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他进|入了韦天飞的身体。
那大概很疼。韩峰想。他看见身下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因为压|抑听上去似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可他此刻只能听清自己的喘|息声了。
以前韩峰觉得，他可能是个冷清的孩子，冷清又克制，所以从来不做出格的事。纵使那么憎恶这个行业，这份韩峰自己其实无比热爱的事业，他还是要默默咽下反感与痛苦，承受父亲寄予于他生命的沉重的期盼。
韩峰望着那双或许是被疼痛浸染的泪水迷蒙住的意|乱|情|迷的眼睛，觉得自己从前也许有些误会他。
他想起曾经似乎有人对他说起过，韩峰你长了一副和你爸一样暴力又狂野的皮囊，只不过是张扬都写在脸上，温柔全埋在心底。
他抬手擦拭韦天飞聚集于眼眶里的生理性眼泪，让他清晰地望向自己，看清自己。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角度凝视韦天飞的眼睛。
或许冷清不过是表象，热烈都被他禁锢在了内心深处。
韦天飞的手机被随手搁置在床头柜上，没被按停的音乐软件依旧在执着地单曲循环。旋律沿着线圈经由电波传导，从耳机里渗出轻微朦胧的，似有若无的歌。
四年的时光，一千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
可能是恍若从前原封如故，可能是面目全非咫尺天涯，也可能只是多了那么一丝丝微不足道的醒悟与清明。
他曾经无比向往那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尚未高中毕业的少年。向往或许不足以完整描摹他复杂的心绪，羡慕到嫉恨可能还更为贴切一些。他完整又幸福的家庭，上进又能够给予他学业与事业助力的父亲，他博览群书对古今中外都略知一二的眼界，他从未体验过生活艰险的天真，他知晓自己总有人兜底的从容，无一不让韩峰发自内心地渴望，想要追逐。
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比他更加努力，更加幸福。
吻他的时候，韩峰突然觉得，或许他们就是彼此的围城。韦天飞曾是他走不进的上海，可能自己于他，其实也是一样的吧。

『07』
彻夜无眠。
初秋的夜晚渐渐的长了。就在不久之前的往日夏夜，天空总还偶尔毫无预兆地迎着黎明的到来洒几滴零星的雨。可这天没有。
朝霞被新鲜的太阳映成了粉色，好看得让人说不出得以形容的字句。韩峰躲在晨晖与窗帘之间，拿出手机摆弄半晌才拍了两张，屏幕里天空的颜色失真得厉害，他只好又把手机轻轻收回。
韩峰其实并不怎么钟情于夏天。夏天的夜晚短暂，蝉鸣聒噪似乎永远无需睡眠，安宁更不绵长。初秋凛冽的清晨，反倒是拉长了屋里的温存。韦天飞睡觉时安稳得一动不动，裹着被子蜷成一团紧靠着他，像是恐惧被伤害的小动物。他打开微信搜索韦天飞的名字，点进那个四年未曾触碰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讯息。
他等到九点多钟才摇醒熟睡的青年催他起来洗漱上课。载着他回校去往与自己目的地相同的教学楼，不出意料地同韦天飞走进了同一间教室。
韦天飞一副“果然如此”的面容望着韩峰熟练地打开讲台电脑与投影仪，向阶梯教室的后排走去，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是概率论课程第一年开放线上课堂，开启终端时账户似乎出了些问题，好在时间还算充裕，讲师在征求线上同学的意见后让韩峰用其他软件代替课堂转播即可。于是韩峰打开微信准备登陆腾讯会议，微信界面弹出的瞬间，第一行聊天记录的弹窗也赫然投屏在了全院同学面前。
“当时来不及和你说，我也很想念你。”
左上角备注栏，是韦天飞的名字。
一排口哨声自某个男生聚集的位置响起。随后相识或不相识的研一新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念起这个与自己共列于新生名单中的三个字。或八卦或惊喜的目光与轻笑声，继而三两陆续地投向了韦天飞所坐的角落。
上课铃声救人于水火般恰合时宜地响起，课堂在授课老师略含笑意的“安静现在开始上课”的提示声中回归于概率论的怀抱。
霍震大约是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人。据说八卦在研究生新生中流传的版本只是博五助教与研一新生火速交往了，在机械学院本科生中疯传的版本却是我院某学长为了概率论成绩委身于助教了，等到风言风语传到霍震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霍震博士的学生为了毕业把老板曾经co-PI家的少爷给|睡|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此刻霍震只想撒贝宁吸氧。
TBC

！！沃德码真的有进一步的运动呜呜呜(一边运动一边单曲循环真是既扣题又带感
今天这更好绝T﹏T一个温柔埋在心底一个热烈在内心深处这是什么天生绝配啊T﹏T
韩峰视角写阿飞真的好令人落泪 看到了阿飞的魅力也看到了峰的真挚 救命呜呜呜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会写文的太太(っ╥╯﹏╰╥c)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霍震吸氧笑死了，这传言有理有据，反正我信了。
进度好快！！我喜欢！！我螺旋升天，重逢再遇什么的就是最香的！55555这样的峰飞是真实存在的吗？我好幸福

呜呜呜呜呜呜好香！
然鹅暴力又狂野的皮囊是啥情况（警觉）这是镜像如此深远以至于把狼苏镜像成糙汉的意思吗不要啊hhhh

太好磕了吧，太太文笔绝了，流畅又紧凑。蹲下一次更新。

好哇 原来我昨天只来得及看06
好哇好哇 霍震吸氧 我也吸氧

『08』
几天后在霍lab看见韦天飞从霍震办公室走出来，怯怯地喊了自己一声“师兄”时，韩峰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就是有些心跳过速。
“我先去上课了，下课再回来。”
紧跟着霍震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小声叫住了目送韦天飞转过拐角的韩峰：“我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问，所以传言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韩峰挠挠头补足了后半句，“我们是自由恋爱的。”
霍震几乎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淡淡说了句你们自己注意安全，他以后就是你的亲师弟了。然后又对躲在转角背后偷听的两位轻吼了一声，你俩也是。便把自己关回了办公室里。
“霍震博士的背影感觉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岁，”韩峰走过来同师弟们耳语，“仿佛被湾仔码头四个字重重地压在了肩头似的。”
“师兄你怎么不跟他说放心霍天是钢铁直男啊。”K踮起脚尖锤了一下韩峰的头。
“我觉得他叹气只是因为不好和韦博士交代吧。”M若有所思道。
韦天飞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重新介入了他的生命之中，自如得彷佛他始终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当年他不告而别离开上海来到北京一样，似乎他们不过是曾在繁华街角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于对方不存在丝毫的义务与责任，从未在彼此的世界里逗留。怎样的未来都可以接受，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理所应当。
意料之外的，是那篇让韩峰与韦天飞红遍T大的校园小说。
第一次在室友提醒下打开T大树洞，读到这篇已经连载数周自开篇以来便强|势|霸|占|榜|首|的“玄|幻|大|作”时，尽管已经看到加红加粗的“本文纯属虚构”六个大字，韩峰还是差点厥了过去。
小说里并无他们真实的名姓，只是HF和WTF——尤其是WTF——这样的缩写很快就会被联想到不久之前刚刚制霸机械学院八卦圈顶流数周有余的韩峰助教和韦天飞同学。匿名大佬们一番分析代入之后，已经没有读者还愿意用冰冷又遥远的缩写字母来指代小说的主人翁们了。
在这个让韩峰深感离谱的故事里，韦天飞拥有了一位柔软到怯懦的父亲，始终在为经费烦恼的霍震博士摇身一变成为纵横上海滩的四|驱|界|财|阀，韦天飞是一名优秀坚毅忍辱负重替父还债百年难遇的四驱天才，而韩峰本人则是一个惨遭导师实|验|室|暴|力最终走上歧途的可怜研究生。
“这、这霍震博士看了吗？这我们霍lab风评被害明年后年招不到学生可怎么办啊？”韩峰心中已有一千只***呼啸而过。
“师兄放心，只有内网能上树洞，这小说传不出T大校园网域，”M捧着手机瘫在办公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他帖子里围绕此文衍生而出的各类cp向同人文咯咯咯地傻笑着，“而且这小说下面的评论区有好大一群霍震博士的自来水军在帮老板打广告啊，估计都是上过他课的本科生研究生，说他本人多么温柔多么友善，明年咱们实验室不被挤爆就不错了。”
“所以我的宝藏老板终于还是被大家发现了吗？”岑海从工位后探出脑袋问了一句。
没人理他，尴尬。
“你们得学会坦然面对各种校园都市传说，”K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韦天飞的肩膀，递上一杯摩卡，“我大三休学那一年，院里有人传我是为了男朋友故意留级，还有人说我是脑子坏了被锁在精神病院看病，搞得人家体弱多病多情种的葬花形象深入人心。其实我只是打球骨折断了手回家休养好吗！”
“我不喝咖啡谢谢，”韦天飞摆摆手，“白天一杯咖啡晚上四点还在盯天花板。”
“所以你那天是喝了咖啡吗？那么晚还在图书馆看网课？”韩峰凑近他小声问道。
“还不是为了怎么都学不懂的概率论，”韦天飞一脸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不然我早在十一点就准时入梦了。”
感谢概率论。韩峰在心里说。

『09』
寒潮伴随着某场名姓花哨的台风来袭的时候，韦天飞那如冬日一般凛冽的弟弟也一并北上来到了T大。
此前韩峰被韦天飞嘱托了无数遍在韦天龙面前离自己远点。他们的恋情一旦被弟弟知晓必然也逃不过父亲的眼睛，然而韩峰还是坚持要来和韦天飞一起陪考。
可韩峰最终因为实验延误来得迟了，错过了目送韦天龙的背影没入等候队列的瞬间。他只陪韦天飞在考场外吹了不到二十分钟的冷风就看见少年迈着没有一丝动摇或犹豫的步伐从面试大楼里走出来，除去等待的时间，他与考官交谈的时长显然更短于此。
这通常只意味着两种情况，落选无疑或强|势|上|榜。包括考生自己在内的陪考亲友都坚定不移地倾向于后者，面试全部结束以后，傍晚发布的正式保送名单也确凿地证实了这个结果。
韦天龙倒没有为此表示出丝毫的兴奋和雀跃，似乎他的未来在自己迈出考场的那一刻就已经了然于心。他给父母、班主任以及物理集训队教练发短信通告了面试结果之后，急匆匆地给自己高二的女友打了个电话。韩峰听着他汇报完自己的保送结果，意料之外地发觉他在敦促女孩复习自己为她整理的错题集时才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忧心忡忡的表情。
据说女孩的数学成绩在文理分科之后下滑得厉害，而韦天龙非常希望她能冲刺一把将北京定为自己高考的目标。
他只在实验室短暂逗留了些许时刻，参观了一下兄长平日工作的地方，向霍震转交了父亲托他带来的年货，又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霍震事先给自己准备的红包，便急着要赶当晚的火车回上海去，甚至没留在学校吃一餐食堂的饭菜。
“以后有的是时间吃，今天就算了。”
韦天飞无视了弟弟提出的好几遍婉拒说辞，执意把他送到了火车站，敦促他晚饭一定还是要吃点什么。于是韦天龙在妥协之下终于还是买了一份麦当劳儿童套餐填饱了肚子。喝着冰可乐的时候他不适地捅了捅插在自己鼻孔内印刷着金拱门的餐纸，咬着吸管抱怨北京干燥到让他鼻|血|喷|射的天气，忽然突兀地嘟囔了一句：“哥哥和韩峰，在谈恋爱吧。”
不是疑问的语气。
韦天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各种句式的否定与谎言在心中迅猛无比地翻江倒海了无数遍后，终于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谁告诉你的？”
“不用谁告诉，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见。”
韦天飞简直恨死韦天龙这双与自己异常相似却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了。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他咬深了吸管上自己留下的齿痕，望着窗外匆忙来往的人流漫不经心地说，“还有，来北京之前我也和爸爸说好了，如果这次被成功录取，等招生办来询问专业意向的时候，我就把机械大类填为第一志愿，分流的时候选择迷你四驱方向。”
“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再好好想一想？”
“不用，我已经想过了，想清楚了，”他的语气中是笃定，是斩钉截铁，“我没什么非它不可的坚持，比起其他专业我觉得迷你四驱着实是挺有意思的；比起爸爸的学生们所纠结的各种所谓的疑难杂症，我还是觉得哥哥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痛苦，更令我费解。”
“阿龙……”
“虽然我不懂，但既然你那么不情愿，我帮你做就好了，”他淡淡地说，“反正我无所谓的，爸爸对于我俩之间究竟由谁来继承他的事业，也无所谓的。”
我要摸爬滚打很多年，才能企及你踮踮脚尖所看到的风景。
目送韦天龙检票进站的时候，韦天飞突然想起韩峰曾经对他这么说。
TBC

1镜像套娃套回了原设定可还行23333
2千米cp好哇
3我也学不懂概率论呜呜呜！（愧对专业）
4我喜欢这个镜像A龙嘤嘤嘤（而且从前就幻想着 非镜像的龙如果受到一些大型挫折 大概也会变成这样（被打的我））

镜像操作绝了()想不到吧其实同人文里的你们才是真正的你们hhhh
如冬日一般凛冽的弟弟哈哈哈哈我也喜欢这个A龙！！
(尚未接触过概率论的我突然心生由内而外的恐惧(bushi)

『10』
很多年后再回想起当时的光景，韦天飞还能依稀记得韩峰语气中的六分向往，三分玩笑，还有一分，是不甘亦不屑于掩藏的野心勃勃。
当初那场已经被韦天飞遗忘了大半内容的对话，似乎是围绕着网上火爆一时的“小镇做题家”这个词汇所展开的。而当初那个已经与故乡言别了近十年的韩峰，觉得这五个字来形容自己简直不能更贴切了。
他念书早，当家也早，儿时总被老师冠以天才的名号，一路都在当地最好的班级最好的学校。在那样的一座小镇里，身边同学偶尔三两结伴地辍学是常有的事。有时他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回过神时，便会发现身侧的同桌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因为镇上入学政策不严格，家里又没人能照顾他，韩峰比同龄的孩子早了一年读书，又因为恰逢五四转六三的义务教育结构改革跳过了六年级。曾经在他年少之时辗转于他周围的形形色色的同龄人，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逐渐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之中。第一次走进上海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时，他只是一个孤单的、乳臭未干的未成年。
高考来到上海，是韩峰第一次远离只有父亲、烟酒和麻将的原生家庭。在此之前，他对这个广袤世界的认知，只局限地来源于书本与每每高中微机课最后十分钟的自由上网时间。
他学东西很快，不仅是指课本中的公式与知识。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汲取这座缤纷斑斓城市中的一切，飞速地成长着。从如何穿搭得体的衣服，到如何利用自己S大学子的身份找到家教工作，如何凭借优异的考试成绩赚取奖学金，如何把知识变现为财富和尊严，以及怎样在上海谋得生存的一席之地，对韩峰而言，全然不是难事。
成为S大学子，或许是因为高中填报志愿时遇见了那么一位素昧平生，极度负责又耐心友好，此后余生再未重逢的咨询老师；来到机械系，全然是源自韩峰年少之时的向往与憧憬；而遇见霍震，则是他的幸运。
大三那年的春天，韩峰的父亲因为过度饮酒导致的突发性脑出血去世了。他从升入初中后就开始住校，与父亲聚少离多，对他的感情似乎谈不上浓烈也算不上淡薄。他很感激这个男人曾在幼时打过他，让他暗自下定决心也最终成长为了一个温和的人，更感激他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也从未缺过自己一分钱的学费。
只是最后一丝血脉的断绝，让韩峰与生他养他的小镇终于断开了最后一点联系。
将霍震借给他的还没来得及划给医院的钱又打回原先的户头后，韩峰最后一次从家乡回到了上海。在那一年，韩峰遇到了韦天飞。
当时那个尚未褪去婴儿肥的男孩几乎拥有着他前半生无法触及更不敢想象的一切，却看上去总是怀着言语无法描绘的愁绪。除了跟父亲争吵的时候，他不喜不悲不为任何人事惊动自己的感情波澜，冷静却又摇摇欲坠，似乎任何一点轻微的动摇都会冲破理智的防线，瓦解他清高的伪装。
韩峰对于韦天飞的所有繁复心绪，全都伊始自他费劲理解却仍旧读不懂他。后来韩峰渐渐发觉，上海很大，总是会有那么一方他永远无法通晓，也无法走入的地方。
上海很大，可于他而言还不足够。

『11』
“去柳叶刀喝酒吗？”韦天飞送别了韦天龙从火车站回到实验室时，拍了拍刚刚结束工作准备关机下班的韩峰的肩膀说道。
“我来这儿都四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解锁过酒吧。”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
“走吧，陪你去。”他抬手揉乱韦天飞的头发，跟在他身后走出实验室。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只是会否如同想象中一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地平稳经过，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韦天飞大方接过驻唱歌手的麦克风之前，韩峰觉得一切都还在他的控制与想象之内。
他唱得还挺好听，没有耍|酒|疯，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是安安静静地哼着一首不怎么需要技巧的、缓慢又伤感的老歌。旋律渗出音响时整个酒吧也沉静了下来，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才有稀疏的掌声响起，打破安宁。
韦天飞从台上走下来一头扑进韩峰怀里之前，韩峰已经结清了账单。他准备开口勒令韦天飞“不能再喝了”却听见满是醉意的语气埋在衣料间呢喃着什么，凑近去听时才意外发觉韦天飞在说“带我出去清醒清醒”而不是“再来一杯”。
他扶着他走出酒吧，陪他一起坐在柳叶刀门口的马路边沿。韦天飞晕晕乎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面前是飞驰而过川流不息的车辆与此生或许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路人。影子被他们踩在脚下，被身后酒吧规律性摇动的霓虹灯光一遍遍揉短拉长。
“韩峰，你是真的酒精过敏吗？”
“不是啊。”
“那你刚才是骗我的啊？”
“对啊，”方才滴酒未沾的韩峰轻抚着韦天飞的后背，“不然我们都喝醉了，谁带野孩子回家？”
“好吧。”
他顿了顿，又再度缓缓开口。
“韩峰，怎么办啊，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难过着还是快乐的。”
他的语速很慢，听上去满是醉意，可字句却很清明。
“我以前一直都相信，阿龙一定会成长为我生命里的荫翳，可能是伴我一生无法逃离的阴影，也可能替我遮蔽灼眼的烈日。”
他缓了缓又说。
“可能替我遮蔽灼眼烈日，也可能是我一生都走不出来的阴影。”
他大概很困惑，韩峰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抛弃了，还是自由了。
抑或是将自己锁进了另一个牢笼。
韦天飞蒙着一层氤氲醉意的目光追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在各色灯光的映照下泛起了涟漪。而后他轻声地开口：“我好想坐上一辆车，或者有一个人带我走，从这里离开，去哪里都好。没有目的性，没有目的地，没有谁的期待，不在乎所有沉没成本，就这么离开，然后燃烧。”
他想要燃烧。
“好，那我们走。”
带着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拦出租车委实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韩峰将韦天飞安置在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三番五次确认他足够清醒到能够牢牢环住自己的腰一定不会掉下去，开始朝着北方骑行。
一路向北，并未走出太远，两侧的楼房便已经渐渐地矮了。再向着郊外的方向骑了不知有多久，周围已经没有了熙攘的人群，街道空落得几乎有些荒凉，城中霓虹浸染的橙色夜空也逐渐变回了深邃的蓝。韩峰见韦天飞酒醒了大半，便锁了车带他搭上一辆北行的夜路公交，径直坐到了终点站。
他们下车，在无云又晴朗的夜里，抬眼看见了耀眼的星辰。
韦天飞仰头望向夜空，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驻脚步嚎啕大哭起来。韩峰望着那个被宽大羽绒服包裹住的有点单薄的身影，呜咽着，一点一点蹲下来，缩成一团，在冬季空旷的夜里放肆地流泪，不将被任何人阻难。
这其实并不难，其实很简单。
韩峰站在韦天飞身后，时间感几乎被冻得有些紊乱了。他似乎哭了很久，又好像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于是韩峰走到韦天飞面前环抱住他，听见收敛了泪水的青年用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知道了，我们回家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