失,余下的全然是沉寂,同身后的无尽暗调相蚀相融。
“许路嘉。”这好像是回来后,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嗯?”她仰脸看他。
“路嘉。”他往前一步,离得更近了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但仍旧只是低着声音唤她的名字。
她有些莫名其妙,记忆中,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她,不曾有过这样亲昵的称呼。而她也早已习惯他说出“许路嘉”三个字时的腔调,“许”字低沉下去,“路”和“嘉”快速而平稳地相连,尾音微微上扬,清越地延伸,圆润地收音。
恍惚的瞬间,她突然想到回程的飞机上,那个荒唐不知所谓的梦境中听到许路由在说话,那是少年许路由清朗的声音在唤她。多少年岁月流淌,光景已过,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却愈加温润,而现在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温柔,温柔得难以置信。
“你想说什么?”路嘉满腹疑惑,不知所以。
风在他们之前穿扦,有刹那的静默,而后,她听到他低沉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为什么要回来?”
然后是更长久的静默,路嘉望着他,有些错愕,有些迷惑,更多的是怅然,全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微俯着身,低了头凝望着她,气息近在咫尺。她刚洗过澡,头上盖着大毛巾,水珠从发间滑落, 隐匿在脖颈间。而她望着他的双眼仿佛水洗过一般的清润,有碧波微澜一漾一漾地荡开去。
他突然很想吻她,一如十九岁时那个和现在相同的五月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但有夏风,他勇敢地吻她,而她坚毅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