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沉戬】熏风南来

22
所谓“多巴胺理论”，具体是谁提出，是否有科学依据，究竟有几分可行性，沉香守在圣彼得十字医院的半个月内，都无从知道。确如前台小妹所说，这里的医生护士绝大多数是德国人，满嘴叽里咕噜的鸟语，写出来的病历也都是潦草到看不懂字母。沉香的手机在进来病区时被没收了，在这里住到第三天，总算从护士长那里借到了一个平板电脑，从此见缝插针、不眠不休地自学德语。杨戬虽然不能说话也无法起身，却知道他抱着平板在干什么，有时醒过来也不提醒他，舅甥俩一坐一卧，静默无言。
但骄阳洒了遍地碎金，淡蓝色窗帘肆意飞舞，仿佛燕鸟振翅。
但五月初夏生就烂漫，时光隽永，熏风南来。
幸而少年人脑子转得奇快，沉香也有一定的英语基础，学了几天就已经能够看懂一些基本的词语和词组，简单的日常对话也能听懂一些。接着他就不再只是抱着平板，还得抱着杨戬的病历本，和平板摆在一起研究，输入、分析、翻译，一步步往下走，希望能够竭尽全力理解一点杨老师的病情。
偶然的一个深夜，沉香照顾杨戬睡下了，自己继续在灯下研究病历本，却忽然听见了一句简短的中文。虽不清晰，却让数日来沉浸在德语中的他“如听仙乐耳暂明”，不经意间就多留意了几分，而说话的两人也越来越近，声音越加清晰。
“但是？跟你说过跟紧一点！你还和对我说‘但是’，”一人说，“要不是那一枪放得准，你也去给摩托车撞一次！”
“是我的错，我过于放松了。”另一人则一味认错，“今后我一定引以为戒……”
沉香敏锐地捕捉到了“摩托车”三个字，直觉他们所说的大概和杨戬的车祸有关，锁上平板还想再听。而外面的人大约完全没考虑到，这个点了病房里居然还有双多余的耳朵，只考虑不能吵到病人，便在房门外停下了脚步，继续方才的话题。
“遭瘟的傻×，断一条腿算便宜他了。这事也就是落在我手上，要是被我爸知道……啧。”
这人说到这里，大概是准备抽烟，旁边陪同那人低声提醒，他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香烟和打火机放回去，骂道：“杨戬也TM是个——什么亲戚都敢认。对了，那东西拿回来没有？”
“那东西……”
沉香好奇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正侧耳听着，突然病床上一阵异动，竟是杨戬扯掉了呼吸机。呼吸机连接着医院的应急设备，顿时整个病区内警铃大作，病房外的人一脚踢开门闯了进来，就看见沉香已经替杨戬把呼吸机重新戴上，看样子虽然脸色惊惶，却并未因为这场意外而手忙脚乱。
“没事了，搞什么。去跟护士说别过来，烦。”
方才踢门的那个人点了点头，就依言退下了。而剩下没走的这个，就是前几天给沉香送来磁卡的花衬衫墨镜男。今天他倒是没穿花衬衫，白西装、红领结人模狗样，像是刚刚参加过什么晚宴。
“等一等。”
另一个刹住脚步，回过头来。
“把这个人带走。”
他往沉香脸上挑了一眼，眼神极其轻佻蔑视，令人极不舒服。而此时此刻的沉香却毫无反抗余地，这人说完了话，顿时那个下属就大步流星走来，三下五除二擒住沉香，活像抓一只小鸡仔一样把沉香勾在了腰间，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别，别赶我走！”沉香自己知道挣扎无用，只在出门时伸手攀住了门框，向西装男恳求道，“求你，我想留在这里……”
西装男往杨戬那儿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随后向门口一挥手。扛着沉香那人轻轻松松把他的手掰开了，走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门，轻笑了一声——
“你能有什么本事，和他谈条件？”

23
关于张金远的哥哥张金邃，沉香与他的交集便止于此。当夜，张金邃支开沉香，到底和杨戬说了些什么，沉香更加不得而知；他那摇摇欲坠的请求，最终却落到了实处，那人只把他关进了附近的休息室，而没把他直接扔出医院去，让他得以留在这里继续照顾杨戬。
沉香猜测，之所以那个人会突然改变主意，八成是看了杨戬的面子，而不存在什么良心发现之类的其他可能。也的确如他们所说，沉香何来的立场和资本去和他们谈条件？他们的世界似乎和普通人不一样，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而那个夜晚最后的确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病区的警报没有再响，翌日清晨则一如既往，沉香从护士那儿领了两份早餐到病房去吃，一份是给他的，另一份是杨戬的——沉香住进医院以来，杨戬的伤情显然有所好转，现在他可以只在准备入睡时戴呼吸器，偶尔也能自己下床走动。沉香本想带他到下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从窗口往下一望，只看见层层叠叠的铁丝网电网参差交错，密密麻麻，看着就不像是个闲逛的地方；而且按照他来时所见的重重防备，工作人员也不可能放他们外出。
但沉香并未就此放弃这个念头，既然不能出外出，那就带杨戬到走廊或是休息室去透透风。而至于休息室，与其说是用来“休息”，倒不如说是个图书馆，两面墙那么大的定制红木书架，上面书的种类就更加一言难尽，都是些什么考古学、水利工程学、物理学、数学，还有一些临床心脏医学之类，晦涩得很。沉香都没什么兴趣，看杨戬在那翻书，就自己拿出抄录的德语单词来背。磕磕巴巴背了片刻，突然发现杨戬正在看他，少年涨红了脸，问：“杨老师……看我干什么？”
杨老师笑了笑，说了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没看你。”又问，“学这个做什么？”
沉香老老实实说：“因为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和他们说话。”浑不怕暴露无知，被人笑话。
杨戬却摇头：“过几天就走了，不用学。”
“万一以后会碰见德国人呢，多学一门语言不好吗？不如杨老师以后用德语教我物理课，那我岂不是两开花，”沉香知道他会德语，半开玩笑地跟他耍嘴皮子，“怎么样杨老师，上一节课，我给你做一年家务。”
他说这句话完全没过脑子，但说完了粗粗一盘算，感觉还挺划算。不往多里说吧，如果杨戬给他上十节课，那他就可以给杨老师做十年的家务，这就意味着他在这十年间天天都能看见杨老师，值。
只可惜杨戬并不接他的话茬，抬起书来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从今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们，学好你的英语就够了。”
沉香很想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这几天以来，他发觉这里的医生不说医术如何，他不懂这方面，但他起码能看出来，一方面杨戬恢复得的确很快，另一方面，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是一心扑在杨戬身上，别说他的病情了，哪怕是咳了一声，护士都会急匆匆过来探望，这在公立医院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杨戬的“低血糖”，总算没太影响行动，一个周末过去，差不多就恢复如常了。当然，这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张金远发过来的按摩疏导手法PDF——他一回到家就被张百忍困在家里，非要他在家反省当年的离家出走，只好微信给杨戬发个PDF过来，建议转发给沉香，让大外甥照着示意图给杨戬做腿部按摩。

然而他发过来的时候，沉香正拿着杨戬的手机帮他核对课表，于是直接连转交的步骤都省了，沉香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顺手转发给自己，打开文件扫了两眼。刚看了开头，“小金”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告诉沉香注意力度，你现在血脉滞塞，用力太轻起不到效果，用力太猛很容易导致淤青。最好让他先试试，试不好就告诉我，我翻墙出来。”

沉香刻意忽略了最后一句，点开张金远的头像，把他的名片推荐到自己的微信对话框，然后申请好友。
张金远通过得很快，给沉香发了个小黄脸惊讶.gif。沉香转身看了看正在床上看书的杨戬，快速输入一行字：杨老师真的只是低血糖吗？
那头的张金远似乎犹豫了很久，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良久才回复说：他的低血糖比较严重，所以会手脚发麻。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有其他症状了吗？
沉香想了想，继续打字：我发现他一直在吃药，但他的药都锁在保险柜里，还要故意避开我吃。
张金远极其浮夸地回复了一个“不会吧”的表情：我没听他说起过，是不是你多疑了？还是你有什么头绪？
沉香：我担心他是不是两年前那场车祸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当初离开圣彼得十字医院之后，沉香把当时记下来的病历本上的德文全部传到网上找大神翻译，那些东西太过于专业，靠他那初学的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德语，只能看懂个别词组，却成不了句。而大神们的回复，清一色都是一些裂伤、碾挫等词汇，恢复与否都能用肉眼观察，唯一令沉香揪心的就是“脑震荡”，但当时被多人证实那只是轻度脑震荡，并且在出院时症状已经消失。
张金远却陷入了沉默。沉香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回复，心里更加忐忑，打字道：我总觉得你知道很多。
张金远依然没说话。沉香索性关闭了聊天界面，继续帮杨老师核对课表。对完了，打开张金远发来的PDF，开始学习按摩，担心控制不好力度，就在自己腿上做实验，一会儿把自己捏得龇牙咧嘴，一会儿又摸到痒痒肉，闷声笑个不停。
幸好杨老师在卧房，而他在客厅。不然，杨老师恐怕就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了。
等按摩手法熟练一些，不但腿疼，就连天色也已经黑下去了。沉香在自己腿上拍了两下缓解缓解，返回微信聊天界面，就看见张金远的回复：我当然知道得比你多，你是他外甥，我可是他哥。他跟你这么点大的时候，还跟我撒过娇呢。
沉香回想昨夜，心说杨老师喝多了之后也跟我撒过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暗自争风吃醋了一把，继续打字：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张金远直接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沉香：牛皮吹破了吧。
张金远：手动再见，妈妈说不能和小孩说话。
此后，不管沉香说什么，他都一句不回了。沉香被他气死，更加确定张金远知道真相，却偏偏要帮杨戬隐瞒他，万般无可奈何之下发过去一条质问：我满十八岁了，而且我还是杨老师的亲戚，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这条最终也石沉大海。
而沉甸甸的高三，大学前最后的拼搏时光，依然如约而至。

26
高三开学首周的周五，沉香班上转过来一个女生，几乎引起了全年级的轰动。敖春和丁香十分八卦地撺掇沉香给他们拍张照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长相，能获得同学把她和杨老师齐名的美誉。
沉香懒得理他们，但对这姑娘居然能和杨老师齐名这件事耿耿于怀，于是真的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杨戬，顺手转发到了敖春、丁香和他三人组的小群里。顿时，整个群里充满了狼嚎声，起初是敖春花痴的嚎叫，后来则是被丁香拧得嗷嗷叫。
沉香看着这俩活宝，连头像都是情侣头像，突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待在这个群里，摆明了是来吃狗粮。
杨戬大概还没下课，一直没给回复。沉香百无聊赖，继续做他的作业，然而旁边一群女生围着转校生叽叽喳喳，话音就不容拒绝地传入耳中，闹得他无心写作业，索性把笔一放，看看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就打算去走廊上透透气。
其实他所谓的“透气”，目的并不单纯。教室外走廊正对着高一教学楼杨老师的办公室，而且杨老师的办公位就在窗边。有时候沉香从走廊上溜溜达达走两遍，往往就能看到杨老师下课回来，或者坐在办公桌前备课，或是摆弄窗台上那几盆养了好几年的仙人掌。
今天也不例外，沉香刚刚走出教室门，找好黄金角度，就看到杨老师果然已经回来了。但他怎么不回消息？刚这么想了一下，沉香就发现杨老师身边还站着一个学生。看穿着是个姑娘，而且抽抽噎噎的，好像在哭。
至于是谁，这就看不清了。难怪杨老师没时间回消息，原来是惹上了个哭包。不过说真的，杨老师好像真的就对眼泪毫无办法，看到别人一哭，他就慌，他一慌，就好像什么都能让步。
沉香这么一脑补，突然觉得杨老师的处境很危险。如果这个女生是给杨老师表白，再哭上一场，那岂不是胜券在握？
突然有点抱怨为什么父母没把自己生成女儿身，这样要追杨老师应该也能轻松些，就像沐慕老师那样。
胡思乱想了一阵，上课铃响。沉香看到那个女生回去了，也就跟着回了教室，拿出手机随便瞄了一眼，果然收到杨老师的回复：很漂亮。
重点全错，敢情他是完全无视了前面沉香说的那一大段“华山二中美人排行榜”之类的神神叨叨的内容了。沉香正想给他纠正，屏幕上又多了一行字：喜欢她吗？附带一个“可爱”小黄脸表情。
“……”什么鬼？！
沉香感觉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首先，杨老师的问题真的很雷人；其次，他发的那个可爱表情却真的很可爱。当然了，沉香虽然知道那个表情说的是“转校生可爱”，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理解为“杨老师可爱”。
纠结来纠结去，沉香差点因为走神而在课上被班主任丛老师逮个正着。
丛老师，全名丛从，一个看多了就会不认识字的名字，学生们亲切地称之为匆匆。这个老师最早出名是她刚来学校时极其通情达理，据说是因为学生时代被老师虐多了，所以想做个温柔的好老师；但后来在华山二中教了没几年，突然一反常态变得极其严厉，传说是因为在学校被学生虐多了，所以决定变成最可怕的那种老师来虐学生。有人总结匆匆老师的执教生涯，大概就是“互相伤害”——可不就是时光匆匆不饶人么。
心里揣着杨老师的“可爱”表情，沉香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体育课，把书本和作业往书包里一塞就想逃，却在教室门口被敖春给抓住了。这货一脸八卦的坏笑，说有大新闻要告诉沉香，相约校外麦当劳一叙。
沉香一听就觉得头大。有什么八卦不能微信说，而且还要去麦当劳？他痛苦地告诉敖春：“看来你得先了解一下我们匆匆老师的八卦。传闻她回家必经麦当劳，而且经常从麦当劳抓蹭网玩手机的学生。你们是想让我去送死吗？”
敖春满不在乎：“这你也信，匆匆老师哪那么闲。再说了，今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还是体育课，四舍五入已经放学了，匆匆老师想抓你也没理由啊。我看你就是想回家看杨老师。”
旁边的丁香添油加醋地说：“不对啊敖春，他那不是回家，那明明是杨老师家。咦沉香，你该不会也已经忘了吧，早就把杨老师家当成自己家了噢？”
沉香：“……行了行了我跟你们去，烦死了。”
十分钟后，三个人就浩浩荡荡开到了麦当劳。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三人行大概必有一个倒霉，刚刚点了三个甜筒坐下来开八，就发现玻璃外有一道凌厉的杀气。沉香一抬头，好嘛，这不就是匆匆老师吗？
说好的匆匆老师没这么闲呢？说好的四舍五入已经放学了所以不会有事呢？
沉香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只能放下甜筒，声如蚊呐：“我先回去上体育课了。”
敖春&丁香：“壮士走好……八卦我们微信发你……诶？！”
沉香：“？”
丁香：“杨老师？！”

沉香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然杨老师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在麦当劳的玻璃墙外面和匆匆老师说话。可惜玻璃墙隔音效果太好，内外也太过于嘈杂，实在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总之杨老师轻轻松松就把匆匆老师哄得喜笑颜开，连沉香旷课的事都不计较了。最后杨戬甚至从旁边的自动冰淇淋机那边买了个甜筒递给匆匆老师，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敖春看了完整的剧情，对沉香竖起了大拇指：“你真厉害，未卜先知啊，连救火队员都找好了。”
丁香也一脸崇拜：“啊，谁能挡得住杨老师的美男攻势，想嫁。”
说完，瞬间两双眼睛直勾勾盯住了她：“休想！”
这厢说罢，杨戬就推门进来，站在桌边也不坐，看着沉香敲了敲桌面：“逃课？”
敖春：“……”妈耶，原来不是沉香叫来的？
沉香抓了抓头发：“额，杨老师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从走廊上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
噢，说了半天，忘记他能看到杨老师，那杨老师自然也能看见他了。沉香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在走廊上对杨老师跳求爱舞，他八成也能看见，而且打不着。妙。
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杨戬又问敖春和丁香：“在说什么？”
丁香对美男从来没有抵抗力，立刻和盘托出：“就是想分享一下新来的转校生的八卦。杨老师你想听吗？虽然不是很劲爆，但同学的八卦我们还是要了解一下的嘛，不然以后怎么愉快地玩耍呢？”
杨戬想了想，又看了看沉香。沉香一看他眼神就猜到他的脑回路转到哪去了，连忙阻止：“等等，杨老师，我对小玉并没有——”
但最后三人行依然变成了四人行。丁香跑去给杨老师也买了一个甜筒，四个人围坐一桌，就差打麻将了。
“听负责招生的老师说啊，小玉同学的爸妈都不是本地人，他们常年不在家里呆着，然后小玉同学的爸爸就在外面找了个小三！小玉同学的妈妈特别生气，就离婚了，而且被老公阴得净身出户，现在就带着小玉同学在外面租房，特别特别可怜。”
丁香说完，还要总结陈词：“看来人如果长得漂亮，就一定会被上天拿走别的什么东西。杨老师，你有没有什么心得？”
杨老师认真吃着甜筒，突然被点名，抬了抬眼。沉香明显看到了他头顶冒出来的问号。
看来他根本就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丁香看他的反应，难免有点挫败，继续问：“杨老师听了这么悲惨的经历，难道一点感想都没有吗？”
沉香：“……”别问了别问了，我怕杨老师让我对她好点。
果然，杨老师把手指沾上的奶油擦了擦，回答：“是很可怜，你们多照顾她一点。沉香，她和你是同班同学，你更加要对她好一点。”
沉香：“……好的杨老师，没问题杨老师。杨老师，我们回家吧？”
杨老师拒绝得干脆：“不行，都回去上体育课。”
敖春&丁香&沉香：“……”
敢情杨老师才是那个来麦当劳抓学生的啊？！

27
尽管杨老师吩咐要多照顾一点胡小玉同学，可沉香清楚地知道他EQ为负，所以根本不会当回事。虽然胡小玉同学就坐在他斜后排，但他坚决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去搭话。
这是高三，多少人情窦初开，迎风招展，男女生多说一句都可能会被误解为对对方有好感。他才不会傻到让别人以为自己在撩妹。
不过胡小玉同学似乎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过分内向的性格导致她虽然漂亮却交不到同性朋友，凑上来的男生她也都不大搭理，只管埋头读书，毕竟高三转学是个令人智熄的行为，如果不努力学习，可能成绩秒秒钟就凉了。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但外来的学生肯定得受一段时间排挤，尤其是胡小玉同学来了之后第一次月考，居然考了全班第三。
这还了得，来了一个月就挤掉了班级前三的名次，八成是不想在这混了。华山二中和别的学校一样，除了高二开学分一下文理科之外，就不再重新分班了，而且沉香读的还是理科，班里近三分之二都是从高一开始就认识的老同学，这就导致小团体非常多，熟了的同学早就混得不能再熟，于是只会闷头读书的胡小玉同学就成了众矢之的，虽然还没到校园欺凌的程度，却也饱受冷落。体育课要组队打乒乓，语文课要组队讨论，甚至她被匆匆老师安排去参加辩论赛，都没人主动和她组队。胡小玉同学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孤独，一次次在自习课上偷偷抹眼泪。
终于，正义感爆棚的沉香看不下去了。他开始和胡小玉做朋友，还把胡小玉拉进了他们仨的狗粮群。
总算不是他一个人吃敖春和丁香的狗粮了，爽。
然而他此举却引起了敖春和丁香的沉思，不知怎么的一讨论，再仔细观察沉香对小玉的态度，理论结合实际再结合猜测，最终敖春猛地一拍麦当劳的桌子，指着沉香的鼻子骂：“你就一见异思迁的花心大萝卜！”
沉香：“？”
丁香嘤个没完：“杨老师好可怜，就这样被抛弃了……”
沉香：“？！”
“你还不承认？！你们班的人都说你在和胡小玉同学谈恋爱！”敖春义愤填膺，“你丫说好的追杨老师追到大学毕业呢？！”
沉香一个战术后仰：“什么叫追到大学毕业啊，我是说至少追到大学毕业。”
“那胡小玉……”
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是杨老师打来的语音电话。沉香接起来：“喂，杨老师，嗯嗯，我和敖春他们在麦当劳呢，胡小玉同学已经回家了呀，没和她在一起……好的，我这就来。”
敖春&丁香：“……”
“我和小玉就单纯的朋友关系，你们以为杨老师会允许他的亲亲外甥在高三早恋？天真，”沉香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你们慢慢玩，我跟小玉借了个爱奇艺会员，周末约了杨老师一起看电影。拜拜~~~”
“……………………”好酸，好恶心。
敖春破口大骂：“网上看个破电影有什么好炫耀的？！滚吧你，我要吐了！”
沉香大笑三声，出门看见杨老师的车果然等在马路边上，火速上了车，把书包往后排随手一扔。
“杨小舅舅，开路，回家！”
杨老师无奈摇头，踩下油门，带着活宝外甥回家过周末。
学校规定，高三生周日到周四必须住校，可把沉香想死了。

28
其实沉香刚刚告诉杨戬他决定放弃的时候，两人之间还是冷了有一段日子。杨老师是不是觉得尴尬，沉香不太清楚，但沉香百分百是因为心虚。
毕竟刘彦昌一直教育他不能说谎。尽管在沉香八岁开始上学之后，常年外出的刘彦昌对他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不过幼时他也曾把沉香抱在腿上，捧着故事书给他讲匹诺曹、狼来了，从而奠定了沉香这一生虽然不是很正，但也歪不到哪里去的三观地基。
于是沉香开始有意无意避着杨老师，而杨老师大概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虽然偶尔会出现在沉香面前，但不一定会和沉香说话，就算寒暄两句，也都是不尴不尬那种。具体分析杨老师的心理活动，大概就是，一方面他觉得应该和沉香保持点距离，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委屈了外甥。
另外……从私心上来说，他还挺舍不得就此和外甥分道扬镳。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沉香心里美滋滋的，连捉迷藏都变得好玩起来。
他知道杨戬会特别留意自己，时而故意避开，时而又想看看外甥，完全已经纠结到了连他自己都拿捏不了的行踪不定。于是沉香经常故意逗他，冷不防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外、食堂、图书馆等杨老师常去的地方，制造意外邂逅。杨老师被他来回折腾得不轻，但无论后续的寒暄有多尴尬，他第一眼看见沉香，到底还是有笑容的。为此，沉香嘚瑟得就差把尾巴竖起来摇了。
捉迷藏大概玩了有一个多月。在老套的图书馆偶遇、运动会擦肩、他看见我我假装没看见他等等剧情之后，杨戬可能算着日子去教务处公器私用，翻了学生手册，查到了沉香的生日，于是给沉香送了个生日礼物——一本物理习题册。沉香感动到不行，顿时感觉刷题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当晚就屁颠屁颠跑到杨老师家去玩了。一来二去，他俩的生活又回到正轨。某天沉香和杨老师在食堂吃饭，同办公室还隔壁桌的数学老师路过打招呼：“嗨杨老师，你终于回魂啦？！居然记得准时吃饭啦！还是有沉香在好啊！”
沉香低着头拼命忍笑。因为脸皮奇薄的杨老师，耳根都有点红了。

29
杨老师虽然总是给人以高冷的错觉，但他其实挺容易害羞。
比如前几天沉香在走廊上看到他办公室里那个抽抽搭搭的女生，杨老师后来只字不提，但沉香特地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那个女生就是杨戬在初中部上课时的物理课代表风凝。传说她原本成绩都在年级前十，结果这两年进了高中部，成绩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就连班主任都拿她没办法，知道风凝和杨老师关系一直不错，只好请他帮忙问问情况。一问才知道，人家不是考不好，而是不想考好。因为人家现在在读高二，而杨老师在教高一，所以人家想留级，等杨老师跟班跟到高二，再想办法调到杨老师班上去。
这不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杨老师当即怒了，才不会想到这个年纪的女生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把风凝训了一顿。风凝就嘤上了，说出了一句经世名言：没有杨老师我这辈子都学不好了！
杨戬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在办公室外围观的一众女生，以及后来打听到状况的沉香纷纷给风凝点了个赞，并想点个“+1”——太特么有道理了！
发生了这么羞耻的事情，杨老师当然绝口不提。而沉香自己偷偷笑完，也就放在心里，心照不宣了。
从麦当劳开到杨老师家总共不超过半个小时，如果杨老师不迷路的话。到家差不多六点，沉香看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就动手叫了外卖，而后把手机屏幕投影到电视，开始挑电影看。翻来翻去，选择综合征犯了，而杨老师对此也没主意，兀自在卧室里倒腾。沉香猜测他八成是在吃药，虽然他总是刻意避着，但两人都认识快五年了，沉香还把他家当成自己家在住，怎么都不可能瞒得住。或许杨戬自己也知道，可他依然垂死挣扎，不愿提及罢了。
沉香边想这个边走神，遥控器一阵瞎按，电视已经开始播放《东京爱情故事》，而杨老师也开门回来了，秒秒钟把沉香的胡思乱想清空。
面对杨老师，任何事都急不来。得认真想办法找机会，让他心甘情愿说出来才行。
暂时就这么定了。
沉香见杨戬来了，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留给他，按下播放键：“《东京爱情故事》，日剧，看吗？”
杨戬完全不挑，什么都说好。沉香强烈怀疑，就算给他看奥特曼，他也会说可以没问题。
两人在家里完全没有形象，沉香半靠杨戬半躺，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得不说日剧的剧情还算紧凑，也挺吸引人，中途两人吃了个外卖，分别洗了澡，把灯一关接着看，根本欲罢不能——不过很快沉香就发现，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欲罢不能。
杨戬的嗓子一向不是太好，平时说话都轻声细气，哪怕从客厅往浴室里喊两声都觉得嗓子疼。上课时他却必须对着全班同学“嘶吼”，不然后排听不见，这就导致他每天都吼得很累，吼到学期中就基本沙了，再到学期末必然感冒发炎。今天自然也是吼了一天，嗓子累人也累，洗了澡关了灯往沙发上一躺，很快就在沉睡魔咒下入眠了。
可怜了沉香，一个人在那感动得涕泪横流，纸巾都抽了一半。第二天杨戬起床，就看到沉香眼睛肿得和金鱼没什么区别，一脸无辜：“杨老师。”
杨戬：“？”
“今晚我们看恐怖片。”看你还怎么睡。
杨老师依然没有意见：“好，你挑。”
周六白天，沉香补眠+做作业，杨戬备课。傍晚时分张金远突然来了个电话，沉香随口问了句，杨戬说是最近有黑社会火并，小金特地来提醒少出门。
本来他们师生的生活就和黑社会相去甚远，就算再怎么火并，也不可能波及他们；只是沉香立时想到了张金邃，虽然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黑社会，但从作风上来看不像个好人，还是小心为妙。
“小金说得对，”沉香郑重其事，“杨老师你虽然两点一线，但路上也要当心。周末也是，要出门都叫我一起。”
大外甥认真的样子很有点帅气的萌感。杨戬听笑了：“你叫他小金？”
沉香心说你重点错了喂：“他让我这么叫的。”
“是可以这么叫。我以前也叫他小金。”
“以前？那后来呢？”沉香好奇。
“后来他非要我改口叫哥，就叫哥了。”

初次听杨戬说起从前，沉香自是抑制不住地想要探究更多，干脆撂下了笔杆子继续追问。
“你们关系很好吗？”
杨戬手里正翻着书，听此一问，基本上连脑子都没过便答：“从小就很好。”
“我也感觉他人不错。”沉香先违心地夸了一句，接着问他真正想问的，“他说你喜欢跟他撒娇？有这种事吗？”
“撒娇？”
杨老师明显被这两个字雷了一下，视线总算从书本上移开了。
“可能小时候不懂事，不记得了。”
沉香暗中偷笑。看吧，杨老师雷金戬，过去了就不认账了。
“那……他比你大几岁？”
“两岁。”
两岁，多合适的年龄差。沉香算了算自己和杨老师的年龄差，整整八岁，要是男女朋友谈恋爱都有点嫌大。表情顿时有点点气闷。
不过他们表兄弟的血缘，可比他们这远房舅甥近多了。不知不觉把张金远当成了假想敌的沉香，想到这里又觉得信心满满，继续问道：“大你两岁，他不会欺负你？”
杨戬有点意外：“欺负我？”
“对啊，一般哥哥都会欺负弟弟妹妹，”沉香说，“难道他完全没有？”
杨老师想都没想：“没有。”
沉香一哽：“……他不正常。”
前期铺垫完毕，沉香盘算着大概可以问张金邃了，先行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言辞：“他说他还有个哥哥，叫大金。”边说边观察杨戬脸色，见他并没什么特殊的表现，试探着继续往下说，“他也很好吗？”
杨戬神色平静，继续看他的书，边看边答：“他岁数比小金还大几岁，所以我印象不深。”
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看来是完全不想提他。沉香顿时心领神会，更加认定张金邃不是什么好人。
傍晚，沉香趁着做饭的时间，给杨老师额外煮了一碗冰糖雪梨水。杨戬平时不爱吃甜，他就只能少放糖，但这东西如果完全不放糖就不好吃，因此煮得十分费力，在杨戬喝到之前，沉香早已就着锅喝饱了。幸而杨老师没有任何挑剔，还对沉香的手艺进行了表扬。沉香一听，整个人就飘飘然了，哪还记得这玩意有多难煮，夸下海口说每周都要给杨戬来两碗。
等天黑下来，两人又炮制昨晚的模式，紧闭门窗拉好窗帘再关上灯，继续窝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只不过这回，爱情故事换成了恐怖片。看什么呢？沉香挑来选去，传说中最恐怖的恐怖片，就它了，《午夜凶铃》。
开场BGM就很恐怖。沉香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这下杨老师要是还能睡，我就敬他是条汉子。
而事实证明，杨老师的确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日本鬼片以阴恻恻的BGM见长，声音不大却极其恐怖。沉香看得入神，再加上身边本来也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直觉身临其境，不能自拔。突然电话铃声惊悚响起，沉香吓得浑身一抖，回头想找点安慰，却发现杨老师又在封印下沉睡不醒。
沉香：“……”这沙发到底哪买的？能不能退货？！还有，杨老师到底什么时候养成的在沙发上睡觉的坏习惯？
不过话说回来，仔细回忆，杨老师的某些生活习惯确实很像中老年人，或者说是长辈。早睡早起是一点，爱看纸质书是一点，年轻人喜欢喝饮料，他偏偏只喝白开水，年轻人90%都有网瘾，他是半点都没，就连穿衣品位都是中老年化的，简直和他三十岁的年龄设定格格不入。
想归想，沉香还是把毛毯扯过来，给他盖上，拉严实。
顺便亲一口。

我太佩服贴吧了，吞了起码有10层
想看完整版去老福特吧，我懒得补了

30
三更半夜，沉香第三次睁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
从距离上来说，洗手间距离他只有十多米，加之他对杨老师家地形十分熟悉，在不吵醒杨老师的前提下，走过去快的话仅需十秒左右。
退一步讲，他手边有床头灯，但如果开灯会不会吵醒杨戬，这就不能确定了。
沉香翻了个身，看时间，凌晨四点。如果不去洗手间，等到天亮的话，可能会导致一些不良后果。
左右权衡了半天，他还是决定鼓足勇气，往自己额头上贴一张并不存在的符纸，起床！
英雄出笼，鬼怪退散。沉香宛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又像脱缰的野马冲了回来，蹦上了床，躺平盖好被子。
然后。
“……沉香？”
杨老师还是醒了。
沉香虽然心虚，但刚才狂跳的小心脏立刻平静了不少：“我，我去洗手间了。”
从声音里都能听得出杨戬的睡意朦胧：“你慢点，别摔了。”
沉香哪好意思说自己看了恐怖片还心有余悸，生怕从什么犄角旮旯爬出个贞子，吓到自己都还是其次，万一吓到杨老师怎么办？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为自己找借口的行为感到脸红。幸好凌晨的天特别的黑，杨老师没戴眼镜还宛如眼瞎，别说他脸红，就算他脸绿，杨老师都看不见。
“嗯，知道了，睡吧。”
沉香仗着自己在黑暗中跑了一个来回，眼睛已经对环境非常适应，看见杨戬露在外面的半个肩膀，伸手过去给他拉了拉被子。
良久无话。空气中只剩下静谧和缓的呼吸。
黑暗中，沉香悄悄睁开眼，见杨戬侧身朝自己的方向睡着，左手搁在枕上。沉香心里微微一动，随便把他左手捞了过来，双唇在他手背上轻轻贴了贴。
就算吻过了。
余下的睡梦都有点甜。
至于贞子什么的，当然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