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剑(三)
东莱郡天水城,上官府中门大开,广迎宾客。只见人来客往、车马盈门,门房不时高呼某某至,所唱礼单更不时令人瞠目。
有过路人问:“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看热闹的本地人道:“上官家主的寿辰,能不热闹嘛。”
过路人恍然了悟,便不再多问。
本朝初建时,多赖武林之力,国朝定鼎以来,江湖势力愈胜,尤以一寺、两宗、三盟为最。
一寺即广慈寺,二宗乃崇道宗、阴罗圣宗,三盟则是秦晋盟、昆浮盟、曌天盟。
以一流高手论,广慈寺高手之数为诸派之冠,然寺中上下,终日念经拜佛,于武林之事,不甚理会;崇道宗离世脱俗,也不大与武林中人来往;阴罗圣宗乃纯女子门派,平素似以行商为要,未见争胜;昆浮盟专研剑术,心无旁骛;曌天盟则一心抵御蛮夷邪教;唯秦晋盟原是世家姻亲结盟,最重规矩,向以维护武林为己任,江湖中少有不敬者。
秦晋盟盟主上官宣,原为安国公之子,因不喜官事,便入了江湖,最是急公好义,颇受江湖中人敬重。如今寿高德隆,威望愈盛,隐隐有武林盟主之势。
今日是上官盟主五十大寿,交好的世家门派、隐士名家纷纷来贺,连官场之人也来了不少,贺礼几要塞满库房。
上官宣正与来贺众人寒暄,管家林福近前耳语一番,便向众人告罪:“俗世缠身,老夫去去就来,请诸位见谅!”众皆拱手道客气,不必管我们云云。
上官府内堂,几名镖师身着麻衣,头缠白布,神色戚戚,见上官盟主来了,忙下跪问好,口称世伯:“今日是世伯的好日子,恕晚辈们不敬,以孝服面见世伯。”
上官宣忙扶起他们:“周世侄何必如此客气,为何会着孝服,难道李总镖头……”
言未尽,为首的镖师周穆道:“师傅他老人家,为歹人所害,已经去世了!”
上官宣奇道:“李兄一向与人为善,是谁下此毒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穆道:“师傅在押送浮屠鼎时,突遭歹人袭击,一时不慎,被她们用毒镖害死了!”
上官宣讶然:“李兄的功力可说是百毒不侵,什么毒这么厉害,可知动手的是什么人?”
“那伙人行动异常迅速,出手狠辣,弟子眼拙,看不出她们的武功路数。”周穆掏出一叠绢布,里面包着枚毒镖:“师傅就是被这枚毒镖害死的!”
上官宣接过绢布细细看时,见那枚毒镖长约两寸,尾若梅花,镖身上刻着一朵诡异地火焰。将镖头往茶杯一探,只听滋滋声响,拿出时,一滴茶珠落在案上,不一时就腐蚀出一个洞。
“好厉害的毒!”上官宣命人找来块肉,把浸过毒镖的茶水倒在肉上,未过多久,那块肉便只剩下漆黑的骨头。
“金蟾毒!”识出镖上之毒后,上官宣神色一震:“怎么可能,难道魔教妖人卷土重来?”
周穆等正要问金蟾毒是什么,上官府的三少爷上官祎进来说道:“大伯,阴罗圣宗的人来了,说她们宗主给您写了封信,要您亲自接。”
上官宣十分了解他这侄子的性子,来人如此狂傲,祎儿定然和其交过手了,看样子是吃了些暗亏。
“我从未与阴罗圣宗打过交道,她们来此有什么目的?”上官宣暗自思忖。
“祎儿,你在这里好好招待,我出去看看!”上官宣吩咐好,便去了前厅。
众人正为着阴罗圣宗突然到来而议论纷纷,见了上官宣便立刻寂然无声。
“晚辈蒲红露,奉家师之命,恭祝上官盟主福寿无疆,富贵满堂!”蒲红露拱手道。在场众人只觉她她说话清脆婉转,便如弹琴一般,扣人心弦、引人遐思,不觉沉迷其中。
上官宣见状便知来者不善,忙运气在喉,以五雷清音法将所说言语送出:“原来是阴罗圣宗的高足,向闻阴罗圣宗的七情诀有引人入胜之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沉迷的几人立时醒悟过来,余者亦看了蒲红露一眼,流露出戒备的神色,心道来者不善。
“区区雕虫小技,何劳挂齿?”蒲红露道:“上官盟主大寿,我们不好空手而来,特奉寿衣一件,还请笑纳!”
一件白色寿衣凭空飞来,落在上官宣身前案上。
“寿辰之日着寿衣,真是再好不过了。”蒲红露笑道。
早有上官府中人骂起来,还有嚷嚷着驱逐恶客的。江湖之人不明白上官府如何与阴罗圣宗结了仇,见上官宣还未发话,也都不好说什么。
“有劳挂怀,”上官宣神色不变,仍是一派和蔼:“不知尊师有何事吩咐。”
“家师密信在此,盟主请接了!”蒲红露拂尘扫过左掌上托着的木匣,匣盖立开,一封红色书信嗖的一下飞将出来,直射上官宣。
“小心!”上官府二少爷上官祈恐信上有毒,忙出剑阻拦。
那书信遭此一拦,在剑交上滴溜溜地打转。上官祈腕力轻转,欲将书信引到别处,那书信却兀地掉落在地。
“好!”蒲红露似笑非笑。
寒霜剑(四)
蒲红露口虽称好,但目光中的讥讽与挑衅,众人可是看的分明。
上官宣已然知道那只是封寻常信件,上官府这边如临大敌似的出手阻拦,未免失了气度。右手遂屈指成爪,轻轻一招,地上的信件便入了他手中。
举凡内功深厚者,皆可凭空摄物,但也不过是隔着二三尺,取些石头等紧密易抓握的物什,似上官宣这般隔着近丈远,摄取的又是轻飘飘的信件,当真闻所未闻。在场众人纵有自负竭尽全力或可做到的,也决计不能像他这般易如反掌。
蒲红露拱手道:“上官盟主功力深厚,晚辈佩服。”
那信上只寥寥数语,上官宣随意一扫便尽数记下,待看到落款,心中一惊,面上仍是一派欢笑:“尊驾竟是聂纤星座下,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聂纤星后继有人啊。”
蒲红露拂尘一摆,笑道:“红露蒲柳之姿,当不得盟主如此夸赞!
“聂纤星”三字一出,厅内一些年长的耆老神色便有些不自在。
上官宣道:“回去上复尊师,三月之后,某家在永和楼恭候大驾!”
“盟主之言,红露一定带到!”蒲红露道,“盟主事忙,晚辈便不久扰,这便告辞去了!”
上官宣命人送出府去。
蒲红露及阴罗圣宗的几名教众一走,便有武林名宿叹道:“想不到阴罗圣宗的宗主竟然是聂纤星,恐怕武林从此多事矣!”
各家晚辈弟子少有听过聂纤星的名头的,见有前辈发出危言,纷纷向自家长辈问教。
原来三十年前有魔教修罗宗为祸武林,宗主聂人罔阴狠弑杀、专横霸道,野心又大,妄图吞并整个武林,继而叛逆朝廷。
彼时修罗宗辖下,平民百姓朝不保夕,连江湖中的二流门派,在修罗宗的强压下,也是战战兢兢,夜难安寐。
为解江湖之厄,秦晋盟主事上官府联络广慈寺、崇道宗、昆浮盟、曌天盟等正道,围攻修罗宗。赖内线之功,最终攻灭修罗宗总坛。
本以为武林从此太平,未料修罗宗尚有余孽,灭罗之战中,聂人罔之女聂丽萍侥幸逃脱。几年后聂丽萍修得一身阴毒武功,以万叶修罗刀和金蟾毒搅得武林血雨腥风。
还是上官府定下计谋,以天罗地网之势在广慈寺诛杀了聂丽萍,江湖自此太平,上官府家主也因此登上秦晋盟盟主之位。
聂丽萍虽死,却仍留有余孽聂纤星在世,据说被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看守着,以期化解聂纤星身上的魔性。只是这事就讳莫如深了,江湖中知晓此事的少之又少,别说这些武林新秀,在场的诸多名门世家,恐怕也只有上官盟主知道内里详情。
何以聂纤星如今成了阴罗圣宗的宗主,恐怕除了她自己,谁也说不清楚。
虽然阴罗圣宗在江湖上名声好,但看今日的架势,不像是和上官府好好相处的。聂纤星约见上官盟主的时间,也正是当年聂丽萍伏法的时刻,众人不由忧心聂纤星有什么阴谋。
上官宣止住了众人的议论,说无论聂纤星有甚打算,各派应早做打算。
有人提议当此之时要尽快推举出武林盟主,纵使魔教重出江湖,也绝挡不住盟主的一声号令。
众人来此除了恭贺上官宣的寿辰外,便是趁机商议武林盟主之事。此言一出,议论的更热烈了些,在上官宣主持下,费了几日功夫,终于商定了推举武林盟主的规程。
蒲红露带着几名教众离了上官府,行不多时,遇见了二师妹连翘。
“师傅可是让我们打击上官宣这老匹夫的气焰,但大师姐在上官府的做法,呵呵……”连翘颇为讥讽。
连翘素来不忿蒲红露比她晚入圣宗却成了师尊首徒,没少和蒲红露争宠斗嘴。随着蒲红露打点圣宗庶务井井有条,使圣宗产业出息翻了几番,聂纤星越发倚重之后,连翘再不敢当着师傅的面和蒲红露呛声,然私下里见了却没好言语。
蒲红露却道:“浮屠鼎到手了吗?”
“有我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连翘半是挑衅半是炫耀地说。
“如此说来,天外天地图也落入师妹手中了?”
蒲红露面上不带半分表情,连翘却以为大师姐是在嘲笑她,恨恨道:“本来快到手了,没想到三师妹……”
说道这里故意停住,待蒲红露问怎么了时,她便稍加引导,让蒲红露去收拾寒绛,她可趁机坐收渔人之利。
没成想蒲红露竟淡淡地说:“落入三师妹手中也是好的,总归是师尊都命令,谁完成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连翘一副为蒲红露担心的模样,“原本师傅就偏心三师妹,师傅毕生心愿就是找到天外天地图,这个功劳要让三师妹得了,日后圣教还有大师姐的份吗?我是无所谓,可大师姐你殚精竭力了那么多年,就甘心把这一切让给小师妹?”
“二师妹还记得我掌管圣教庶务多年啊,”蒲红露笑道,“这玩弄人心的把戏就别在我面前用了。你要是不忿三师妹,大可自己把地图夺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