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吧 关注:128,307贴子:1,096,314

【不添人】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03-05 00:27回复
       早朝毕,朱衣紫袍的朝臣们从大殿里鱼贯而出。
      “钟大人,钟大人呀!”须发雪白的老首辅颤颤巍巍走在最后,连唤人的声音都不甚连贯,一抬起胳膊,便露出皴皱斑驳的手。随从手臂上挂着装满笏板的包袱,紧紧搀扶着老大人,生怕一松手,这把老骨头就会顺眼前阶梯滚下,摔得一命呜呼。
      钟选因转过头,正看见张首辅向他而来。老头才赶了几步,便有些气喘不顺,一把抓住钟选因右臂,不住地顺气,指甲快要嵌进钟大人衣袖里。“钟,钟大人,年轻就是好啊,您这大步一跨,老朽追,追得可费劲。”
      钟选因斜眼瞧瞧那十来级阶梯,眉毛轻轻动了一下,将张首辅的手从自己衣袖抠下来,恭恭谨谨扶好,“首辅大人辛勤为国,场面操劳。方才没听见首辅大人呼唤,是下官疏忽。”
      张老头轻轻拍钟选因两把,终于站稳,收回了手。“钟大人经纶满腹,正是朝廷栋梁之才,方才回京,须处理诸多事务,多思多虑是应当的。”
      钟选因不再说话,只低着头,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钟大人进京时日不长,约是不晓得,老朽前不久刚得了一个小孙儿。下月初小孙儿百日,老朽设下筵席,钟大人可千万要赏光。不可推拒,不可推拒啊——”张老头最后语音拖得悠长,还连着一串笑声,抑扬顿挫,活像戏谱子里的老将军。
      眼前人的头又低了低,“承您盛情,岂有不去之理。”
      “哎”,张首辅这一巴掌终于拍到了钟选因肩头,“钟大人爽快,那下月……”话说一半,瞥见侧殿方向走来一个身影,布满褶皱的眼皮眯成一条缝,笑得十分慈祥,“是童公公来了,必是陛下召见钟大人,老朽不在此做招嫌之人,咱们回聊,回聊。”说罢点头致意,由随从扶着,颤颤巍巍下了阶梯。
      “大人慢走。”钟选因也笑得很标准,后背却随着老头前行脚步越挺越直,直到主仆身影拐过垂花门,他才跟上太监,往侧殿而去。
      “钟大人,别来无恙。”年轻的大太监童昇一副温和模样,嗓音也软极了,将钟选因让进殿中,挥手招人搬来一把椅子,“陛下正在更衣,大人稍候。来人,看茶——”
      钟选因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坐了个敦实,“宫里不比王府,诸事繁杂,童公公身体可还康健?”
      “多谢大人记挂,一切安好。”童昇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忽听得屏风后有衣料拂动声,便立即收起拂尘,带着一群下人退出了侧殿。
      屏风后走出个高大的身影,钟选因抬起屁股刚要行礼,皇帝一挥手,他又敦实地坐了下去。
      “行了,少来这些虚的。”皇帝斜眼瞅瞅他那副模样,心里有些烦。许是多年不涉朝堂修养得太好,或是甘州黑河水确实养人,或是世间有驻颜的邪术,钟选因竟与五年前无甚分别,身量笔直,面色安详,尤其那双看着人便会弯起来的笑眼和疑惑时就要挑动的眉毛,都没有丝毫老去迹象。反观自己,仅五年朝政就耗得人心烦意乱。
      皇帝越看越觉得眼前人可恶,语气也烦躁了起来。“张椽找你做什么?”
      “回陛下,首辅大人请臣赴宴,说是孙儿百天。”
      “老狐狸。”皇帝翻白眼,“嫁女娶亲满月百天,一年到头时时在请客,生那么多,未必记得哪个是哪个,样子倒做了个齐备。”
      “首辅大人似是老了不少,身体不太好。”
      “他且死不了呢。”皇帝将手边奏折顺手扔出,落在钟选因膝头,“看看吧,这几日没完没了地要朕改革,说内阁职权过大,冗员过多,须裁撤精简,拆分制衡”,君主一拳锤向桌面,御案上的镇纸都在嗡嗡作响。
      钟选因缓缓打开奏折,认真阅读,无半句话。好一阵看完合上,起身讲奏折搁回御案。
      皇帝坐直身体,问他:“来京几日,感觉如何啊?”
      钟选因蹙起眉毛,像是在认真思索回答,沉静半晌,才吐了几个字:“回陛下,臣累得慌。”
      “废话!”皇帝没好气地堵他,“若不是这些老家伙们难以应对,朕也不会食言召你入京。时间不多,你必须尽快掌握内阁,让张椽那帮家伙立即滚回家去养老。再多看他一眼,朕就要折寿十年。
      钟选因抬起头观察皇帝,感觉不太对劲:“……陛下与皇后娘娘吵架了?”
      皇帝噎住。
      “陛下宽心,夫妻间吵架,再正常不过。”
      “闭嘴吧!”皇帝更气,“你三十好几了,比朕还大两岁,别说媳妇,侍妾也没半个,懂什么夫妻相处之道,敢在朕这里充大头!”
      钟选因收声。
      一时安静,皇帝忍不住又看他两眼,才缓缓道:“早年你辅佐朕勤王,战事吃紧,属实耽误了。后来又……”皇帝叹气,“都是朕的过错。如今安定下来,也是时候结门亲事。你自己可有意向?”
      钟选因摇头:“臣没什么意向。”
      “选因……”
      “陛下,”钟选因突然打椅子里站起了身,走到御案正前方,行过长礼,眼睛顶在地面上没再抬起,“陛下,臣身为男子却无法人道,如此残躯,娶亲不过是平白耽误他人。扣请陛下,不必再为臣考虑亲事了。”
      一阵桌椅脚步声,钟选因抬头时,皇帝已走到他面前,高声问:“不能人道?!”
      “是。”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03-05 00:29
    收起回复
      2025-12-12 23:18: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怎么会呢?!”皇帝双眼瞪如铜铃,“朕派往甘州去一拨又一拨太医,个个回报说你已恢复,身强体壮,怎么如今又说不……”皇帝猛抓住钟选因大臂,怒道:“欺君之罪,你怎么敢?!”
        钟选因顺势跪在地板上,“望陛下恕罪。”
        “好好好,朕的太医,一个一个全听你钟选因的话是吧,好好,妙极。童昇!”
        大太监立即进了门。
        “召太医院提点入宫。仔细保密,当心你的脑袋。”
        太医院提点慌里慌张地入宫,一路上无论问童公公什么,对方都是搪塞推诿,就是不肯讲到底哪位皇亲贵族有恙,连太医院记档都不敢下。
        怕是宫闱秘闻。
        提点大人抬手擦擦汗,越发紧张。
        进了勤政殿门,皇帝陛下面无表情坐在龙椅上,桌前还站着钟大人,正朝自己笑。
        提点的汗越流越多,钟大人这笑容,害怕。
        皇帝抬手,童昇会意,直接将提点引向钟选因,“大人细细号脉,不可有差失。”
      这脉号得实在久,久到最后是钟选因自己拨开了太医的手,道:“提点大人照实说即可。”
        “如何?”
        “回陛下,”提点腿软快要跪倒在地,“钟大人,钟大人他,他……以后在子嗣一事上会有些艰难。”
        “说清楚。”皇帝还是没有表情。
        “钟大人,似有旧疾,怕是……不能人道。”
        “可有治法?”
        “微臣……”提点彻底跪倒,“陛下,恕微臣无能,这病一时还看不透,请陛下宽限臣一日,允臣随大人去钟府瞧个明白。”
        看样子是要被扒光了,钟选因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那就去吧。”皇帝没再多问什么,起身拂袖而去。童昇立即挥动拂尘,引钟大人和太医出了宫。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2-03-05 00:30
      收起回复
          钟府人少,主人只有钟选因一位,仆从伶仃,在院里洒扫安排,是新园开荒的样子。
          提点一路跟着进到内间,连宅子里送的茶都不敢喝一口,即刻要求钟选因脱掉衣物躺平,保持呼吸匀称。
          钟选因十分顺从,屏退众人,乖乖上了床。
          等提点摆好银针,净手完毕,抬眼看到钟大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又凑近几步,看个真切。
          这幅身体除了头脸,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宽窄长短不一的疤痕从锁骨蔓延到小腿,来回牵扯。最下层长而顺的约是刀伤,从肩头划到左腰,当时必是皮开肉绽,凶险至极。刀伤恢复后,上面又堆堆叠叠地摞了很多上。尤其腰腹至大腿部分,皮肉扭曲程度,叫人难以想象这是人的身躯,像一个虬枝老树,树皮被划开口子,带长得大约好些时,再划上一道,伤口处凸起的皮和新纠缠蜷曲,永远也长不好。
          “钟大人,您这是……”提点甚至不敢将手放上去触碰,似乎这些伤疤还是新鲜的,让人如临地狱。
          “旧伤罢了,无妨。”钟选因的眼睛又弯起来,“提点大人可否快些,春寒料峭的,宅里也不曾烧炭,我属实有些冷。”
          “是,是!”
          重新把过脉,提点确认他体内血液不畅,穴位拥堵,便决定用银针扎下去试试。手起针落,痛得钟选因手指握拳,关节皮肤紧绷到惨白。
          有痛感不算最糟糕,但钟大人可是沙场宿将,能痛成这样,问题真的不小。提点重新拿出一针,上移一寸扎下去,这次却没换来什么反应。
          糟糕。
          提点感觉不好,又换过几个穴位,少数疼到钟选因发抖,多数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好消息。
          一针针扎过去,提点也真切清晰地看到了诊处。那里大约是被人用香烛之类高温的东西烫过,密布着坑点状伤疤,靠近末端位置的逐渐拉长,应该是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大人,卑职可否问问,这伤处……”问到一半,说不出口。
          “是香,”钟选因终于缓过痛劲,合上内衫坐了起来。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是带着笑,“最常见的那种,逼问犯人的刑罚罢了。”
          提点只觉得可怖。
          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只能是那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埋入黄土的小皇帝所为。皇帝?提点想起来只觉得恶心,那人不能被称作皇帝,他不配作为君主,或者说根本不配为人。
          提点不敢再问,换了话题:“卑职回去会拟了方子来,大人须得按时服药,之后每日行一次针。吃药治病须得心思放松,只要遵医嘱,此病也并非不治之症。”
          钟选因只笑着披上外衣,不说话。
        得了太医回禀,皇帝屏退众人,一人待在内殿里,将笔墨纸砚砸得稀烂。
          五年前秋天,还是霍城王的承谷容起兵勤王逼近京城时,最亲近的兄弟、军师钟选因失踪了,他和王妃派人翻找一切能找的地方却毫无踪迹,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钟选因在京城。
          确定这个答案时,所有人都绝望。
          皇帝昏庸残暴,若是真的被他抓到,必无活下来的可能。
          钟选因少时为太子伴读,听起来光鲜,实则犹如野兽笼中的猎物。太子那时已经显露本性,常用残忍手段折磨身边的下人、官员,年纪越大,方法越可怖。
          14岁时,选因不堪折磨,寻机逃出皇宫,在家人庇佑下悄悄赶往霍城,那里有推翻暴君的希望。可霍城兵还未动,京城的钟家已遭灭门。
          从此,出过六代帝师的钟家湮灭于历史中,只剩钟选因一人,在人世间游荡。
          16岁,怀才之人在孟家遇到伯乐,被选做大姑娘的先生。只可惜孟姑娘是个坐不住的人,上课十日里有八日不在,总是翻墙去霍城王府里玩,一来二去,身为先生的钟选因与霍城王世子承谷容结成兄弟,约好了攻破京城,还天下一个太平。
          那时的钟先生有目标,有兄弟,有朋友,有匡扶天下的理想抱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多方协力,谋划好将来,准备了整整十年。终在27岁时越过山川河流,为百姓苍生而去。
          就在一切即将成功时,就在京城近在咫尺时,他又重新落入鬼网中。
          最后,当霍城军冲进宫城生擒了昏君时,半死的钟选因才被找到。除了太医黎老先生,他不准任何人看望探视,连最宠爱的学生孟姑娘也不能靠近院子半步。
          承谷容不知他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刑罚,只听说人平安活了下来,便大喜过望。他想,只要能活下来,怎么都是好的。
          处决昏君那天,钟选因拖着病体爬上城楼去看,看到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八尺男儿靠着石砖上,嚎啕大哭。
          之后,新帝登基,功臣钟选因拒绝了权贵人家的婚姻,拒绝了皇帝的敕封,返回霍城,在甘州安了家。
          皇帝答应他,让他远离朝堂,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皇帝又摔掉一个花瓶,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多分些护卫给选因,为什么没能早一天攻进京城,救他出来。
          内殿摔砸东西声不断,皇后毅然推门走了进去,半刻,里头恢复寂静。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03-05 00:31
        收起回复
          写的挺好啊,加油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03-05 13:28
          收起回复
            钟选因睁开眼睛,想坐起来。
              刚一动腿,便感觉下身尖锐疼痛,掀开被子一看,果然。只好斜靠床头,等汗水和身体反应慢慢消下去。
              月光从窗棂间漏入,洒满床铺,钟选因歇息半晌,披上外衣,安静出了门。
              一路顺沿廊下去,他走到了后院。
              这里荒草丛生,无半点昔日景象。就剩下半张石桌,两张石凳,在一块秃地上孤零零地立着。
              说来也怪,偏这附近草很稀。
              钟选因踱步过去,坐在石凳上,抬头望向月亮。
              那年逃出京城时,也是月圆夜。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越来越明显,接着便闷响,听起来大约是有人翻围墙过来了。
              贼?
              钟选因只想笑,听这熟练的节奏,怕是来了不止一回,这宅里还有什么可偷吗?
              下一刻,又觉得不对劲。这围墙另一侧不是街道,而是诚王府,哪有贼会特地从诚王府绕进自己破宅里行窃的?
              思考间,那脚步声便穿过枝条乱飞的树丛,走了过来,步伐稳健轻盈,竟然是女子?
              钟选因惊诧抬头,正对上撩开枝干的手和一双杏眼,双方都被对方惊到了。
              月夜寂静。
              不知哪条沟里有牛蛙一声咕噜,惊飞三只小鸟,鸟翅膀扑棱起来,更显此时尴尬而安静。
            袁姮只感觉自己躲也不是,进也不是。偏偏今天万里无云,月光把她这张脸照得十分清晰。
              只盼对面之人认不出自己,趁机开溜。
              钟选因仍旧坐在原地不动,只是眼睛慢慢弯起来,又是那副好人模样,声音平静道:“光华郡主可是来寒舍拜年的?”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03-05 15:44
            收起回复
                都四月了,拜什么年啊……袁姮摸摸鼻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时常翻来这院子里一个人坐着,反正也是座荒宅,无人管理更不会有人把她赶出去。后来知道隔壁搬来人,袁姮便不敢再来,忍了两月重新翻墙,发现院子竟然无甚分别,还是一样荒凉。
                看来这家人并不讲究,袁姮窃喜。主人不要的话,院子还是归她。谁想到忽然又有人了,怎么现在京城就行荒芜风格吗?
                “郡主请坐。”钟选因示意她坐在另一张石凳上。
                “……谢大人。”袁姮浑身长刺,最后将手中包裹一丢,还是坐下了。毕竟自己是不速之客,对方没有喊人把自己打出去,已算仁至义尽。
                钟选因看她还带着东西,觉得有趣,“看样子,郡主常来。”
                这不是问题,而是结论,袁姮挠一挠额角,稍微挽回一点颜面:“偶尔,偶尔。”
                “诚亲王府竟然没什么可玩的东西,要郡主殿下不辞辛苦翻进钟某人家里寻乐子。”
                “不不不,”袁姮急忙摆手,“不是寻乐子!大人误会,我只是……”说一半,话堵在嘴里出不来。
                钟选因盯着她,也不接话,就一直笑眯眯地,等后半句。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自己做的事也没什么不好承认,袁姮闭上眼,心一沉,“只是来烧纸钱。”
                钟选因挑起眉毛。
                “钟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真的没有恶意,实在是家中不便,当初才找到这个荒废院子,而且也不是每次都,都烧……”袁姮慌里慌张站起身,小心从自己额前碎发间隙看对面人,发现对方似乎没有打算发火,便大着胆子继续解释:“我每年只烧一次,其他时候,都只是过来坐坐。”
                钟选因的眉毛落下去,眼神转到袁姮的包裹上,“烧给谁?”
                “我姐姐……”
                诚亲王袁其鄂是哀帝的同胞兄弟,即先昏君亲叔叔,是真正皇族。诚亲王育有一子两女,王妃生小女儿光华郡主时难产去世,留下亲王一人和三个孩子。
                长女荣华郡主英年早逝,大概是七年前,死于意外小产,孩子也没有保下来。那时候钟选因正掌管着情报工作,京城里大小事件件清楚。
                长姐去世,对于从下就没有母亲的小孩子来说,一定是很大打击。
                “今日是姐姐寿诞。”袁姮声音有点闷,“在家里烧纸,父亲和兄长知道了,肯定会难受。他们总装作没事的样子,也许好过摆在明面上。我懂,可实在想她……”钟选因看到她迅速抹了一下眼泪,“大人,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您,随您打骂。”
                钟选因眼睛弯弯,“殿下言重。”说罢拢好外衣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将石桌前的空地让给她:“自便。”
                袁姮发愣。
                “殿下若再不抓紧,子时要到了。”
              青烟升起,火光照亮这小天地,树影摇曳在钟选因脸上,印下斑驳的图案。
                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亲人烧过纸。这世上哪有什么幽冥之地,只不过是活着的人臆想而已。如果真有地府,那所有追思都是对亡者的牵绊,阻碍他们走过望乡台,阁下孟婆汤,去寻每个人的下一世。
                唯有好好生活,才不辜负逝者的期许。
                可是……
                钟选因呼出一口气,随春风飘向远方。自己并没有好好生活。
                对不起,父亲,母亲。
                纸钱不多,袁姮迅速处理干净,将带来的铜盆火折子等物都塞进包裹中,恭恭敬敬向钟选因道了谢,迅速原路返回,翻过围墙消失不见了。
                后院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钟选因没再坐回石凳上,只又盯着刚才窜起火苗的地方,没有表情,没有语言。
                一阵风起,将地上的枯叶卷起,露出下面幼嫩的芽。灰色枯叶间卷着半张之前,是刚才光华郡主漏下的。
                纸钱打着旋儿,忽快,忽慢,最后又落回枯叶之间。暗色地面上一块亮白,像是月光。
                钟选因拂开外衣宽大的袖子,从地面上捡起一粒小石子,拈在指尖,“嗖”地弹向那丛枯叶,石子擦到易燃物,火苗如小爆竹,忽然爆开,将枯叶和纸钱揉卷起来,吞噬殆尽。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2-03-05 15:47
              收起回复
                  钟选因照常上朝,照常摸鱼,照常下朝回家,被太医扎成刺猬。他的生活还是那样,但京城中人对他的看法却裂成了两派。
                  一派,看他降了职也无甚实权,不打算继续在他身上费心思。一派,隐约有些门路,听说钟大人常入宫伴驾,不像失了圣心的模样。
                  诚亲王属于后者。
                  他曾亲眼看见钟大人十分悠闲地倚在勤政殿椅子上,慢慢抿茶,而皇帝陛下就站一旁,脸比锅底还黑。
                  这像是不得圣心吗?分明就是大爷做派。
                  陛下的大爷。
                  如此想来,贬官怕也是明降暗升,或是陛下指派了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任务。
                  “吏部的水很深啊。”诚亲王这样对世子分析。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钟选因暗中去查,更没有得罪皇帝,纯粹是皇帝与皇后怕他工作辛劳影响诊病,才一把卸了差事,赶去吃药。
                  可钟大人依旧吃一顿混一顿,明天会不会吃,取决于太医今天有没有逮到他倒药的现形。
                  三月过去,皇帝陛下实在被磨得没有办法,骂他吧,于心不忍,打他吧,皇后不许,挪出京吧,自己无更好人选可用。
                  这个人怎么得成了这样性情?五年里甘州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思来想去,皇帝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这种生活态度一点也不积极,非常不利于他本人和王朝的正向发展,若再不给强行安排点什么事情,钟选因可能下月就会自请回甘州去了,放虎归山,到时候身体更是一塌糊涂。
                  每次皇帝情绪激动,房里的物件都少不得遭罪。轻者例如镇纸,被翻来翻去磕在案上,重者类似花瓶,丢出去摔得稀碎。
                  童昇内心紧张,紧盯陛下手边两张揉皱的白纸,心疼极了,真是浪费。
                  “原本想说好生养病,病养好之后朕就赐婚,也算钟氏后继有人,不至于灭族,但这货笃定了心思要做对。好,做对是吧,我叫你懒散,我叫你……”
                马球会一早,袁姮便一身骑装驾马朝城郊奔去。京城勋贵人家里,说到骑马打球、狩猎射箭,那就没有袁姮进不去的圈。和寻常贵族小姐不太一样,她总偏爱些所谓“会妨碍名声”的事情,不似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却尽爱斗鸡走马,往人堆里凑,时不时还要吵架,和关系不好的小姐们厮打。
                  没两年,她在京城富贵圈里名声便臭了,条件好的家庭不敢聘这种媳妇,怕家宅不宁,条件差的老王爷又看不上,挑三拣四的,耗到袁姮十九岁,也没嫁出去。
                  袁姮是开心的。
                  其实她不爱打猎,射箭水平也确实不行,每次比试都会被其他世子们取笑,可她不得不做出这幅样子。若是她乖乖学着管家,学着念书,那必是早早就会结婚,生子,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生子?她怕极了。
                  光华郡主落地那天,王妃就没了。袁姮没见过母亲,没感受过母爱,实际对母亲是没什么挂念的。那时候她还不怕生子,或者说,从来便没想过,只是个娇纵的贵族小姐罢了。直到12岁,长姐去世,袁姮才真正明白死亡。
                  长姐只是摔了一跤,便腹痛流血不止,她舍不下姐姐,一直守在姐姐身边,这才看见一盆又一盆血水,可怕的床铺,和一个形状可怖的胎儿。
                  姐姐就这样走了,像母亲一样,为生孩子丢了性命。
                  父亲悲恸到昏厥,兄长和姐夫几乎断了魂。
                  袁姮不懂,也不想去懂,为什么人一定要有孩子,有一个不足,还要有两个,有两个还想有三个,把自己后半生安危和幸福都寄托在一个未知生命上,究竟有什么好。
                  长姐逝世后小半年里,袁姮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梦到那副景象,甚至梦到看不清面孔的母亲,在黑暗中悲泣。
                  于是袁姮决定,永远都不要生孩子,永远永远都不要生孩子,只要她不生孩子,又注意保养,就能活很久很久,就能陪伴父亲和兄长很久很久,就算是连母亲丢掉的那份也一同活了回来。
                  可她与父亲讲过几回,父亲都无法接受,“说什么浑话?为人妇又怎能不诞育孩子呢?于自己于夫家,都不是好事,到时候必有人戳你脊梁骨,哪能过上好日子。”
                  袁姮点头:“是,所以我索性不嫁人了。”
                  诚亲王快要气绝,“胡闹!”
                  “难道父亲不想我一直陪在身边吗?难道父亲也想让女儿在公婆妯娌妾室间挣扎求生吗?”
                  “我,”老王爷被堵得老泪纵横,“你是我女儿,我如何肯放你走,可姑娘大了总是要嫁,总是要生育的。难道把你一辈子绑在王府中,就算是好父亲吗?等我有一天老死了,谁来庇护你呢?你母亲在天之灵看着,怕是心都寒了。”
                  “父王百年后,我就自己过。总不至于饿死。”
                  “你!”诚亲王吹胡子瞪眼,“我就是把你娇纵坏了!以后再说这些,你就别回这个家!”
                  那天半夜,袁姮第一次翻进隔壁院子,一边流泪,一边跟长姐说心里话。
                  父亲兄长不支持,她便只能靠自己,尽在外头做出纨绔模样来。老王爷斥责过几回,可一看见女儿委屈的脸,又说不出话了。到最后,眼睁睁看着闺女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
                  老姑娘有什么不好?袁姮大喜,不结婚不生子,那自己至少还有四十年时间,这么长年岁,做生意挣功名,哪怕学门手艺,都能练成大师,还怕自己老来没有依靠?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2-03-05 17:22
                收起回复
                  2025-12-12 23:12: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马球会聚集各路皇室宗亲、社稷大臣及家眷。
                    诚亲王乘着马车,与骑马的世子紧赶慢赶,也追不上女儿身影。这孩子让人一刻也不省心,京城之中谁还敢娶她?偏就皇后娘娘爱她这性子,要不然,讥讽声怕是更大。
                    “父亲,其实……”世子犹豫道:“姮儿不嫁也没什么不好,住在家中,我自会照顾她。”
                    “你也跟着乱来是吧?”诚亲王皱眉,“你养她一年两年可以,八年十载呢?你媳妇不说话?你媳妇娘家不多心?光华若是安静的也就罢了,偏是个跳腾起来屋顶都要掀掉的主儿,到时候你是能打还是能罚?”
                    那要是安静,您不早把她嫁了么?世子在心里顶撞父亲,面上却不再争论。老人家年纪大了,说不通的。
                    前头忽然传来呼声:“王爷——王爷——”
                    诚亲王掀开轿帘,“何事?”
                    “王爷,郡主踩了慎王世子的车架,现在吵嚷着快打起来了!”
                    “父亲,我去看看吧,都是小事,您坐……”
                    “坐什么坐?!”老头气呼呼地下了车,甩开儿子上来搀扶的手,快步往前走去,“次次出了事都是你惯着她,现下可好了,惯出毛病。”
                    世子嘟囔:因为每次都是姮儿占理,我自然要向着她。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世子立即收了声,和父亲挤上前去。
                    此时正是勋贵们出城打马球的时间,路被堵住,后头的车马也聚成一堆,大伙都看起了热闹。
                    慎王世子站在马车旁阴阳怪气:“郡主原是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看不上慎王府的东西,觉得踩坏了也不必赔礼道歉。”
                    袁姮早已下马,同站地上,比慎王世子矮一头,只能仰视,可声音却只高不低,“谁踩坏你的车了?!你有本事把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吗?”
                    “诸位宗亲都看看,我这堂妹真真不讲理。我原本行车好好的走在路上,偏她不服气,过来别了我的车,险些将车踩个稀碎,我若是反应慢些,只怕现在就躺在床上了!”
                    你那叫好好行车吗?袁姮气不打一处来。她驾马在后头,想从车边赶超过去,可慎王府的车就是不愿让出路来,她想走左,慎王府的车就往左拧,她想走右,车头就向右拐,车里那混蛋还撩帘漏出头一脸讥笑模样。
                    袁姮哪能忍下这个气,当即驾马快走几步,硬是逼停了马车,叫慎王世子下来好好理论。
                    “你慎王府的马走猫步吗?”袁姮指着两匹高头大马,“世子若是不会驯马,自可……”
                    “住口!”诚亲王一把拍下了女儿举起的手臂,压声训道:“还嫌不够丢人?快向慎王世子道歉!”
                    “父亲,我……”
                    “道歉!”
                    诚亲王世子连忙过来安抚,“父亲且听姮儿说完,再分辨要不要……”
                    “行了,你也跟着凑热闹是吧?去把她的马收了!”老王爷白了世子一眼,揪住女儿压她肩膀,“跟慎王世子赔不是。”
                    袁姮气得鼻孔里大呼气,别过脑袋就是不愿意看慎王世子那副嘴脸,死活不肯低头,目光扭来扭去,扭着扭着,看见远处一辆小马车中,露出半张笑眯眯的脸。
                    袁姮立时不再挣扎,胡乱半蹲施了个礼,便挣脱父亲的手,冲出人群,钻进王府马车里。上车时再抬眼,远方车帘已落下,再无身影。
                    丢人啊。袁姮缩到车厢角落,双手挡住眼睛,怎么总是被看见尴尬时刻。
                    人群一阵骚动,路渐渐通畅起来,不一会诚亲王也上了车,车子继续向马球场驶去。
                    “知道丢人了?”诚亲王看着女儿这模样,气消下大半,“快二十的姑娘,一点没个该有的样子。”
                    “要那样子做什么?”袁姮顶嘴,“被人当货品一样比较着挑拣,然后拉去生崽吗?那我应该有母猪样!”
                    “混账玩意!”诚亲王气极,简直想给这不肖子一巴掌,“在你眼里,为父就是个卖女求荣的奸利小人吗?!”
                    袁姮哽住,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不再顶嘴。半晌后看见父亲气到通红的眼睛,愧疚感立即升起,才小声道:“不是。”
                    诚亲王原还想再骂两句,听见女儿软了声音,便再骂不出口,身体也瘫缩下来,伸手去整理着女儿额前碎发,“你不知道,当年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有多欣喜。我盼着你是个女孩,上面有兄姐庇佑,能一辈子不受苦不委屈。哪怕现在王府没了,咱们一家上街要饭,我也不会让我的乖乖女儿吃不饱肚子,又怎么会任你被人挑拣。”
                    袁姮觉得从鼻头到后脑都酸极了,眼泪立时滚下,“可母亲就是因为生我而死的,长姐也是因为孩子送了性命,父亲,我不想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啊,父亲……”她越哭越大声,窗外世子也悄悄抹抹眼角。
                    “是父亲不好,是父亲让你母亲高龄有孕,是父亲没有看顾好你姐姐,是父亲没有好好听姮儿说过心里的话,都是父亲不好。”
                    父女俩抱成一团,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马球场,袁姮眼睛红肿不堪,也不再嚷嚷着骑马,只一人坐在包厢里,盯着地板,不知在想什么。
                    那头马球赛已经打了起来。
                    皇后召见钟选因,内侍引他走向正中上位时,途径诚王府包厢,正瞧见那张哭花的脸,和旁边愁容满面的老王爷。
                    这一家子。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2-03-05 20:32
                  收起回复
                    7被锁了,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先从8开始放吧。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2-03-05 23:49
                    回复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钟选因撩起衣摆就要下跪,被皇后内侍芙蓉立即扶住。
                        “先生这是见外,”皇后娘娘喜悦极了,“无论何时,您都是本宫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不称长辈,兄长无论如何也算得,哪有那些虚礼。”说罢立即着人端茶倒水,将软垫也分了一个给他。
                        “微臣入京后数次请旨觐见娘娘,都被陛下拒了回来,说是娘娘身体不适。娘娘现在可大好?”
                        皇后点头:“原就不是大事。先生不必忧心。”
                        “那便好。”
                        “本宫记得先生爱喝银针,特意备下君山新茶。也不知五年过去先生的口味变了没有,快尝尝。
                        钟选因听了这话,笑得十分慈祥:“好。”
                        皇后盯着他端茶杯的手,与从前教他写字是无太大分别,白了点,还略微厚了点,只多出几道浅疤,那是战争的痕迹。
                        “微臣第一回入宫是,看陛下面有不悦,可是娘娘与陛下生了口角?”
                        皇后长叹一口气,眼睛飘向马球场,答非所问:“先生在甘州这几年,逍遥吗?”
                        钟选因搁下杯子,点点头:“那是自然。”
                        “这天下无数人,都挣扎着向京城而来,似乎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可我倒是觉得,住在这四方天的宫室之中,并非第一得意事。”说着说着,皇后连称谓都换了,“您在甘州自在逍遥,何苦来帝都受苦呢?”
                        钟选因了然:“娘娘是为这事和陛下吵架?”
                        皇后把玩着腕上的玉镯,不说话全当默认。也许是身为学生的本能,也许心有歉意,只要钟选因一提出问题,她便莫名心虚。
                        “其实臣在京中也还适应,毕竟也生活了十几年,挪动地方罢了,没什么。娘娘大可宽心。”
                        那为何不好好吃药治病呢?皇后想问出这句,最后还是忍住了。涉及男性尊严,她不该问也不好问,哪怕双方都互相知道对方了解了,还是最好不要说破。
                        “当时皇帝下旨要先生进京,是瞒着本宫的。后来宫里人瞧见您下朝,本宫才知道此事,便和皇帝争执了一番。”皇后将头侧向钟选因的方向,正色道:“可先生已卷入乱局之中,再想脱身怕是不易,本宫便与陛下商议,为先生寻一门好亲事,光复钟氏门楣,也算不枉先生的付出。”
                        可谁知道……
                        皇后不再说话。他们都明白。
                        钟选因不好好吃药,其实就是在消极对待,他不抗旨,也不遵旨,不过是因为对京中富贵无欲望,又对甘州没那么多眷恋,才过一天算一天,混到哪天算哪天。
                        皇后心里难过,她不知道先生需要什么,权势富贵,非钟选因所求;姻缘子女,现下难以实现;家族荫蔽,钟家除他基本灭族,真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挣来名声,又能荫蔽谁?先生像是成了仙出了家,你眼看他就坐在天下极富贵之地里,心却在红尘之外。
                        后来皇帝夫妻两有意将钟选因送回甘州,但又怕他回去之后继续消极。毕竟这病都五年了,他却从来也没求医问药,就算将太医强送过去,也是被糊弄了事给推回来。
                        就像是一池净水,无风也无浪,往山上推,上不去,往泥淖里流,又不忍心,若完全不动,可能长久下去会沤臭晒干不复存在,教人左右前后都不是。
                        皇帝把劝人这事交给自己,真是为难。皇后现下简直想将丈夫掐死了事。
                      “娘娘可否告诉微臣,陛下为何要急召臣入京?”若是为了分权张椽,并不一定必须是钟选因才行,满朝文武,找个想揽权的家伙何其简单,皇帝居中制衡便是。
                        一定有一个目标,是需要皇帝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方可做成。
                        皇后闻言,紧抿起嘴唇,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太子。”
                      钟选因呼出一口气。他早就猜到了。
                        张椽不过是表面。
                        皇后有孕,可能诞下皇子,一旦被立为皇子,朝局便会发生大动荡。皇帝入京五年,宫中都未曾有子嗣出生,天下疯传皇后乃石女,没有生育能力。各地各方急忙送佳人入宫,欲将帝国未来和自己绑定在一起;还有人开始暗中扶持前朝皇嗣,妄图推翻这个新生的朝堂。
                        在这种风浪中,护卫太子安危、教其治国之道的人,就是诸多政治势力的核心。
                        更是会代替年幼的太子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不愿意、皇帝无选择的事,是这个。
                      “娘娘安心。”
                        皇后有些意外:“……先生的意思是……”
                        “若是东宫有需要,臣愿效犬马之劳。”钟选因声音很沉静,语气十分认真。
                        皇后眼里浮出惊喜的光,只一瞬又冷却下去,“为难先生了。”
                        “不为难。”难得钟选因说出一句坚决的话,“臣既然已说定,自然不会为难。”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2-03-05 23:51
                      收起回复
                          马球场上热闹非常,可每双眼睛都不敢离开皇后座位太久。皇后今天见哪个贵妇哪个臣子,说多久的话,都会影响明天京城风向。
                          钟选因与皇后娘娘有说有笑,众人心里都有了数,这绝不是失去帝心的模样。皇后之师此番入京,果然是有大动作。
                          这下吏部官员心中警铃大作。钟选因入京后不久不然被贬至吏部郎中,几月后又要回升,既然不是失宠,那这次降后再升,必是因为做到了皇帝安排他做的事。
                          什么事呢?
                          吏部诸位大臣坐立难安。
                        路姮按揉着红肿的眼睛,也看向上座,忽地对钟选因生出无限好奇。
                          那天夜色下,钟大人怎么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呢?开春复朝之前,父亲的确请他来家中做客一次,当时只叫自己循理去给客人拜年,说话不过三五句,对视都没有,三个月之后妆容服侍都已改变,钟大人竟然认得出。
                          至于他那个宅子,为什么人已住进来还一片荒芜?半夜看见他人不请自来,在自家后院里烧纸,也不生气,极其包容。
                          夜色下,荒草间,茕茕孑立,一派孤寂影像,是像自己一样,在挂念着远方故人吗?
                        再见过几位世家子弟后,皇后终于召袁姮过去说话。瞧着她还未消肿的眼皮,和喜悦的神情,忍不住伸手过去捏袁姮柔软紧实的脸颊。
                          “挨了训?”
                          “娘娘快别问了,”袁姮回过味来,只感觉丢人,“若不是父王制止,臣女怕是要在街上与人打起来……”
                          “你呀,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袁姮叹气,不止一个人说过自己得理不饶人,犟极了,小时候,大家还会笑称孩子是个知好歹的,等大些再这样,便容易惹出事来。
                          “娘娘身体可康健了?”袁姮这几个月都很是忧心。往常三不五时皇后总要召自己去说话解闷,忽得许久不见,直说身染微恙,让人心急。
                          皇后刚得了钟选因的承诺,心情大好,便大大方方拂开盖在大腿上的薄毯,露出稍鼓的繁复衣衫,“胎没坐稳,不便声张罢了。如今安定下来,以后可还是要时常叫你去说话,你这丫头可不许嫌烦。”
                          袁姮只感到忽然有一只手卡在自己脖子上,喘不上气,“娘娘……”
                          皇后拍拍她的手背,问:“现在还是怕吗?”
                          “不,不怕了。”袁姮立即反应过来,起身要拜,“恭喜娘……”
                          “快坐下!”皇后一把将她按住,“你若是拜下去,今天本宫就要被拉拉杂杂的道贺声烦死,还不快坐下。”
                          袁姮呼吸急促,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急还是喜。陛下没有孩子,京中谁不偷偷议论皇后?但凡叫袁姮听见,必要上去教训一番,她知道,子嗣是皇帝与皇后夙愿,皇后无子,陛下也不曾纳他人入宫,已是十分难得,如今皇后有孕,比是被珍而重之。
                          “陛下可曾知晓?”
                          “陛下得消息比本宫还早。”皇后是幸福的模样,太医诊脉后先告知皇帝,他怕妻子空欢喜一场,等两个月大才准许太医言说。这几个月来,无论睨他瞪他,还是骂他捶他,都任由妻子发泄,最多小声嘟囔,被听见了还要再挨一顿捶。
                          袁姮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娘娘多想要一个孩子呀,无论男女,她都期待了很久。
                          可心底的慌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袁姮想起姐姐挽着姐夫回王府来报喜,想起姐姐临窗缝纫做小孩子衣裳,想起兄长从街上买回一大箱玩具,想起姐夫家常年卧病的老妇人听见喜讯后能坐起身喝粥,想起她满腿鲜红却面无血色,想起母亲冰冷的排位……每个人都因为孩子而喜悦,这喜悦背后却隐藏离别。
                          袁姮努力调整好气息,皇后正在孕期,最忌讳这些事情,她不应该再想。既然已经有了孩子,自然要好好地生下来,爱惜它养育它。何况难产终究是少数,她该往好的想。想到此处,袁姮眼眶里涌出些眼泪来。
                          “好好地怎么眼眶红了?”皇后忧心。
                          “臣女是为娘娘高兴。”袁姮吸吸鼻子,献上一个巨大笑容,“娘娘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能动气,不能忧惧。对了对了,娘娘,螃蟹千万不可吃。胎坐稳后须得多走动,有些人总叫躺着,娘娘切勿信那些胡言乱语……”
                          “啰里啰嗦,”皇后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姑娘家反倒像个老太婆。”
                          袁姮尴尬地笑着低下头,摩挲裙子褶皱。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2-03-05 23:56
                        收起回复
                            “恪儿,”诚亲王示意儿子坐近些,说着家里人私密的话,“姮儿可向你言说过心上人吗?”
                            世子摇头,“不曾。父亲知道得,姮儿从来也无此心思。”说罢还想再落实一遍,转头去问世子妃陈氏,“姮儿平时与你说话多,可曾说过什么男子吗?”
                            世子妃被无来由地问了这一句,楞下半晌才道:“有倒是有,但都不是女儿家心思,上次和户部侍郎家的次子射箭争彩头之后,她来我这里抱怨过几句。旁的……”世子妃努力思忖,“也没什么。”
                            诚亲王听了直叹气。
                            世子见状出言就要劝,嘴还没张开,便被诚亲王堵了回去,“不必说,为父心里有数。”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2-03-06 11:38
                          回复
                            一直说我有敏感词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2-03-06 13:18
                            回复
                              2025-12-12 23:06:04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2-03-06 19:3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