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韩峰料想韦天飞大概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带路的终点是一家情侣宾馆。
“事先声明,我这么轻车熟路只是因为曾经来帮忘带钱包手机断电的师弟付过房费。”
“你说的那个师弟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真不是,”韩峰摇头,“充电宝永远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说实话,无关男德问题,我真的不是很想进去。”入口楼道处粉色的霓虹灯光卖命地闪烁着,在韦天飞的脸上映出了一丝难得的嫌弃表情。
“至少洗个澡,有个地方休息,你明天还有早课,”韩峰挂断了手机地图上提供的最后一个宾馆电话,声线略有些歉意地劝说道,“九月开学季,不少家长都来送孩子入学,附近能叫得出名字的旅店都满了,只能委屈一下。”
话音一落韩峰就后悔了,有一些事他不应当提起的。
韦天飞没有家人来送,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场逃离。
他跟在往里走进的韦天飞身后,办好了入住便揽着青年头也不回地上楼。老旧的楼房并不矮,但却没有足以安装电梯的空间。狭窄的楼梯间每一层都开了一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方才他们走过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晚归而无处停放的私家车整齐又熟练地排在两列,又或许他们的拥有者只是根本没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五环内买一块比车更贵的车位。
想在这样的一座城市安身立命很难。
这份情绪韩峰并不陌生,可或许韦天飞是无法感知到的。
韦天飞的父亲韦超是S大机械工程系的教授,在业内享有“现代迷你四驱车之父”的美誉。他早年一心埋头科研,很大年纪才有了韦天飞这第一个孩子。韦天飞自出生以来,便从来没有迈出过校园的象牙塔尖,大概也从未有机会体味过“为生活所困”的含义。韦超给长子的永远是最好的物质生活与教育资源,却不似陈旧套路里老来得子的父亲一般溺爱顺从予取予求。相反,在旁人看来,这位父亲也未免有些过度的严苛和强硬了。
他迫切地希望长子能够在未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及科研工作,在韦天飞尚且年少之时便要求其到自己的实验室来体验学习。可惜,韦天飞在四驱领域毫无天赋,甚至对此抱有些许反感。
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差,记忆力更是出奇的好,只是面对机械齿轮传动装置时似乎总有些不开窍。在S大进行本科毕设期间,韩峰不止一次地听见父子间关乎韦天飞未来的激烈争吵。少年对四驱车以及父亲在能源系统领域的研究毫无兴趣,而韦超总是单方面地提出要求或指责抱怨,把霍震的研究方向作为自己退让的最后底线。
韩峰的导师霍震当时是韦超在S大的合作PI,他们对彼此的工作能力与研究方向都极为赏识。两间相邻的实验室共享着一个小车间和许多实验设备。大三来到霍震身边开始科研实习的韩峰,就是在韦超的实验室里,第一次见到了当年高二的韦天飞。
比起呆在自家父亲的领地,那时的韦天飞显然更爱往霍lab跑。与韦超的咄咄逼人相比,霍震显然要温和太多,实验室内师生之间也多是欢声笑语。韦超把韦天飞的行为解读为他对霍震研究领域的兴趣,尽管不情不愿但也勉强能够接受。可韩峰看得清楚,这不过是男孩在重压之下寻求的片刻喘息罢了。
因而他背离故乡一路北上在此刻站在自己身边。
韩峰是这样猜测的。
他其实也并不喜欢霍lab开发的那些改进四驱车的新奇小装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喜欢迷你四驱车。只是留在父亲的身边,只会陷入“不感兴趣”与“不够优秀”的恶性循环,等待他的只有父亲的埋怨与无尽的自我反感。
在韦天飞从高中毕业正式成为S大学子的同年,霍震的侄儿——与韦天飞同级的霍文从信息学国家集训队保送至了T大。当时正逢霍尔的公司业务向华北转移,一辈子没有和兄弟分开生活过的霍震于是终于在T大的多次邀请后决意跳槽,而原本准备校内保研的韩峰也最终决定追随霍震的脚步,来到了北京。
他在南方湿热的夏天离开了上海,没有同这座城市以及任何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