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下雨的时候,从上司那边回家,皮鞋和裤腿后面都湿透了,当时就想还是穿高齿木屐好……”
“想想就好了,真穿出去,那些欧洲的混蛋们会笑死的阿鲁。”
“是啊,一群失礼的年轻人。”
“不过家里也穿着,是怕踩坏飞石上长好的苔痕吗?”
“嗯,这么多年了,很多习惯想改也改不了。”
“你啊……”肩膀上骤然的温热让本田菊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听见身边的男人轻声的笑了:“总是会这样,过于的在意那些微小的事情……就算现在跟我一样都老了,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内心纤细的不得了啊,本田君。”
愣了一刻,在暖洋洋的日光中低垂下眼帘的短发少年也微笑起来。
“王耀。”
“嗯?”
“让那孩子能回来身边,你的压力很大吧?”
“哎呀~”用力的伸展身体的王耀在本田菊眼中就像是一只从蜷睡状态醒了的猫:“是吧,好像一直被大家指责担负不起看管他的责任阿鲁。”
“为什么呢,既然这样还是要坚持下去……坦白的说,我对这件事也不看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耀松开了扶着本田菊肩膀的手:“我想他回来,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是这样吗……耀君,我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那孩子一旦回到你身边,就要面对种种责难,他也许还没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难——身为亚瑟•柯克兰家的侍从,也许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并非像你我一样的存在。而另外一方面,这个世界在变,被垄断的营运方式正在被打破,那孩子作为贸易中转站的重要性正在慢慢的失去,而你却恰恰要在这时候接他回家……”
“你想说什么,本田君?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坦白些吧。”
纸张在菊的双手间翻折,发出微弱的沙沙声,他低着头,看着即将成型的手工,用压低的声音回答身边男人的问题:“他会变得很辛苦,而让他能感觉好一点的办法,就是把这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你,而你,帮不了他什么的……在压力把他压垮之前,他会恨你的,王耀。”
被折迭成船型的纸在打开后变成了一顶帽子,本田菊仔细的撑开褶皱的部分之后侧过身,想要将它放在王耀的头上。
随后他放弃了这个孩子气的念头——呆坐在他身旁的长发少年,目光中沁透了沉重的灰色。菊望着他,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就这么坦白的说出了本该埋在心底的观点。
“王耀……”
被轻声呼唤着名字的时候,王耀扭过了脸,本田一时不知道该对着露出哀伤表情的他说什么好,于是索性又低下了头。
“听我说……排除掉一切我们这种存在应该承担的责任与应该坚守的立场,我……坦白的说,我很嫉妒那孩子,真的……如果我们不是国家就好了,耀君。”
本田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王耀又怔了一阵——即使是他们的关系在漫长的封冻破冰之后,本田也极少会用这种称呼来与他交流,他们之间越来越像是普通的邻居,认识后就算渐渐熟络,也依旧会在不拘小节的插科打诨时彼此担待着客套的生分。
“耀君,为什么只有在提及那孩子的时候你才会显露出你的伤感呢……就算会被指责,也还是想要他回家吗?”
坐在阳光中的少年,垂落在肩头的黑发反射着光线中那层最细微的紫色,菊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深的就像是一湾湖水,倒影出夜幕上悬挂的星辰。
然后那些星辰晃了一下——王耀轻轻的点头,点头。
“我啊……做过那样的梦呢。”他说,声音微弱到近乎缥缈:“雨一直在下,天空就像是被墨染过,唯一的光就是闪电,它们从世界的尽头划过整个天际,跟着,雷的轰鸣从万里之外追来,震耳欲聋。荒芜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被烧灼成焦黑色的残垣断壁,土壤下就像是埋着火,雨滴砸下去,焦渴的灼热便在水汽中蒸腾出血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