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却道天凉好个秋----生死线续

四十一、
一天黄昏，唐真带着小小来到高家。
唐真做为医务骨干，响应中央 “送医下乡”的号召，65年起就一直呆在农村，给农民看病，建立卫生所，培养赤脚医生等，只偶尔回来呆几天。现在农村也乱起来，乡长、所长什么的都被打倒，跟城里一样成天抄家、批斗、游街，家家户户都按了喇叭，天天播报最高指示、阶级斗争新动向。唐真惦记着家里，请了假回来，欧阳做为局里第二把手已被隔离审查，家也被抄了，唐真准备把小小带在身边。
唐真拿出一封信交给小四：这是欧阳让我给你的，他让我告诉你，这是比生死更为艰难的考验，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难熬、更痛苦，也更需要勇气。
小四打开信，只有短短的两行字：老四，要有信心，不论经历什么，千万不要冲动，不要灰心。时间会证明一切，会还历史一个清白。
小四盯着信，眼睛湿了，小昕抱着唐真唏嘘不已，朵朵跟小小两个也是难分难解的，唐真很冷静：我相信欧阳，不管定他什么罪，十年，二十年，我等。


四十二、以革命的名义
此时，小何也正面临没完没了的批斗、检讨、再批斗、再检讨，小何毕恭毕敬，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一遍遍的辩解自己当年那篇长文的观点，而且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可是愤怒的造反派根本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听，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不但是右派，而且成了恶毒攻击党，攻击毛主席的现行反革命、国际特务。每增加一个罪名，都引来震耳欲聋的口号和拳脚相加。小何目瞪口呆地望着慷慨激昂批斗他的人，彻底绝望了。对牛谈琴？NO，那分明是一群小鬼，可他们却是他的同胞，对，同胞，他的心猛地刺痛了。然后他选择沉默，无论怎么打骂、批斗，他都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他想起欧阳受刑，自己当年曾想接替欧阳，真的换上去能不能支持住，他又想到老四，这些年不知怎么样了，想到小昕，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酸楚，还有六品，山一样的六品，他们怎么样了，都好吗？他甚至能跳出自己的肉身，在半空中看着那些失去理智的人们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他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打倒爬起来，再打倒再爬起来，最后一次他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何醒过来，有很长时间他不明白自己在哪儿，天堂还是地狱？当他知道仍在人间时，他的心再次掉到了谷底，他决定不再说中文，英语，德语，法语，俄语，他随口说，绝不说中文，也听不懂中文。那些批斗他的人没办法，找来懂英语的，他说德语，等他们弄明白他说的是德语，他又开始说法语俄语乱说一气，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包括他自己。对于加诸在身体上的疼痛也好象没了知觉，人们以为他疯了。
中文，他的母语，他曾经独自对着墙说。如今，周围全都是说中文的人，他却不能说了。中文，曾经多么美好的语言，现在却被用来颠倒黑白，谩骂诬陷，血淋淋，恶狠狠，字字见血，语言真的可以杀人。


四十三、
小四天天借酒消愁，日渐消瘦，头发白了很多，小昕担心他的身体，天天窝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就跟小四唠叨：好长时间没见六品了，不知现在怎么样。劝小四去乡下散散心。一家三口来到窦村。
小宝正在门外玩呢，看见穿警服的小四，仰着头：解丨放军叔叔好。小四抱起小宝：差了辈了，叫爷爷。
六品赶过来跟小四小昕打招呼，小龙小云也过来。
小四放下小宝：六品，我是来避难的。小昕简单说了城里的情况。
六品笑呵呵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尽管住，那两间房子还是你帮着盖的呢。
朵朵很快就跟小宝玩到一起，村里没有幼儿园，朵朵就教小宝读书写字。小昕帮着煮饭洗衣。
村里家家户户都安了喇叭，早中晚播报最高指示和阶级斗争新动向，到处刷着标语，多数是毛主席语录，也有打倒***，横扫***，有一条：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把小四看乐了。不管怎么说，比城里还是少了喧嚣和枪炮声，小四心情好了很多，闲得难受，就跟六品学着种地。六品小龙小云三个跟队里一起出工，小四就带着朵朵小宝来到六品的自留地，小宝指着：这是社会主义的草，这是资本主义的苗。
小四逗他：那咱们锄草还是锄苗？
小宝：苗长粮食，草不长粮食。苗长不好，就没饭吃，饿肚子。
小四：小宝不愿意饿肚子？
小宝把头摇得象波浪鼓。
小四：真乖，爷爷来锄社会主义的草。
朵朵小声说：爹，幸亏没外人，您这话要是让造反派听见了就是现行反革命，我和妈就是黑五类了。
小四：让他们放狗臭屁。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有本事别TM吃饭，吃草吧，都TM成仙了。
小昕也来了，无奈地看着小四。小四闭上嘴，干活。


四十四、
吃了晚饭，大家在院子里，朵朵逗着小宝，小昕跟小云聊着什么，小四跟六品小龙坐在院子里。小四感叹，还是乡下好，城里搅得没法住了。
六品说好多串联的红卫兵造反派来过，因为窦村实在穷，别说地主、富农，中农都没有，又去其它村闹腾了。
小龙说前段时间跟小云回娘家，正碰上批斗。那老地主一家五口，老婆自杀了，儿媳妇跟人跑了，儿子疯了。就剩他跟六岁的小孙子天天游街、挨斗。
六品叹口气，老地主解放前也就十几亩地，雇几个短工，土改时划的富农，后来不知怎么改地主了。有一次还来窦村游街，那帮人真是往死里打，那老地主可怜孙子没人照顾，不然也走了，我看撑不了多久。窦村以前也有地主，我还当过长工，他们不算是好人，可也不算坏，活到现在也遭罪。唉，死人解脱了，活人受罪。
小龙：爹，您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还有，您可别跟人说窦村死的二百七十四口里还有地主，您年年给他们上坟烧香，让他们知道了罪过可就大子，最轻也是立场问题，划不清界限。前两天还抓走一个，就是说了句什么话。
六品叹口气：知道。
六品从小昕那里也知道了欧阳和唐真的情况，别人不敢说，欧阳他绝对信得过。小四六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国，好好的家，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样？


四十五、
一天吃饭时，村长来了，六品赶紧站起让座。村长也不客气：六品，家里有客啊？
小四稳稳的坐着：警察，公干。
村长马上堆起个笑脸：噢。警察同志，辛苦辛苦！瞅着小昕朵朵：这是？
六品：亲戚，来住几天。
小四：我老婆孩子，学校不上课了，来玩几天。
村长：好，好。您。。。呆几天？
小四抬头望天：这可说不准，也许十天半月，也许就半年。现在形势这么紧张，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嘛。
村长忙着点头：对，您说的是。
小四眼睛一转：您是村长，肯定觉悟高，我考考你，毛主席语录第*页第十行写的什么？
村长一楞：哟，这我得回去查查。
小四顺口背出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第*页第二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考虑。第*页第*行。。。。。
小四把能记住的语录说了个遍，第几页几行瞎蒙的。拍着村长的肩膀，拍得村长一哆嗦，笑眯眯地：毛主席的书要天天读，你学得还很不够啊。
村长头上冒汗了：上面来的同志就是不一样，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学。赶紧走了。
小四看着村长屁颠屁颠走远了，拍着六品哈哈大笑，他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跟我玩这套！这下有他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