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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单曲循环(峰飞|七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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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去柳叶刀喝酒吗?”韦天飞送别了韦天龙从火车站回到实验室时,拍了拍刚刚结束工作准备关机下班的韩峰的肩膀说道。
“我来这儿都四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解锁过酒吧。”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
“走吧,陪你去。”他抬手揉乱韦天飞的头发,跟在他身后走出实验室。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只是会否如同想象中一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地平稳经过,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韦天飞大方接过驻唱歌手的麦克风之前,韩峰觉得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与想象之内。
他唱得还挺好听,没有耍|酒|疯,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是安安静静地哼着一首不怎么需要技巧的、缓慢又伤感的老歌。旋律渗出音响时整个酒吧也沉静了下来,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才有稀疏的掌声响起,打破安宁。
韦天飞从台上走下来一头扑进韩峰怀里之前,韩峰已经结清了账单。他准备开口勒令韦天飞“不能再喝了”却听见满是醉意的语气埋在衣料间呢喃着什么,凑近去听时才意外发觉韦天飞在说“带我出去清醒清醒”而不是“再来一杯”。
他扶着他走出酒吧,陪他一起坐在柳叶刀门口的马路边沿。韦天飞晕晕乎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面前是飞驰而过川流不息的车辆与此生或许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路人。影子被他们踩在脚下,被身后酒吧规律性摇动的霓虹灯光一遍遍揉短拉长。
“韩峰,你是真的酒精过敏吗?”
“不是啊。”
“那你刚才是骗我的啊?”
“对啊,”方才滴酒未沾的韩峰轻抚着韦天飞的后背,“不然我们都喝醉了,谁带野孩子回家?”
“好吧。”
他顿了顿,又再度缓缓开口。
“韩峰,怎么办啊,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难过着还是快乐的。”
他的语速很慢,听上去满是醉意,可字句却很清明。
“我以前一直都相信,阿龙一定会成长为我生命里的荫翳,可能是伴我一生无法逃离的阴影,也可能替我遮蔽灼眼的烈日。”
他缓了缓又说。
“可能替我遮蔽灼眼烈日,也可能是我一生都走不出来的阴影。”
他大概很困惑,韩峰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抛弃了,还是自由了。
抑或是将自己锁进了另一个牢笼。
韦天飞蒙着一层氤氲醉意的目光追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在各色灯光的映照下泛起了涟漪。而后他轻声地开口:“我好想坐上一辆车,或者有一个人带我走,从这里离开,去哪里都好。没有目的性,没有目的地,没有谁的期待,不在乎所有沉没成本,就这么离开,然后燃烧。”
他想要燃烧。
“好,那我们走。”
带着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拦出租车委实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韩峰将韦天飞安置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三番五次确认他足够清醒到能够牢牢环住自己的腰一定不会掉下去,开始朝着北方骑行。
一路向北,并未走出太远,两侧的楼房便已经渐渐地矮了。再向着郊外的方向骑了不知有多久,周围已经没有了熙攘的人群,街道空落得几乎有些荒凉,城中霓虹浸染的橙色夜空也逐渐变回了深邃的蓝。韩峰见韦天飞酒醒了大半,便锁了车带他搭上一辆北行的夜路公交,径直坐到了终点站。
他们下车,在无云又晴朗的夜里,抬眼看见了耀眼的星辰。
韦天飞仰头望向夜空,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驻脚步嚎啕大哭起来。韩峰望着那个被宽大羽绒服包裹住的有点单薄的身影,呜咽着,一点一点蹲下来,缩成一团,在冬季空旷的夜里放肆地流泪,不将被任何人阻难。
这其实并不难,其实很简单。
韩峰站在韦天飞身后,时间感几乎被冻得有些紊乱了。他似乎哭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于是韩峰走到韦天飞面前环抱住他,听见收敛了泪水的青年用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知道了,我们回家吧。”
TBC


IP属地:北京31楼2021-10-05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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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冬季拖拖拉拉地带走了最后一波倒春寒后,进入大四下学期的K和M开始了毕业设计的工作。他们在霍lab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合作做项目,少部分时间谈情说爱,剩余的所有琐碎间隙全用来盯着尚在读高中的一放学便跑来实验室黏爸爸的爹宝男霍天写作业。岑海第一站博后期间的工作为霍lab申请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经费。韦天飞的专业课也修到了最后两个令他头秃的学分。T大树洞里火|爆|一|时的离谱小说,也在这个春天到来之际停止了连载。
    春天永远是温暖惬意,细水长流的春天。当然,对于霍lab的“弯仔们”而言,盎然春意里也必然会有热情似火的瞬间。
    “所以说冈|本真的是材料领域一绝啊!上次跟我合作那个专攻超薄材质的材料学院的同学简直对冈|本赞不绝口!”
    “弟弟才会用冈|本!杰|士|邦那性价比它不香嘛?市场部的骄傲!曾经的国货之光!”
    “不要吵了!相信我!杜|蕾|斯是营销领域永远滴神!”
    “说到弟弟,阿飞你弟弟最近咋样了?”
    “你们从上一个话题跳跃到我弟弟之前就不能缓冲一下吗,”还震惊于同事们方才过于坦诚的学术大讨论尚未来得及从中自拔的韦天飞简直哭笑不得,“他没离开学校,平时也会照常参加月考统考,就和以前一样,只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课早恋打耳洞了。偏偏成绩还是好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物理数学,老师让他呆在班里多帮衬着同学,他也乐意,毕竟在学校能和蓝玲,哦就是他那个小女友整天腻歪在一起。”
    “小女友家长都不找你弟弟麻烦的吗?”
    “她爸爸就是阿龙他们学校的物理集训队领队……他好像还挺感谢阿龙帮他督促女儿学习的。”
    “你弟弟简直酷毙了。”众人不禁发出感慨。
    “小长假让他再来北京玩吧,我和K都想死他了。”
    “可人家喜欢女孩子啊M!”
    而那篇风|靡|一|时的校园小说,终于还是在某个平凡的周末,在M随手操起K的手机解锁上网一气呵成闲逛树洞时东窗事发。
    尽管剧情发展到WTF那如邻家男孩一般软糯温暖爱哭又平凡的兄控弟弟WTL出场时所有人便已将始作俑者锁定在了霍lab内部,但谁又能想到这位写下数十万细腻文字的内|鬼|作|家竟是平日里身任机械学院篮球队大前锋之位的K呢?
    “因为是个起名废所以随手剽|窃了同事们的名字,又因为要写毕业论文所以没空更新小说于是草草收尾了吗?”刚刚读完结局又听韦天飞道尽了前因后果的韩峰坐在床头,眉间皱出了一个怨念的川字。
    韦天飞点点头:“那家伙先前天天吹嘘自己靠语文竞赛考上T大,看来也不尽是吹牛皮。”
    “谁关心他到底考的哪门竞赛!为啥我在亚洲大赛后被拆穿了犯|罪|事|实小说就戛然而止了啊?纵火都不用被提|起|公|诉的吗?你一个人开车去海边?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套路尽头不应该是世界大赛吗?这小子咋不按牌理出牌呢?”
    “韩峰,当初骂这小说简直烂文一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韦天飞翻了个白眼,几乎快要被韩峰的夺命连环问逗笑了,“真香了?陷进去了?”
    “这还不烂?这简直就是烂尾又ooc吧?等着我这就上树洞买|水|军喷他。”
    “烂尾是有点,ooc倒也不算吧,他本来就是故意把人物性格反向刻画写着玩的,”韦天飞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就是那种不会让自己被白白伤害的人。”
    “而你就是那种会伤害自己的人。”
    “从今往后不会了。”
    韩峰搁下手机,抬手将韦天飞揽进怀里。
    “我这么些年的种种微弱挣扎,在你眼里是不是非常幼稚,”韦天飞仰头望向天花板,回避着韩峰向他投来的目光,“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撒野,总还是有路可回。只是面前的旅途纵有千万条,我却既没有足够的勇气,又不肯轻易放下,放过自己。”
    他的张扬、真实与炽热在深厚的期待下遭受重创。伤口并未见血,生命从未点燃,却不断往生活中外渗着疲惫又喑哑的烟灰。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治愈。
    “要听实话,还是要听谎话?”
    “真心话。”
    “曾经是的,但现在不是了,”韩峰说,“我们摸索人生的次数,其实都是同样的屈指可数,不是吗?”
    千奇百怪的人生里人们各有各的不幸,其中最艰难的就是同自己的博弈,同生活的和解。而在与命运言和的名为“人生”单行线上,谁也没比谁幸运,谁也没比谁高贵。
    韦天飞垂眸迎上韩峰的双眼。阳光自窗外闯入,温暖一如多年之前某个有人装睡的夏天。记忆里浅棕色的头发,在迎着阳光的时候,在他沉心端详的瞬间,看上去似乎更加浅淡了。


    IP属地:北京34楼2021-10-06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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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8 06:3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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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35楼2021-10-06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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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毕业论文,查重,预答辩,答辩,通往博士学位的一度度关卡,姑且都算还挺顺利地悉数迈过了。韩峰时常觉得自己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只身北上来到首都那日的记忆清晰得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却一眨眼竟也到了要找工作的年纪。自入夏以来在T大校园里摆摊的招|聘|会和双|选|会似乎就从未止息过,而韩峰几乎次次参与从未缺席,只在韦天飞空暇之时陪同前往的似乎都有许多场。
        可他最终还是拿着博后申请书的推荐信模版,敲开了霍震办公室的门。
        “日本的技术在我们这个领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霍震在听完韩峰的意愿之后点了点头,“如果你去N大继续你的研究,能够学到的东西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您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呢?”
        韩峰微怔:“我以为,您至少会挽留我一下呢。”
        “在你走进我的办公室之前,不是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吗,”霍震将旋转座椅的椅身侧过,远望着窗外暮色,任火红的夕阳在眼中热烈地灼烧,“时至今日还需要导师来帮你做这个决策吗?”
        韩峰低下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你是我执教以来遇见过的最具创造力的学生,韩峰,”霍震回转过身望向他,“作为这间实验室的负责人,我非常清楚你的离开对于霍lab而言无疑是十分巨大的损失。如果你能留下来,我当然是很开心的。
        “但作为你的导师,我认为你更应该出去看看外面那个远比你想象中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现在很多人都说T大已经拥有了世界顶级的研究平台,不输于其他的任何一所工科名校,我不反对。但这终归只是别人认为,我认为,但不是你认为。于你而言,这个评判需要你自己去下,优劣好坏,需要你自己去评估,然后再定义。明白吗?
        “我们都是夕阳啦,”最后他说,“可属于你的日出还尚未开始呢。”
        韩峰在心底掩藏着多少执着的野心和梦想,没有人比霍震更清楚。因为当下结成的一切硕果,都是由昨日的他亲手浇溉的。
        青年站起身,朝面前这位极少流露出此刻这般严肃表情的,鬓角已有些斑白的引路者深深鞠了一躬。
        “一直以来,多谢您了。”
        韦天飞得知韩峰决意前往日本继续进修的时候,已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了。
        “名古屋那边的老师已经正式给了offer,一切只等入站申请的审核了,北京这边的公司面试也顺利通过了,当然我还是更为倾向于前者,”他们并肩走在荷塘边,路灯的间隔略远,行至夜色笼罩之处,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
        “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继续科研,”韦天飞想也不想便回答,“N大不是你日思夜想的梦校吗?”
        “可那是日本,是需要远渡重洋才能到达的地方啊,”韩峰轻叹一声,“我放不下你。”
        “韩峰,再说一遍,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义无反顾地走。”
        月色并不透亮,却能勉强映出几阵寒潮来袭之后枯萎的荷塘。踏上小桥时,有风自远方而来,拂过他们的发尾,这是韩峰已经五度体味的,极其熟稔的感觉。
        又快到秋天了。
        “阿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很久了,”他深吸了一口秋意,突然说,“在此之前我已经独自思索了很多遍,我甚至觉得你可能也已经想过了很多遍。
        “以前我觉得无论你给予我怎样的回答都并不重要,什么也不会改变,我与你一如既往,重要的是我得问出来。但现在,我突然间很想听你给我的答案。
        “我一直想问你,或许你是不是,其实并没有我们彼此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呢?”
        这时,他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而韦天飞畏寒的手则缩在卫衣袖子内,搭在桥沿。以往他们敞开心扉时恰如此刻不再牵着彼此。那是他们作为独立个体的思想博弈,是真正不为情绪所羁绊的坦诚相对,是最为真实理智也最为贴近彼此灵魂深处之时。
        “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我们在十字路口相遇,你对我说,你很想念我。或许你更为想念的,其实是那个还没走出高中校园的,尚未被一切无奈所束缚,尚未被一切期许所连累的自己,”韩峰深深地呼吸着,似乎开口所说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驱动你走向我的并非是我,而是这座远离上海的城市,远离你父亲的地方,是存在于我身上而你却无法拥有的,一个可以尽情热爱着迷你四驱车的,一个可以不顾一切向前奔去的,你异常渴望的影子。”
        韦天飞望着他,沉默不语。
        “阿飞,是不是?”
        “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个站在荷塘边,一个还逗留在桥上。路灯只能照亮韦天飞一侧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触不可及,但非常朦胧,非常美好。
        “那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心跳过速了。韩峰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理智的,却突然发觉自己贪恋和他在一起的本能其实真的难以克制。
        韦天飞的脚步很轻。他一步一步从桥上走下来,走近他。
        “我爱你一往而前绝不向任何人事妥协,正如我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向任何人事妥协。并非是我对未来的规划里没有你,而是有一个从未因任何事物所改变的顽固执着又野心勃勃的你,无论你身在天涯海角,无论我是否拥有你,只要你还是你,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这才是我最为不舍的你,”他逗留在桥上的脚稳稳落在了地面,于是踏出最后一步将自己埋进韩峰的怀里,“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而韩峰默契地拥住了他。
        TBC


        IP属地:北京36楼2021-10-06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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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登机离京的那天,韦天飞坚持要去送他。
          乘地铁去往第三航站楼的路上,两个人就那么并肩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恰如一年多前的那个初秋,他们在十字路口重逢,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似乎又很难开口。
          韩峰很快就办好了值机手续。行李寥寥,没什么可托运的,除去想念,没什么可带走的。
          他们在安检处的落地窗前拥抱,登机已开始许久,可韩峰仍旧舍不得进去。
          “我就只送你到这里了。”
          韦天飞在登机提示第三次回荡于航站楼内时从韩峰怀里挣脱出来,轻轻推开他。
          青年退开两步,望着韩峰的双眼勾了勾唇角,让他最后再看一眼自己于他身侧羽化而生的安定又坚决的笑容。
          只那一眼,也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可是纵然有再多的不舍,为了以他最为惦念的姿态前进,也必须将他狠心割舍。
          “别回头看我,”他催促他快往里走,“为我留恋的你就不是你了,也不是我所追逐的你了。”
          韦天飞的手插在卫衣口袋里。那是韩峰无数次牵过的手,他在冬日最冷的寒潮里无数次用体温捂热的手,在做|爱时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此刻在他目光之外,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我希望我们的重逢,不是因为回头,而是因为向前走。”
          我想存在于你对未来的幻想,而非夜深人静时的回望。我要你不为任何人事所牵绊,哪怕孑然一身也不要停驻前行的步伐。如果你想倒退,那我宁可我们不再见。
          韩峰转过身去,深呼吸。他背向他似有五秒的迟疑,而后没有回头地没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再见面,不知是何夕了。
          分别的一刻,却总是如此轻易又骤然。
          他一个人过安检,出海关,登机。航行之时,韩峰坐在了靠窗的座位,望着云海之下所谓重洋,想起上一次无言而深沉的别离,似乎还是父亲离世之时。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时。
          六年多前,当邻居打电话给他,告知父亲住进了医院ICU的消息时,韩峰还以为是时下多发的电|信|诈|骗。随后他从上海一路匆忙赶回家乡的路上两天里,躺在重症监护室中不省人事的父亲已近花光了家里与他这些年来的所有积蓄。
          可还是没有哪怕一丝清醒的迹象。
          坐在从县城火车站直通小镇医院的客运车上,韩峰把自己账上最后一笔钱打到此刻唯一守在父亲跟前的,与自家做了近二十多年邻居的叔叔手里,随后拨去一通电话告知。
          还不够。听筒里略有些失真的沙哑乡音是这么说的。
          陷入沉默时,越过客车行驶的杂音,医院鼎沸的噪声,他隐约听见电话里传来不知究竟是否与他有所瓜葛的陌生人的对话。
          “这娃娃,说到大城市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攒点钱吗?”
          “他是学生,去哪攒钱呢?”
          “所以说什么名牌大学生也不过如此啊,老子半只脚都踏进坟里了,照样救不了啊。”
          “小峰,”那熟悉的略含疲惫的乡音再度响起,遮蔽了各种各样似有似无的底噪,“叔知道你爹没能耐,留不住你妈,你长这么大,对你也谈不上多用心,这么些年,也没好好照顾你。可他到底是你爹,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想想办法,借点吧。”
          “需要多少?”
          涌入耳中一句短短的陈述,对他而言是一个前半生从未奢想过的天文数字。
          他迟疑了五秒。短暂的五秒似有许多年那么漫长。随后他摁下挂机键,拨通了霍震的手机号。
          从上海汇来的钱还没有到账,才挂断尚未有一刻钟的邻居打电话来,告知他,你父亲就在刚才离世了。那时他刚从颠簸的客运车上下来,脑中逗留的晃荡感尚未散去,还没来得及越过客车停靠区匆忙奔走的各色旅人,走出车站。
          那似有余生漫长的五秒钟迟疑,从此深深地铭刻在他心上。无论生活与岁月如何冲刷,都不曾浅淡分毫。
          或许无论他是否迟疑,结果都不会有什么不同。父亲依旧会离开他,而他仍然会搭上离港的飞机,与北京言别。可那凝滞的五秒时间里,自卑与绝望,嫉恨与罪恶感,不舍与深爱,促使他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去。
          他需要钱,更多的钱,更光明的未来,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多的物质医疗保障,更远大的梦想,更好的生活。
          人生有太多意外了。从今往后他会走进谁的生命里?又在不经意间与谁分别?下一次,当挚爱之人垂危于自己面前,他的脑海里还会再度因为无能为力涌起那一句“要不别救算了”的声音吗?
          韩峰想起来了。
          是对死亡与离别的恐惧让他执拗地前行,一刻都不敢停留。


          IP属地:北京40楼2021-10-07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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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作为一名科研工作者,韩峰自认为自己是极其幸运的。
            在离开北京的四年之后,历经两站博后工作的沉淀与积累的韩峰,最终拿到了北京某高校的教职。自他十六岁懵懂无知满怀憧憬地踏入迷你四驱的领域,而今已过去近十三年了。
            一路走来他已经告别了无数中途言败的同僚。而努力始终是科研领域最为不值一提的词汇。遥想仍在这条路上不懈探索的众生,韩峰深感是贵人与幸运推着他,径直走到了属于自己的日出之时。
            在日本的四年,是孤独又寂寞的四年,却也是因为醉心科研而转瞬即逝的四年。他一贯缺朋少友,并非不善与人相处,只是自觉很难走进别人的世界,而后维系这段或被时光与距离轻易阻隔的情谊。从前毕业分别,常有故人尝试与他联络,可他永远不是聊天框里最先发起回忆的那个人,长久以往,感情也就淡了。
            他更不敢跟韦天飞发消息,似乎是笃定对方所期待的绝不是他的微信或简讯。或许他更为期待的,是在Journal Club与同窗共论领域前沿时,可以在最新的论文中读到自己的名字。
            因而他所知晓的属于韦天飞的未来,从来也都是滞后的。
            从仍旧偶尔与他视频聊天的K和M那里,韩峰得知韦天飞在博资考前申请转硕,随后答辩离开了T大,并在同年申请了中国科学院的博士项目,而今已是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一名学生了。
            “师兄你以前没听说过这个所吧,其实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K举起自己的手机地图面向M的前置摄像头,在屏幕中圈出一个小小的位置,“他现在比以前清闲了很多,偶尔还会应店主的邀请去柳叶刀驻唱呢。”
            “科学史?他说过他很喜欢这东西吗?这是他现在最爱的事?”
            “没有,他原话说的是,我也不清楚,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看着韩峰似在沉思的表情,K又补充道,“你放心,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做什么事都一脸患得患失的韦天飞了。如果不喜欢,他早就不学了。他现在过得比以前快乐,比以前爱笑,而且野得很,就算哪天突然野到天涯海角野到名古屋马上出现在你的镜头里我都不惊讶。”
            “中科院挺好的,在S大他是韦超的儿子,在T大他是韦天龙的哥哥,而现在他只是韦天飞,只是他自己,”坐在一旁的M说,“不过他之前倒也没有不乐意被称呼为韦天龙他哥,有时听到路上有小姑娘这么嘀咕他还总是一脸自豪的样子。”
            “那是因为这帮刚入学的新|兵|蛋|子没来得及领略我当年那篇风靡全校的小说好吗!那时候韦天飞这名字在T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要他乐意我能让韦天飞这三个字火遍全中国!”听闻此言的K突然张牙舞爪地控诉起来,“不过韦天龙那家伙在隔壁何伟组做毕设的时候居然carry硕士生发文章你敢信?作为他的直系学长我们真是快被他卷死了!真是T大人T大魂!”
            “他真的太耀眼了,”紫发青年点了点头,“而韦博士又太严苛了,无怪乎阿飞以前活得那么憋屈。”
            人们总说自己会轻易被韦天龙灼伤。从前的韦天飞却把他比作荫翳。
            真是神奇。韩峰不禁有些感慨。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遭其掩埋抑或被其庇佑,最终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韦天龙入学之后,韦博士果真没再逼他了?”
            “随他去了,肯定会有点失落吧,可还能咋呢,当爹的永远是当爹的,”K仰头望向天花板,似是在白色的墙面上放映着往事的回忆,“你记得咱们以前一起在实验室看的那场电影吗?《社交网络》!那张大脸海报上印的宣传语你还记得吗?You don't get to 500 million friends without making a few enemies. 历史书可不就是阿飞现在的五亿友人吗?”
            “那就够了。”
            比起负重那份无法为他带去幸福的过于深厚的期许,他选择了坦然接受命运的馈赠,把“放下”作为其上标定的价格。
            “那什么,我得去写小说了!凌晨要更新!你们先聊着,”K不经意地一瞥时钟之后突然惊呼一声弹跳而起,“师兄你差不多也快入职了,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吧,你瞅瞅你宿舍都乱成啥样了。”
            韩峰拔高了声音朝着已经闪出镜头范围之内的师弟狂吠:“那是因为我刚刚忙着找资料!再见小兔崽子!”
            “你以前就是这样,找份资料能把实验室翻个底朝天,满心满眼只有资料,根本不顾周围被你弄得一团糟,回过神来又要收拾到吐血,”M看着韩峰愠怒的模样笑出了声,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就觉得,师兄你追求的一贯是很纯粹的东西。无论是学术,力量,爱情,前进方向,还是别的什么。可当你铆足全力朝着一个目的地奔去的时候,是不是也偶尔回头看看?比如T大,比如霍lab,比如周五傍晚的柳叶刀。看看它们是不是还同你记忆里一样呢?”
            韩峰直视着屏幕里M的眼睛,叹了口气。
            “如你如我的平凡之人,哪里有时间顾自回望啊,”他说,“只是往前走,就几乎快要耗尽所有力气了。”
            “师兄,”M望着他,“会累的。”
            或许他真的有点累了。
            在韩峰年少之时的构想之中,二十九岁的他应该买房还贷,娶妻生子,养育两个可爱的孩子。他的孩子可能机敏聪慧又可能不会,或许也会在青春期为了未来同他激烈争吵又或许不会。他们家庭完整平凡幸福,也会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所烦恼,会为一次涨薪雀跃,也会为孩子算不出的数学题影响街坊。这是他一度以为的,前行的终点。
            这就是生活。
            而此刻,他还在向前走。
            回国那天,航班落地的时候,恰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韩峰下了飞机,不待托运领取处的传送带转起便径直向着出口走去。四年前他背着最沉的是想念,四年后,他手中依旧没什么重物,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便是所有。
            仍旧是熟悉的路线,仍旧是熟悉的风景。他在P大东门外的地铁站下车,时隔多年的谙熟街道让他恍了神,差点下意识搭上了朝向T大行进的公交。
            他拉着行李箱往距离地铁站不足四百米的柳叶刀走去,还未走近便看到门外曾经蹂|躏过他们脚下影子的霓虹灯更换了颜色。推门时响起的风铃声似乎不曾存在于记忆之中,酒吧内的陈设好像没怎么变,调酒的小哥却换了,音响比以前更棒了,这首歌仿佛是他什么时候听过的。
            台上捧着麦克风的,是他已阔别四年的,熟悉又思念的人。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而他真的自由了。
            他们陪伴彼此走过了漫长岁月里或许不是最美好,但亦不是最狼狈的旅途。时至今日再回首,韩峰也不禁感叹这着实是一场求仁得仁的青春。他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获得了曾经无比想要的生活,而韦天飞学会了放下,学会了自由。
            只是此刻,再也没有了他们。
            他们的未来里处处充斥着对方的影子,可行至未来时却并未留下彼此的位置。
            为了追逐彼此的步伐,为了抵达那个孕育了对方的彼岸,他们走得太快了。快到因为跨越了六载春秋的五秒迟疑,韩峰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韩峰想起回国前夕与师弟们的通话,那时屏幕之中远在故国的M曾感慨自己追逐着纯粹的方向不肯停顿,不肯回头。
            纯粹?韩峰把这个词放进心里咀嚼几遍。
            或许并非如此。
            离开北京的前夕,韩峰抛给韦天飞一个需要极大勇气才能直白道出的问题。可在他因为韦天飞寄予他的爱意的纯粹性彻夜难眠之前,他最先萌生疑虑的对象,其实是自己。
            韦天飞曾说,他爱他一往无前不被牵绊。那时的韩峰,或许已经能够接纳韦天飞给予他的复杂感情,却不敢承认自己爱他家庭完满,未经苦难,不敢承受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促使他步履不停的,是自己对于贫穷、死亡与离别的恐惧。
            这样的自己,爱得起他吗?
            这样孕育的爱意,是韦天飞真正渴望的吗?
            一旦自己停驻前行的步伐,他会否毅然决然离我远去呢?
            有一个瞬间韩峰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韦天飞。他只是向往他完整又富裕的四口之家,向往他灵魂深处的野性与有人兜底的从容,向往他随遇而安的底气,向往他有路可归。正如韦天飞羡慕他自由自在,羡慕他野心不羁,羡慕他如此热爱迷你四驱而自己不能,羡慕他对这个领域消耗不尽的热情,羡慕他面对这个充满未知的宽广世界一往无前。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韩峰问自己。
            或许人生,其实就像韦天飞耳机里单曲循环的歌,总是无法避免一次次周而复始的相遇与离散,错过又重逢。歌里所讲述的他们,在上海相识,在上海分别,在北京重聚,在北京言别;他们一起在实验室熬夜,为一行跑不通的代码抓耳挠腮;他们在情侣宾馆里撕开了一枚多功能安|全|套,面面相觑,而后心照不宣地笑出了声;他焦急地打电话叫醒熬夜实验听不见闹钟的他起床开组会;他们在概率论课间被同学们起哄;他们在校园里某盏哑暗的路灯下接吻;他帮他扶起一辆辆被风吹倒的自行车,而属于他的那辆恰好被压在最下面;他们并排在忘记带伞的多雨夏季冒雨骑行;他和他在走廊错肩而过,他望向他的眼神里,全是温暖。
            韩峰的嘴角扬起了微笑。风铃声错落响起,他推开门走出酒吧,转身离去。
            他们曾经好好地道过别了。
            也许他还记得,也许他都忘了,韩峰突然觉得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五秒之间的所有缚丝缠麻,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IP属地:北京41楼2021-10-07 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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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42楼2021-10-07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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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韦天飞放下麦克风时,抬眸望了望某个熟悉身影逗留过的桌角。墙上的时钟转过了五分四十八秒。从前在T大念书的时候,从图书馆骑行回宿舍恰好也需要这么一首歌的时间,不差分毫。
                曾经与韩峰重逢的那天,韦天飞把《后来的我们》单曲循环了58遍。
                未曾想,走近一个人,错过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一场悲欢,一场聚散,一场相知,恰好也只需要这么一首歌的时间,不差分毫。
                —The End—


                IP属地:北京43楼2021-10-07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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