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过河。”
      露琪亚跳到舱中，对男人伸出手去，“来，手给我。”
他轻轻点了点头，拉着露琪亚的手上了船，背对着她站立的不动如山。
竹篙点岸，撑船，慢慢能见到对岸姹紫嫣红的石蒜。
     “来，手给我。”
      很久以前有人曾经对露琪亚说过同样的话。
      露琪亚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身后烈火冲天的城池，蝉鸣的七月，身边三月围城开城后遍地的饿殍。
      自己一身华贵的小袖，也是奄奄一息。
      有人在面前伸出了手，她一把抓住，紧紧地握住，却没有多的力气再站起来。
     “先喝点粥，小心别噎着。”
      露琪亚扶着放到自己面前的碗，用力地大口吞咽，觉得自己有了力气，抬头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你是谁？”
      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对露琪亚说了句什么，她没记起。
      如今她连那个人的脸都想不起来。
      三途川的河水静静地淌着，水面浮过露琪亚那个时候的回忆，男人模糊的容颜，张合的嘴唇。
      露琪亚忽然在意起来，他在说什么，他是谁。
     
      船靠岸，超度的白蝶了涌上来，裹住了下船的人，下一刻男子便消失无影，冥世的天空传来为亡者的诵经声。
      露琪亚愣愣地看着那群蝴蝶飞走，竹篙险些脱了手。
     “愿君一世，平安静好。”
      低低喃喃，露琪亚不由自主地念出她遗忘了多少年的祝词。
      人生短暂，数十年后露琪亚在冥河畔又见到了那个两度来到岸边的人。
      他自是已然不记得面前这位渡船人。
      露琪亚如上一次一样，伸出手去扶他上船。
     “你……名字？”
      男人略讶异地瞧了露琪亚一眼，大约是觉得稀奇了些，冥河的渡船人会在意一个过客的名字。
      “白哉。”
       露琪亚本不指望他会回答，听见了答复，只是微微颌首，继续撑船，脚下的河水里，掠过了几段带着色彩的场景，那是露琪亚本以为早就模糊的过去。
      “朽木白哉，朽木氏与你的家族有些渊源，没有去处的话，就到朽木城来吧。”
       那句露琪亚在意了几十年的话，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脑子里。
      “这一回朽木氏也参与了笼城，你若是怨恨，就去投靠了京城的京乐家，与你家有交情有钱的公家贵族，总比朝不保夕的武士一族要好。”
       脑海里男人模糊的脸也清晰起来。
       与面前的人如出一辙的外貌。
       露琪亚垂了眼睛，回忆再次停滞不前，但她已经不想记起更多。
       以后的每隔不久的年月，会有一个名为白哉的男人，在岸边看着渡船人伸出的手不知所措。
      “来，手给我。”
      “你叫什么？”
      “……白哉。”
  
露琪亚忘记了自己做了多久的渡河人，却十分明白的记住了自己送了那个一直名为白哉的七世短命，三百年。
自己也在这三百年间每一次送白哉渡河的时候，一点一滴地想起过去。
从露琪亚失去家族的那一天，她抓住白哉的袖子死不松手，然后她以妹妹的身份进了朽木城。
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不久露琪亚入主了北殿，被白哉带到家臣前接受跪拜。
白哉从那碗粥以后的时间，保护了她十年。
而后的两年，露琪亚苦苦支撑朽木氏的天下，最终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养子毒杀，带着疲倦和不甘闭了眼。
“无论是我，还是他，似乎都是无法往生。”
露琪亚第七次送白哉过河后，扔下竹竿拜访了地藏菩萨。
“我那时只顾着自责没守住他的天下，怨恨蒙了我的眼，却忘记了那时候他对我说的话。”
露琪亚唇边流出一缕温暖的笑意，她的肩头悄悄地出现一只白蝶。
“我会一直用这副样貌，这样的名字等你。”
温柔的白光泛起，三途川的天空传来了超渡的佛经声。
那条露琪亚站立无数年的渡船上，又出现了一位眉毛有些奇怪却不乏温柔的渡船人，与她一样伸出手来扶她上船，送她平稳地过了三途川。
“愿君一世，平安静好。”
在露琪亚离开的瞬间，身后响起了渡船人的祝词。
她没有听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