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乱
在英云的记忆里,金家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一向沉稳的金老爷突然变得暴躁无比,而且情况一天比一天遭。稍有不顺心就破口大骂,就连两位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都未能幸免,就更别说是仆人们了。
偏偏这个时候英云也不在状态。虽然对染布任务不然有丝毫怠慢,带着大家日夜赶工,可质量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大老板紧皱的眉头,让工人们的积极性大打折扣。
工人们正打着哈欠用粗木棍搅着染池里的布,锅炉里的水热烈得沸腾着。英云在染布场里来回走着查看成品。
突然间闻到一阵花香,英云转头,看到芬儿领着一队侍女捧着花从染布场边经过。陶盆中围着花茎生长的各色花朵在快速移动下轻轻颤着,令人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花影,却能闻到独特的花香。
不知为何,英云的视线中,花影居然同李特的样子重合起来。幻象中他用指甲嫣红的手轻轻掩着嘴,只露出一双笑眼。
近日来每当自己觉得烦躁时总能看见这双眼睛,透着温和柔美的同时,是令人不敢靠近的危险感。
即使前途未明,也想要冒着危险靠近,再靠近。
他总不住想起那日在母亲房中与李特的初见,那惊鸿一瞥,更恨自己当时没有再多看一刻。
只是这种想法一冒出,就会立刻被英云切断。随之而来的,是对庄儿案的疑惑。
为什么会是由庄儿装盒?又为什么会是庄儿替二夫人绣甲,而不是二夫人更信任的其他侍女?为什么明明证据不足却定了庄儿的罪?
说不通的地方有太多,令人不得不怀疑。只是庄儿是大夫人亲手赶出金府的,便无人敢过问了,除了英云。只是他永远也无法从母亲口中探听到丝毫内幕。他相信庄儿是无辜的。而李特,无疑成为了嫌疑最大的人。
因此英云总告诉自己,想起那个人只是因为自己对庄儿案的关心,并无其他。可每每从思考中抽离重新投入去染布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进入状态了。
「哐啷啷!」
听到响声,英云和工人们都停了下来,循声望去。院子里顿时只剩沸水扑腾的声音,令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第一位侍女仍旧捧着花盆,不知是花盆太重还是受了惊吓,双手抖个不停,连带着花盆中的花也轻轻摇晃。第二位则惊呼一声蹲下,哆哆嗦嗦地拾着地上的花盆碎片。侍女们一起低下头小声唤了句「老爷」,拾碎片的那位也站起身,低着头与其他人一起等待着金老爷的呵斥。
「这花儿是?」金老爷走近一步,低头看着盆中鲜艳的花。
「回老爷,这花是李公子院里的。夫人说,东院难晒到初阳,便吩咐奴婢们将这花儿移到染布场来……晒太阳。」后面一个侍女答道,声音不大却还算沉着冷静。
「简直是胡来!染布场怎会是给她用来晒花的。」
侍女们听到老爷语气突然加重,纷纷将头低得更低,更是憋着不敢出气。
金府中人人都知道,夫人是老爷用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大户小姐。恩爱了数十年,从未见过老爷如此说夫人。
「回去告诉夫人,要晒花找别处去,染布场是干正事的地方。岂容她胡闹!」
「是,老爷。」侍女们轻轻鞠了一躬,低着头准备后退。
「还有,叫她少捣鼓胭脂水粉,多教育教育她这喜欢看热闹的儿子!」
工人们闻言都转过身去继续工作,染布场里重新响起布在水里一起一落的「哗啦啦」的响声。只剩大少爷一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呆望着跌落在地的花和碎在周围的土壤,心中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疼和难过。
「唉,真是不成器!」
金老爷甩甩袖子,紧皱着眉头大步离开。工人们的腰背渐渐也放松了下来。
「我说,你知道老爷最近脾气如此差是为什么吗?」
「你不知道吗?整个金府都传遍了。」
「说来听听?」
「呐,现在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咱不是好几天没见到二少爷了吗?听说他想背叛老爷不成,现在被关在房里呢。」
「不会吧……二少爷对老爷的忠心大伙儿都看得出来。」
「可不是嘛。二少爷说不定只是在屋里休息几天。所以大伙儿都更相信另一种说法。东院那李公子,你知道的吧?长得如妖魅一般好看,听说他和……你靠近点……」
伙计们小心细碎的言语把英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他心里的不安又突然冒了出来,和当时蹲在书房边时的感觉是一样的,甚至更甚。
这段日子他每天都在仆人们小声的议论声中度过。消息传得越来越开。
仆人们的声音很低,他每次也只能听到一点。
「老爷不是一见夫人的指甲就厌恶吗。据说是因为夫人啊……与那公子……」
每次到这里,英云就不敢再听下去。他害怕听到自己最怕听到的事情,也就是日夜令他不安的事情。但仆人们惊讶和嫌恶的表情还是让他冒出一身冷汗。
庄儿案,母亲与李特的关系……
金府此刻的混乱也许不是最甚,可大少爷心中的丝线却千丝万缕地缠在一起,慢慢地,愈来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