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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Crane仙鹤】一只灵鹤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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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细雨稍停,而疾风骤起,力大武馆众人刚刚凯旋,此刻正相聚共饮。屋外之事,与他们并不相干。只有灵鹤独自在外,没有与他们同乐。大风袭来,他正想尽早赶回住处,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飞着。经过流云武馆,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停了下来。武馆内的树木花草与风自然地产生共鸣,舞动不止;然而见到房屋也随之摇动,几乎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灵鹤顿感不妙。不过,这些建筑物是坚强的,估计也是久经风霜,不会单单惧怕这一两阵风的。灵鹤在街边驻足,只听头顶上树叶一阵骚动,大风呼啸而过,武馆内突然腾起一片黄烟。灵鹤大吃一惊,赶忙飞进去一看,竟然发现云蜥师傅的草堂大开天窗,是刚才那阵风将屋顶上的一片茅草扯走了,又旋即丢弃在不远处的地方,还在地上苟延残喘地翻滚颤动,想要逃到别处去。
灵鹤毫不犹豫地冲下去将这堆茅草拦住,趁风息的片刻抓起来盖回到了草堂上。也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多久。灵鹤很难就这样安心离去,有些不知所措,想来想去,只有用脚把茅草踩实些。这时云蜥师傅出门查看,正遇到被吹得满身黄草的灵鹤刚刚落地,而风也安静下来了,云蜥师傅赶紧请他进去。
灵鹤并不求什么回报,只想和上次一样,再听他说几句话。然而两人一时无言,灵鹤将自己全身蓬乱的羽毛都整理好了,仍然不见他发话,好像是有心事,只好自己先开口——但是,今日流云武馆比武大败,而灵鹤心中对此有些隐忧,想要关心,却觉得怎么说都太无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唉,”云蜥师傅好像看破灵鹤的心思了,“想想你还是年轻。你只看到我们今天大败,但我们曾经的战绩,恐怕你有所不知。”
“哦?”
“未曾赢过一次。”
“这……”灵鹤一时无言以对。
“哈哈哈,没事,”云蜥却只把这当笑谈,“你要是拘束不肯说话就没意思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讲嘛。”
“既然如此,我反而觉得流云武馆的弟子们很幸运了。”
“为什么?”云蜥师傅饶有兴致地听灵鹤试图胡扯。
“他们如此不离不弃地追随,可见他们心中光明,志向坚定,已经知道了进取的方向,实在很难得。”
“你不也是一样吗?”
“什么……”灵鹤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又补了一句:“在我看来,你确实是有德之人。”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下世人大多排斥我,所以能主动上这儿来的,我一般都会称之为有德之人。”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了角落,“今天要不是你,恐怕我晚上就要淋雨了。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他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了几本书。“当初我看完这些书之后就随手将它们丢在角落了,一直在吃灰,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
灵鹤很难拒绝,恭敬地接下了。“这里还有半本拳谱。”灵鹤也接了过来,顺手翻过,“好像也没有缺失,为什么说是半本拳谱呢?”
“大概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这是一本错误的拳谱。”
灵鹤立马回想起早上比武的场景:“听您这么说,我现在觉得这确实是半本拳谱了。这几本书又是什么书呢?”
“不知何书。”云蜥眨了眨眼睛,“看完之后也可速速送人,免得有害。”
灵鹤很快反应过来了,“书里满篇文字,果然有害。”
云蜥大笑,“有才有才!从前我不知道这书的害处,因而被害;如今你既知文字有害,则无患矣!”
原来云蜥师傅恐灵鹤得书之后,受限于文字,最终不能得书中要义,于是故意说反话试他。记得上次他们相会时,云蜥师傅以此提点灵鹤,而灵鹤竟然一点即通,且将它熟记于心,内化到了骨子里。由此,云蜥师傅便感到灵鹤实有圣人之才,与他这种只会说教的愚钝之辈不同,将来必定大有所为,所以更加放心地让他带走了这些书。灵鹤临走时向他行礼,云蜥师傅也同样郑重地回礼,二人相别,不知下次再见何时。


IP属地:北京75楼2021-10-07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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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0.17
    前一天中午还是烈日当空,热得仿佛盛夏,不料夜间寒风忽至,到了清晨只见天色黯淡,云气苍茫,而且凉意入骨,已有深秋之意。这一天,乌云在低空随风疾行,忽然解冻,淅淅沥沥地降下秋雨,然后趁着秋风起势,作乱喧闹,使得此景顿时寡淡无味。
    一众兵士踏着街上泥泞的污水匆匆而过,直奔流云武馆。他们全身被甲,手提刀剑,冷铁带着凉水,一路闷响不绝。等他们到时,却只见大门紧闭,寂静无声。把门踹开,里面依然没有动静,难道果真无人?他们四处搜查了几遍,忙活了半天,个个被风吹了一身稻草,湿漉漉地粘在盔甲上,结果一个影子都没见着——想必他们已经逃了。他们只在杂物中发现半本书,翻开一看:
    “东海上有一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棵大桃木,盘屈蜿蜒,有三千里之广。来访此山者,大多由西侧进入,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天鸡;我既见此山,又飞了三天三夜,绕至东侧,发现山中树木郁郁葱葱,形状各异,绵延千里,为‘风尘林’。林中有一种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随处可见。问了他们,便又知道,树林的尽头有一小潭,为‘翠影潭’。不远处藏有一座山洞,洞中真气弥漫,无人敢入,但闻‘天煞’囚于其中……”
    果然是厥词妄文!来者大喜,将书收好之后,立刻给大门上了封条。
    云蜥师傅和弟子早已悄然离开,不知去向。武馆内留下的火,最终被突如其来的冷雨浇灭了。


    IP属地:北京76楼2021-10-17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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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天晚上,灵鹤新点了一盏灯,将那本“歪拳”拳谱在心中记熟了。此时夜色正浓,山上一片黑暗,只剩他那一盏灯,在薄雾中发着孤零零的光。灵鹤来回轻轻一走,无意间搅起半空中的水雾,使得灯光也随之流动。当他猛然振翅的时候,一道疾风像箭一样射出去,但是四周的云气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只是作微微的环流。他动得越快,云就动得越快;他动得慢,云也动得慢;他一套拳打完了之后,空气又平静如初。
      山林里的云气越来越厚,灵鹤将其揽入怀中,突然感觉沉甸甸的,势如千钧。他用脚抵住地面,运起全身的力量向外一放,云气立刻四散而去,身前又一下空空荡荡,只出来一阵微风,刚刚吹动他的飞羽而已。
      他略感失望,又想起自己白天看的了云蜥师傅留给他的书,什么度朔山、天煞之类,尽是故事和对话,的确是故弄玄虚。现在看这拳也同样华而不实,见不到一个狠招。他虽然感觉对不起云蜥师傅,却止不住这样想。浪费时间……
      灵鹤实在是太困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今天断了几根羽毛,走进屋内,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忘了熄的那盏灯挂在外面,仍旧发着孤零零的光,努力地想要点亮这个夜晚。


      IP属地:北京77楼2021-10-17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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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0.23
        正式习武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日渐感到自己与众不同的翅膀和腿部结构很难适应这里的训练。他们四足兽设计武术套路的时候从来不考虑鸟类的感受。因此,我的功夫一直无法长进,精力倒是绰绰有余,只能靠动脑来消耗掉。
        从前我说过,武馆里总是充满坚定而躁动的呼吸,他们只是埋头行路,从来不讲“知足”二字。这本不合我心意,今天至于此,只是我一时的沉默与等待,否则不仅于天下无益,对自己也有害。我必须时常默念这些话以保持自己的本心。但是久入鱼肆,居于浮躁之气中,我也常常不免受到影响:或是被比武的胜负牵动思绪,或是因他人的议论心生波澜——浮躁会使我失去自信。
        当然,不仅我是如此。如今世风急功近利,人人争强好胜,至于困苦,尚不自知。有人道,“即便自知,然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不争,就只有被大水冲到最低处去,又能怎么办呢?”但他们并不是真的自知者。因为他们总是抱怨世风浮躁,自己却未尝不喜金银珍宝,锦衣玉食;而所谓壮志豪情,心系天下,仁义之士,其所求者也未必是“实”,更多是“名”(这好像就是我以前总闷闷不乐的原因,*拍桌)。他们好比看东西闭着眼睛,虽然也能感受到四周明暗变化,但仅此而已。之所以闭着眼睛,无非是因为其他人在熟睡,惊醒他们会挨打,所以只好装睡。
        因此我越来越迷恋于飞行,这样就能离地面远远的了。如果你说这是逃避现实,我无法反驳。现实的表象往往会掩人耳目,只有从世人口中的“虚假”与“无意义”中才能窥见真实。逃避虚假的现实而投身真实的虚无,在我看来是没有错的。莲出淤泥而不染,其自身修养使然。我自认为没有这样的修养,因此必须用高空的长风洗涤心灵。有时被冷风拍打几下脸,心里的浮躁也就被吹走了。
        一提到莲花君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淤泥小人。但人们往往会忘记,莲花有中通外直,亭亭玉立之态,恰恰离不开淤泥。淤泥虽然肮脏,却含有必不可少的养料。萤火出于腐草,始有微光灵动;古椿生乎无地,而可垂天问日。这是因为善医者必知疾,善守者必知盗。想要遗世独立,羽化登仙,必须先理解什么是随波逐流,否则就会成为刻意的特立独行。由此观之,“出淤泥”和“不染”,其实是两个层次的要求。前者原来不是简单的沉默与等待,而是一种自我修养。


        IP属地:北京78楼2021-10-23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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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思进取,只思自娱者,时人所弃;精益求精,止于至善者,时人所贵。虽然如此,若矫枉过正,即便是芙蕖之色,也不免陷于渠沟。这天灵鹤正在翻阅手记,见到自己曾记下云蜥所留一言:“凡事无绝对”,忽然灵光乍现,若有所得,又在后面续写道:
          “长鲸激水,浪高百尺,鱼虾怵栗,可谓大矣,然不闻天地之广甚于江河者,盖受制于水也。陆上飞禽走兽,固可以天地为大。虽然,安知天地之外?拘于虚,笃于时,而所见者浅,岂独洞底鼠、水中鲸也哉!故曰:世虽有善飞者,亦不免自幽寰墙,久困天地之樊笼矣。”

          2021.11.2
          其实灵鹤从小体弱多病,多亏母亲悉心照料,帮他调理身体,才不致被病痛长期困扰。他的功夫之路注定艰难:最早他发现自己力量不及他人,就苦练石锁、沙包;及至练得回风起水,力可翻江,又发现自己形散力浅,身体不整,于是又提起了白蜡长杆,每日操练;终于力通全身,形神合一之后,又发觉自己翅膀太脆,怕扛不住拳脚,于是趁夜深人静时偷练断砖。
          如今,他已经练得浑身如铁,拳法少了幼稚,多了成熟。这时他又发现,自己的下盘成为了最明显的弱点。他修长的脚杆用来涉水尚可,却无法在战斗中硬碰硬;而且他身体上重下轻,对抗时更容易被偷袭放倒。随着切磋经验的积累,他的朋友兼对手们也对此心知肚明,而且毫无保留地加以利用。起先只是谨慎地使用横扫、轻绊,后来渐渐不惮蹬踹踩踏强行击倒,并不留力,让灵鹤吃尽了苦头。
          最令人郁闷的是,灵鹤赖以生存的“拼”字诀似乎失效了。李达总是和从前的灵鹤一样,不以为然地说他只是还不够努力。
          “要是练不出来,那就加练!”
          灵鹤看了眼他结实的牛腿,“其实我要是注意一点倒还好……但是我也不能时时刻刻考虑步法,总是不知不觉就露出破绽了。”
          李达摆摆手:“你还是练得太少,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毛病。”
          话已至此,灵鹤只能一瘸一拐地回去继续练。


          IP属地:北京79楼2021-11-14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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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1.5
            在李达的注视下,灵鹤收起双翼大展的架势,改作双星拱月,将双翼架在心口之前。在他对面,他的一位公牛师兄也摆出了同样的起势。
            由于平日里练习得很多,他们互相熟悉,心中有数,因此见招拆招,如同与镜中人互搏,谁都占不了上风。由于灵鹤体格偏弱,只能依靠技巧赚取优势,时间一长,先耗尽精力的必然是他。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灵鹤总会设法出奇招,争取在一开始就打乱对方的阵脚,尽快得胜。然而今天是正式比武,加上天降大雨,行动受限,灵鹤刚出手时只是稍稍保守了一些,就被对手贴身靠住,继而代入干巴巴的招式对拆之中。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浑身湿透了,雨里的冷气仍旧是自顾自地窜动。对手背着风冲上来,灵鹤顶着风顶上去。他的双脚扎在地上,硬是把自己的身子压低,用双翼封死所有进攻,严防下盘。如此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但依然不是长久之计。此时灵鹤已经冷得吃力,但师兄身上却冒出滚滚的热气,越战越勇。只见他使了一招排山倒海,直破雨障而来。灵鹤先避过他的铁蹄,见他此招势大,估计这次已经用上七八成力气了,于是立刻凭自己尚未练熟的腿功从地面跃起,向他腰部空虚处大力劈斩,将他的势头打散。
            李达似乎对这招很满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灵鹤。
            灵鹤又踏上去一大步,准备趁机扩大优势。但是师兄毕竟是师兄,实力雄厚,硬是回身解开了灵鹤的杀招,与之展开一轮新的对攻。这时灵鹤已经站到了上风处,如鱼得水,气势倍增,于是抛开杂念放手一搏。此时寒风侵入肌骨,已经把他冻得麻麻的了,因此他连续跟对方的牛蹄子实打实对撞了数次,一点都不感到疼痛,反而爽快。只是在拼招的时候,他的危机感也麻木了。雨势愈发迅猛,只听哗啦一声,他的眼前突然跃起一道水帘,接着双脚就像被钩住了一样,不明不白地就翻倒了。
            刚才灵鹤与他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竟没看出对方伏有一手横扫千军,即落身凭借腰力旋转,依惯性飞出两记低脚。这招速度不快,一般来说也属险招,但对灵鹤来说这简直是必杀方针。而且灵鹤正打得眼红,以为优势在我,便忘了防备下盘偷袭。掀倒他的乃是第一脚扫堂,第二脚又是手撑地变了个侧蹬出来,这力道让灵鹤在地上滚出两圈方止。
            湿黏的泥巴沾到伤口上之后,他的知觉立刻恢复了,顿时腹部和小腿都剧痛难忍,无力起身。翅膀各处也都仿佛刚刚被铁棒痛打过一顿,已经动弹不得了。有人见他在地上迟迟不起,喊着让他回来避雨,而此时灵鹤已经被雨水泡得不成样子了。
            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样,跌跌撞撞地从大雨中走了出来。这时他才发现身上少了些什么——刚刚挨的那两脚把他的斗笠都甩出去了。灵鹤向外一望,透过重重雨幕,他看到自己的斗笠躺在泥泞的地面上,竹条似乎已经被踩散开了。
            灵鹤忽然觉得眼前这场雨很熟悉。虽然秋雨每年都一样,但是他想像中的,或是梦到过的秋雨,不是别的,恰恰是眼前的这一场。来之前,他还不知道;来之后,他只能空叹:既知有今日,何故又没防着那一招横扫千军……


            IP属地:北京80楼2021-11-14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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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1.10
              第二场正式比武,结果是被鳄鱼兄一尾巴扫倒……


              IP属地:北京81楼2021-11-14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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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1.14
                两次失利都是因为疏忽,那疏忽又是因为什么呢?可以这样理解:疏忽即是思考不周,则疏忽源于思考;如果一项技艺已经烂熟于心,应用时能做到不假思索,疏忽也就不可能出现了。
                灵鹤向来赞同这种解读,因此也不屑于以疏忽作为失败的理由。今天他却因此不知所措了。想来他经过多年的努力,几乎从头到尾都有了长进,只有这腿实在太脆弱,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有这样一大弱点,战斗的时候不免需要处处多留心,也就不免疏忽,即便再谨慎都无济于事。况且功夫也讲究随机应变,到如今,早已不是一句“熟能生巧”可以解决的了。
                他后退一步,一览自己的整篇笔记,重新想了想:
                “凡疏忽者,必先有所为;欲有所为,必有所虑。有所虑,故有所失……”


                IP属地:北京82楼2021-11-14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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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1.21
                  李达昨夜就下山去了,众弟子得了空,本想着要趁机好好玩上一回的。结果次日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赖床不起,给了这座山一个难得安静的清晨。
                  这是一个白色的阴天,阴冷的雾在山中游荡。太阳被层层叠叠地遮掩了起来,估计现在才刚日出,寒气积了一夜,正是最盛的时候。四下一片朦胧,如同幻境。此时木道寂寂,万籁无声,但如果停下脚步静静去听,可以听见山自身的音乐,含蓄而清新。
                  天虽冷,雾虽浓,也是一种别样的清爽。但是,如果偏要与之作对,在山中制造出一点动静来,则此寒雾亦可处处为敌,成为难缠的对手。
                  灵鹤与其说是在比武切磋,不如说是在与山雾里这股厚重之气决斗。他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个夜晚,自己在薄雾中练习那本《流云拳谱》,其中说到,“云流绵绵,虚以陷力。”灵鹤练习了几遍都不得要领,又想到云蜥师傅的弟子也没有真正学成这套拳的,不免怀疑它是否真的是胡编乱造。然而今天他终于大开眼界,见识到它真正的威力了!这正是云雾缭绕,粘连贯通,灵鹤的每一招都感觉像逆水而行,沉重无比;而且他动得越快,寒气就越锐利,从头到脚蹿过去,让他感到杀机四伏。
                  他使尽浑身解数挥甩劈砍封挡拦截,然而对方出手不合常道,他的千百种技法都无处施展。只见他飞翼上下翻动,拒敌之势甚是迅猛,却像是他的独舞。他眼前只有雾的虚影,空气哗啦哗啦地响,他却感受不到一点风,只有湿漉漉的水。
                  灵鹤明白自己虽然力量更胜一筹,却换不来任何优势。此时再谨慎也无济于事了。他刚一挥双翼,自以为抓住了破绽,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冰凉的雾气一经搅动马上打起了旋,绕住了他的翅膀。此时凉意迅速攀上了他的后脖颈,他已无法应对,于是后脑勺马上挨了一记象征性的轻抽。
                  灵鹤心里大为震撼,服气地行礼认输。
                  俏小龙忙立起尾巴端正地摆在身前,一低头,也算是行礼了。


                  IP属地:北京83楼2021-11-21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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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早,山里依然毫无动静。二人找了片幽静的地方,一边闲聊一边享受山里的空气。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小龙伏在灵鹤的脚边,看着不远处的树叶珊珊而动,“你最后那一脚,我可是永远都忘不了。”
                    “当时我实在没办法,”灵鹤低头瞄了她一眼,仿佛又看到那时她从桌椅之间蹿出来,直奔大盗而去,毫无惧色的样子,“谁知道你只会一招‘神龙摆尾’就敢出手,差点把我坑死。”
                    “嘿嘿,”俏小龙挡住嘴窃笑了一下,“现在我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是啊,想来其实还没过多长时间呢,”灵鹤叹了口气,“我们的功夫也都变了。”
                    太阳突然从云中露了个脸,一束一束地把光照进了山里。然而大雾好像没有要散去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浓了。
                    “嗯,我也感觉到你出招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怎么说呢……比以前成熟了?”
                    “可能是吧,但是我感觉自己弱点也越来越明显了。”灵鹤接着将他近日几次比武失利的跟小龙说了说。他本想接着抱怨自己不争气的脚杆,但转念一想,小龙连腿都没有,“你难道不会有这种感觉吗?”灵鹤不禁问道。
                    “当然有过,但那是以前了。”
                    灵鹤立刻站直了,又行了个礼,“望俏小龙师傅不吝赐教。”
                    俏小龙笑了出来,忙立起身配合回了个礼,“灵鹤师傅,应该是我感谢你的开导才对,怎么今天你反过来要请教我了?”
                    “什么?”
                    “那天你说‘我们大家都一样’,我一直记着呢。”见灵鹤依然迷惑不解,俏小龙也迟疑了一下,“可能你当时不是这个意思吧,但我是这样想的……你看,我没有腿,鱼也没有腿,但是鱼又有鳍;你的腿很长,但也有不便之处,不过你有翅膀;犀牛没有翅膀而有角,豺狼没有角而有尖牙……想来想去,那么多种动物,好像哪里都不一样,唯独有一点是一样的。”
                    “哪一点?”
                    “至少我们都可以做自己啊。”
                    阳光再一次漏了出来,又被山林木叶筛过,细细碎碎地撒在地上,竟然有些暖和。
                    “我们都可以做自己……”灵鹤细细咀嚼起这句话来。没错,俏小龙虽然没有腿,但是一绕到身上,我也就拿她没办法了。她当然学不了什么拳谱,她所做的,仅仅是以蛇的方式游走,以蛇的方式攻击而已。
                    似乎灵鹤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但是理解是需要时间的。对鹤来说如此,对蛇来说亦是如此。
                    “对不起,刚才失礼了,应该叫你俏小龙大师才对。”
                    “啊,”俏小龙见灵鹤如此激动,略显惶恐,“灵鹤大师。”
                    说完,两位“大师”都笑了。
                    “走吧,我带你在山里飞一圈。”灵鹤伸出翅膀以示邀请,小龙顺着爬了上去,盘在他脖子上。此刻,群峦翠起,云雾蒸蒸,大概要很久才能散去了。而灵鹤和小龙成为了云海中的一叶孤舟,渐行渐远。


                    IP属地:北京84楼2021-11-21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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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2.12
                      练功可以有多累?累到回去之后连笔都拿不动。
                      我一天天地看着白天的世界变淡,变得黑白。山中的色彩全都悄悄地溜走了。它们是好心不想打扰我们,但它们走得太急了,没发现我其实想让它们多留一会儿。每天练功,没有了色彩的陪伴,就像是一壶水;练功固然有燃起来,燃到沸腾冒泡的时候,但是水终究是水,没有味道的。
                      有一天,木桩那儿突然平地起了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一根木人桩被打断了。它每天以残破而坚挺的身躯与所有人抗争,永远将倒未倒,众人都奈何不了他。如今他总算是寿终正寝了。众人在欢呼的时候,它也在笑,而且带着讥讽:我完成了一个木人桩的使命,如今毫无遗憾地重返自然了,你们呢?究竟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这天晚上,大风把山里的树刮断了一片;第二天早上,众人看着习练场上横七竖八的大树枝干,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花了半天时间把场地清理了出来。
                      除了这一天之外,我的真正的生活仿佛是没有白天的,而是一个夜晚接着一个夜晚。天色黯淡,动归于静,什么都不用看,不用做的时候,正是我“看见”色彩的时候。这时候,大树就是大树,不需要站在他人的目光下,不需要坚韧、不需要生机,不需要美,只需要是一棵大树。耀眼的日光褪去后,它反而获得了自己本真的色彩。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其实也不是一点“言”都没有的。最近偶然间再读拳谱,与第一次读的感觉很不一样。其中说,云有八八六十四变,其中有一变为“静云”。静云者,含雨之云也;云之积也不厚,则其雨也不真。于是我开始尝试学着身边木桩、木桶的样子,做一朵“静云”,在晚上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站着,什么也不做。奇怪的是,这样却仿佛是在平淡的水里加了茶叶,传出若有若无的苦香来;又好像与天地万物发生了心灵的共鸣,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万物的“一样”或许可以有新的解释,那就是“什么也不做”——我们的忙忙碌碌真的有想象中的那么意义非凡吗?做了如同没做,很多时候感动自己而已。
                      紧接着的是第二次豁然开朗:小龙说“一样”在于做自己,原来“做自己”就是“什么也不做”?
                      这就颇为费解了,一定是刚才某处有所疏漏的缘故。这使我又想起云蜥师傅草堂里那些写了又划的字。究竟是哪里疏漏了呢?
                      假设云蜥师傅站在我面前,我就问他:“什么是‘做自己’?为什么要‘什么也不做’?”
                      得到的答案想必是:“我也不知道啊。”
                      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个秘密实在难以言说。


                      IP属地:北京85楼2021-12-12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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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一支笔,几张纸,一缕晨光,一把剑。
                        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夕阳余晖中,山顶的通天桥上,飞起一杆闪着红光的长枪,撕破金黄的云霞。耳边传来打铁般的激斗声,我的眼前却没有一个对手。
                        或许是有的吧,只是一觉醒来,谁还记得呢?能把梦的大意记下来已经足够了。仔细想来,梦里的那个我应该是为习武而生的,现实的里的我却靠一支笔闯天下。但是,梦里的我,房间里亦有纸笔;现实的我,房间里亦有剑,多么有趣。
                        这把剑是在春天来的,来了不久就能在我手中发出剑鸣,仿佛冥冥之中跟我有割不断的联系。因此我也视它为生物,就和我的每一支笔一样。
                        生物?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语。从前我认为,生物是由生存,繁衍,遗传、变异等一系列概念组合起来的。但既然笔和剑也算生命,那先前的看法就要推翻了。庄子逍遥游中讲:“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似乎有生命的不在于“物”,而在于“息”。我在纸上写下来那些名词、符号,皆是生物之“物”也。那么“息”呢?偶尔与剑共舞,我渐渐地想到这“物”和“息”,将来对我都是极其重要的……
                        嘶,好像跑偏了。面前的白纸依然是崭新的,刚刚的梦也忘了。好在虽然忘了,还可以再编出来——


                        IP属地:北京86楼2022-01-01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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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2022.1.2
                          这座山是一座孤山,周围人只叫它“山”,没有名字。一条木栈道从山脚引出,好像一缕轻烟随风飘转,化成一条云间飞龙。栈道只通到山顶,其势却高于山,一直延伸至天顶不可见处,忘却龙首何方。现在的飞龙栈依然如此大气又随性,而且增添了古意,只不过没有人走,也没有人修,惟有山顶的一段通天桥有时还会用作力大武馆的比武场地。
                          脚下木板苟延残喘的嘎吱声不绝于耳,邵大师一路攀登,一路听着。他不禁想起,也是这样一条古栈道通往自己的玛瑙寺,蜿蜒崎岖,有好几段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上得去。他从来不让人修新的栈道。然而现在他走遍大江南北,各地名山,大都道路通达,很难见到这种让人费力气的栈道了。近几年新修的“青云梯”,平坦、华丽、朝气蓬勃;相比之下,飞龙栈仿佛已经是耄耋老人,站在世界的边缘,忘记着一切,也在被一切忘记。
                          栈道的尽头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早……不,现在他刚走到半山腰而已。只见不远处的山崖上伸出一段断桥,中间还隔着亿丈深渊。应该是最近一次异常的山动让岩石崩裂了开来,栈道也被扯断了。邵大师迟疑了一会儿,把两只前掌也按到了地上,随后几步冲出了断崖边缘。在空中停留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到裂谷中有一股黑气窜出来,可是往下一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一转眼已经到对岸了,他顺势轻轻一落,用四只吸盘似的脚掌牢牢地挂在垂直的崖壁上……


                          IP属地:北京87楼2022-01-02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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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光闪过,他攀住高壁一荡,恰好越了过去,剑光瞬间消失在墙里,卡得死死的。他前掌在墙上一扒,身子一甩,一个摆腿扫脸,把那强盗吓得不轻,慌忙向后一蹦,仰面摔倒。
                            “走!”邵大师一把抽出了利剑。兔子强盗立马原地跳了起来,逃之夭夭。周围人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凝望着小兔子消失的那个转角。大家都闻到了,他的身上也散发着那种烟的香气。今天他走了,明天呢?邵大师一言不发,像个罪人般默默走了。


                            IP属地:北京88楼2022-01-02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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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石开裂,飞龙横断;疫病横行,大水四起;南边的天雷现出血红色,北边的雪花黯淡发黑。和平谷翡翠宫仙桃树也有萎靡之态……种种异象,不祥之兆,恐怕天下将要大变……”
                              一向不信这些的李达竟然没有插话。邵大师接着讲:
                              “五百多年前,乌龟大师和天煞在青城山习得气功。当时,中原正处大乱,群雄并起,四境之内,人心惶惶,气为人形所累,浅而不固。天煞夺他人之气,易如反掌。幸而乌龟大师出手将天煞打入灵界,天下战火渐止,复得宁静。百姓养气而生,自得其乐……”
                              “为什么突然讲这些,这不都是流云武馆那帮人的话吗?”李达终于没有忍住打断了他。
                              “是的,这些都记载在《无名书》之序文当中,流云武馆也藏有此书。然而如今武馆没了,书也不见了踪影,恐怕很快天下人都要忘记什么是‘气’了。离天煞回到凡间不远了。”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自己对自己讲这些话了。李达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没有真正听进去一个字。他早就习惯了,但他还要做最后的尝试:
                              “我想看看你们的武馆。”


                              IP属地:北京90楼2022-01-02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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