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暑退茅斋静，习习清风重凄凉。
远处传来甲子帐下的鸣金声，包括蚁附登城的，妖族大军缓缓后撤，十分齐整。
那大妖白莹罕见的从王座站起，亲自为大军殿后，防止那些个城头上的失心疯，死前也要多沾点妖血。
更何况还有个阿良在那更南边，甲子帐是想先解决这位，也未尝不是钝刀子剁肉，想多折磨那老大剑仙一会。
长长的城墙上，别说元婴境金丹境，就连仙人境玉璞境皆十不存一。
岳青拄着一柄剑坊制剑，身上衣衫早已褴褛不堪，死死盯着慢慢潮退的妖族大军，更是盯着那头殿后的王座**。
在他旁边，一个龙门境的小剑修攥紧手中佩剑剑柄，咬着牙，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只是少了把本命飞剑，好歹保住了性命，我把你带回来是看你做这小女儿姿态的？”
岳青手中那把剑坊制剑突然出现数条裂缝剑身尽数崩碎，他随手将剑柄甩向城墙上的一个角落，在那个角落，堆满了数不清的如是剑柄。
小剑修闻言摇摇头，伸手将泪水胡乱摸干，捡起墙头上一壶开了封却未喝完的酒，酒壶静悄悄的放在墙头上，也许一直在等着剑仙出剑归来然后将其豪爽喝干。
他仰头猛灌了一口，之前从未喝过酒水的他咳嗽了起来，借此将眼中剩下的泪水全部排干。
岳青静静的看着他，双手挽起披散的头发，重新整理好在脑后固定住。
小剑修拔出手中佩剑，割开自己的掌心，而后将酒缓缓倒在剑身上，透明的酒水洗净沾血的剑锋，小剑修一言不发，收剑入鞘，向岳青一抱拳。
岳青从咫尺物中重新取出一把剑坊制剑，佩在腰间，看也不去看那个龙门境小剑修。
小剑修抱完拳便翻身下了城头，独自往城池走去。
岳青这边则来了一个老面孔。
米祜御剑停在走马道上，看着一直面南的岳青，嘶哑开口道：“此役如何，可有突破？”
岳青眯起眼，并未作答，只说到：“下一次攻城，我第一个出剑。”
米祜笑了笑，扔给岳青一壶竹海洞天酒，两人举起酒壶，遥寄剑仙。

妖族大军虽退去，城池各家的心情却丝毫不得放松。
陈家、董家、纳兰家，一起失去了顶梁柱。
而那齐家，在妖族鸣金后，齐廷济连家都没回，直接跨过连接倒悬山的大门，去了浩然天下。
可好歹还是剑气长城数得上数的大家族，就连纳兰家都有个元婴境的纳兰彩焕，更何况陈、董、齐？
宁姚一行六人，在城头碰面后，一齐下城。
途经陈家，陈家门口便站着一位中年男性，身着儒衫，双手负后。
陈三秋一见那人，便匆匆从伙伴们中走出，向着那站在台阶上的中年男性，执弟子礼：“二叔。”
被陈三秋唤作二叔的男子走下台阶，这位被之前坐镇剑气长城的一位儒家圣人评为“文章一枝独秀可惜姓了陈”的中年男子扶起行礼的陈三秋，笑道：“能回来就好。”
陈三秋一听此语眼睛又是一酸。
然后男子看着众人：“都回来就更好了。”
宁姚率先、众人纷纷抱拳回礼。
途中，又遇到一个怪人，披头散发，邋里邋遢，横着把长剑，拎着两壶酒，一屁股坐在齐家大门的台阶上，只是喝酒，却也没有齐家人来赶。
董画符在一个街口处向众人道别，毕竟家门与众人不顺路，接下来便回了董家。
又走过了一条街，而后告别的，是范大澈。
路过了叠嶂的铺子，本应道别的叠嶂也未立刻离去，硬是跟着宁姚多走了三条街，可还是被宁姚赶走了。
宁姚远远的就看到了宁府的大门，可大门前，没有清扫的老妪，也没有有时会蹲在门边昏昏欲睡的老人。
宁姚抿了抿嘴，独自走近大门。
打开大门，里面站着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听闻动静，转过身，微笑道：
“宁姚，欢迎回家。”
宁姚捂住嘴，一步步跌跌撞撞走进门。
那年轻人关上了门，将宁姚揽入怀中，伸出食指轻轻的将水珠从姑娘颤抖的眼睫毛中拂去：
“我的傻宁姚诶。”
宁姚便抽咽的更大声了。

郦彩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两边空荡荡的酒铺子，稍微有点伤心。
再过不久，剑气长城就要彻底断绝与倒悬山的联系，那两座大门，虽然还在那，但不准出也不准进。
郦彩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的那道伤疤，下了城头后已开始复原，但如今还是只恢复了七七八八，仍然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摸着伤疤，她心中想着，那次对王座大妖的出剑，应该就是自己在这座天下的最后一剑了。
无意走至叠嶂铺子前，发现这家酒铺完全不像是其他酒铺那般冷清，竟已有几桌酒鬼高声欢笑。
不过酒铺中的人，十之七八都操着外乡口音，仔细一听，是自己家乡北俱芦洲的口音。
一个剑仙见到郦彩，主动站起身，举起手中酒壶，高声欢迎这位“浮萍剑湖”的宗主。
众人纷纷吹起口哨，店里一下变得更热闹了。
郦彩被拉进酒铺，坐在刚刚那位起身欢迎自己的剑仙身边，这最后一次北俱芦洲剑仙的游历，应该就是他带头了。
郦彩认识他，北俱芦洲北地第一剑仙白裳下北地第二人，刘湛。
刘湛大口喝着酒，对郦彩说道：“那太徽剑宗人人回到北俱芦洲，尤其是宗主，都说‘不喝青神酒，枉来长城走’。如今喝来这酒，也就一般般。”
郦彩无言，接过那跑腿孩子拿来的一壶酒，倒进酒碗，小口喝了起来。
“不过一想到那董三更，曾坐在我这个位置，大口喝着这个酒，又觉得这酒当得此语。”刘湛又举起酒壶，众人纷纷响应，又是一大口。
郦彩突然像穿回到了那一个晚上，自己和韩槐子初到剑气长城，自己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剑仙董三更坐在刘湛的位置上，四人对坐饮酒。
更想到战场中，亲眼看见阿良一剑斩落大妖，对着高空竖起大拇指，高空中那位曾与自己对饮的老人哈哈大笑，从此这座天下只剩两轮明月。
荡气回肠，当用酒浇。
郦彩便突然猛对自己灌起酒来。
刘湛见此转变，不以为意，大笑道：“这才是我北俱芦洲，娘们都能当爷们使。”
郦彩抹了抹嘴，趁着酒意，也开始说起了浑话：“那你们这群北俱芦洲的爷们，出剑的时候可别变成了娘们。”
一名北俱芦洲的玉璞境剑仙大笑道：“今晚咱们碰一碰面，你就知道我够不够爷们了。”
众人纷纷大笑。
郦彩喝干自己碗中酒，走出酒铺，看着那三年多来，已挂满三面墙的无事牌，又有些伤感。
那随着渡船前来远游的剑仙们，如今连一个只有四张桌子的小酒铺都坐不满了。
看到自己三年前留下的只写了一半的无事牌，想起三年前自己说过的话。
“带我杀了两头上五境大妖再来写。”
郦彩将其摘下，收入咫尺物中，三年来自己攒下的战功，也不过一个半玉璞境大妖，看来这剩下的半个，要在将来讨得。
感伤之际，又有一人御剑而来，是那大剑仙岳青，不对，应该是老剑仙岳青了。
郦彩抱拳，为其突破道了声贺。
“别老不老的了，我如今仍打着光棍呢。”岳青摇摇头，从腰间别下一枚满是裂纹，早已没有任何作用的养剑壶，“这是南婆娑洲剑仙，元青蜀之物，我在战场中寻得，郦姑娘若是返回浩然天下，能否帮我们把这个还给他的宗门。”
郦彩眨了眨眼：“我与元青蜀不相熟，又不路过那南婆娑洲，酒铺里那么多北俱芦洲的剑仙，为何偏偏交给我……”
说着，仿佛明白了什么，郦彩默默接过那个仿佛轻轻一用力便会支离破碎的养剑壶，别在腰间。
岳青向其点了点头，便一步跨入酒铺。
酒铺里仍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酒铺外郦彩无声的向剑仙们抱拳道别。

是夜，城墙上寂寥无比，按照曾经守在这段墙上的一个光棍更是酒鬼的话来说，那是能闲出一个屁来。
年轻隐官拎上两壶酒，沿着走马道，前面不远便是历代儒家圣人坐镇之地，不过如今，应是空无一人。
那位曾是佛子更是儒生的叶老莲，在之前那次损失无比惨烈的攻城中，配合着陆芝，硬是拖住了两个王座大妖，最后更是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让陆芝真正递出一剑，将那自称青花的大妖面容尽毁，吓得他连退三十里，不出意外，这个第一个主动退出战斗的大妖，应会是打倒悬山的先锋官。
陈平安虽然并未与这位坐镇城墙的儒家圣人有何交集，更未拜读过其著作，但不妨碍他敬重如此行事的读书人。
当仁不让。
但当他走进那座以砖瓦筑成的小书舍后，竟早已有人客座此地。
是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手执白子，却久未落子。
陈平安将酒水置于地上，向男子做了一揖。
中年男子连忙放下棋子，起身还礼，却是儒家内的儒生平辈礼。
“久闻陈先生大名，在下亦姓陈，名仲甫，家中事务繁重，难得偷闲来此，没想到今日得见陈先生。”
陈仲甫自报名号，陈平安便心中了然。
这位便是陈家那位玉璞境了，平日里在家中处理各项事务又做学问，那陈三秋年幼时跟其学剑念书，比起说是一个剑修，更具儒生风范。之前那个儒家圣人更是想带其去浩然天下，言之凿凿说能争取一个书院院主，更是夸其文章一枝独秀，香越高墙。
不过老大剑仙只是笑眯眯的问道“他还姓陈吗？”，便让陈熙和儒家圣人彻底死了心，儒家圣人回到浩然天下前只留下一句“可惜姓了陈”。
陈平安打量这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打杀的正激烈，原本白子的占据上风却因为一个黑子的落子让局势急转直下。
陈仲甫见陈平安观摩棋盘，便开口笑道：“这是我与叶先生下的一盘棋，他落了那颗子后，我便一直长考，到现在仍然未想出反攻一子，叶先生的棋，还是厉害的。”
说着，又将手中白子轻轻放回棋笥，离了座，正坐在陈平安面前。
陈平安见其这个架势，也危襟正坐起来。
陈仲甫一招手，酒壶便飞到其手中，他轻轻撕开泥封，又一挥手招来三个酒碗，将酒平分至三个酒碗内，然后轻轻将酒壶置在主座的书案上，书案上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皕剑仙印谱，停留的那页上写着“长夜难明，我愿掌灯”。
陈平安取出一枚印章，上面的刻文正是这八个字，他也将其轻轻侧放在书案上，将印文一面对着主座。
两个陈先生皆举起酒碗，隔空相碰，也同样与那个没人举起的酒碗隔空相碰。
到底是三个读书人。

庭户无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气先清。
刚出书舍的陈平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自身已身处城头，老大剑仙茅庐处。
又是老大剑仙的手笔，习惯了。
陈平安正欲开口，却发现城头处不止自己一人。
应该说只有自己一人不是剑仙。
老大剑仙、刚刚升入飞升境，也是长城上最后一个飞升境的岳青、仙人境剑修，差点一剑斩了曜甲的米祜、北俱芦洲最后一次游历长城的领头人，却处处输那白裳一人的仙人境剑修刘湛、三千年来境界最稳固，曾被视为有望立于老大剑仙身侧的剑修愁苗、郭家家主，玉璞境的郭稼。
还有两个自己没见过，却“略有”耳闻的剑仙。
紧接着，陈仲甫也御剑翩然而至。
得了老大剑仙一番心声，陈仲甫长长执了一个祖宗礼，弯腰良久，方才起身，而后立于屋侧。
老大剑仙看着众人，笑吟吟的一挥手，众人纷纷抱拳，联袂而去。
只留下了陈平安一人。
陈平安正欲开口，便被老大剑仙伸手拍了拍肩膀。
“最迟后天，飞升阵会正式启动。”仿佛在聊家常一般，老大剑仙语气波澜不惊，“那个时候南方那些个****的东西可不会坐视不管。”
“到时候就要拜托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陈平安眼神坚毅，一抱拳：“老大剑仙独担万年，我等何谈辛苦一说？”
“好了，说正事。”老大剑仙踱步到陈平安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我们的约定可还记得？”
“绝不敢忘。”
“你可知与剑气长城合道难在哪里？”
“须承天压大道之威，地驮长城之重。”
“都不是。”老大剑仙摇摇头，仰起头看着茅屋顶棚，眼里不是砖瓦，是更高处的天穹，“是在城墙上，不能有任何一个上五境剑仙。”
陈平安一愣，老大剑仙却不顾他，继续说道：“当年我舍弃一切，递出了那一剑，立于墙头，那么长的长城，却只有我一个人站着。”
“待得飞升成功后，长城会一分为二，你只需要合道一半即可。”老大剑仙收起神色，重新看向陈平安。
“一半？”
“好家伙，连我都只能勉强合道整座，你合道一半仍不满足，看来你才叫陈清都。”老大剑仙一推陈平安肩头，“况且，在那群**彻底攻下长城，你看他们还敢不敢继续留着一整段长城？”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去对那些剑仙抱有什么狗屁歉意，和你说的，我也全都和他们说了。”
“你看他们有什么？该如何出剑就如何出剑，这才是剑修。”
老大剑仙一转身一挥袖，不待陈平安拜别，陈平安就重新出现在了宁府门口。
陈平安只能在城池遥遥向城头作揖。
城头上，待得陈平安被赶走后，门口重新出现一人。
“后悔吗？”老大剑仙看着这个被人说“可惜姓了陈”的陈家后人，如今的陈家家主，陈仲甫。
“谢老祖宗。”陈仲甫答非所问，再次长长执礼。
陈清都当然知道，指的是允许陈三秋去浩然天下游学一事。
身为陈氏老祖宗，看着陈熙、陈仲甫、陈三秋这些一个个出彩的陈氏后人，心里难道不会欣慰吗？可谁让他们跟了自己姓陈呢？
陈仲甫弯腰起身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陈府门口，而陈三秋应该已经跨过倒悬山大门，乘上渡船，去了自己心心念念想了一辈子的地方，那里曾有个读书人一剑捅破天，黄河之水天上来，那里曾有千千万万个读书人负笈远游，看遍世间花开，喝尽天下美酒。
其实老大剑仙当时提出的是让陈仲甫携着陈三秋一齐游学，却被陈仲甫婉拒了。所以城头上，老大剑仙一句做两问，陈仲甫心中一句做两答。
念想归念想，自己好歹也是个陈氏剑仙不是？
从不曾后悔。

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头上，一直柱剑闭目养神的岳青率先睁开了眼睛，升至高空，一道白虹出鞘，仍然是普通的剑坊制剑，汹涌而来的黑色云雾如同海浪撞石，剑光所至，分散两处。
腰间的雄镇五岳似乎有些不满，在鞘中不断铮鸣。
岳青瞥了眼手中只受了自己一次满溢剑意便布满龟裂的制剑，有些无奈，之前随着战事愈发吃紧，剑坊的制剑愈加偷工减料，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岳青也能理解，好在这次负责剑坊的陈家家主陈仲甫找上岳青，笑言此次岳老剑仙请随意出剑，管够。
岳青随手将手中剑柄随意一扔，不顾腰间佩剑的铮铮低吼，又取出一把剑坊制剑，在他身边，米祜、刘湛、愁苗也御风而至。
“爽够了？这下我们可以出剑了吧？”刘湛拍了拍腰间佩剑剑鞘，眼中战意盎然。
岳青卸下一直轻晃的佩剑，将它掷至城头。
腰间只余一把折扇，是那在城头一直尸坐感应大道的隐官赠与自己，说是祝贺自己突破，可惜身上无甚值钱东西，空有一腹学问，那便送老剑仙折扇一把，笔墨二句，礼轻但情谊可是真的重。
折扇上书“出剑最高处，高处竟无人”，好一个以诚待人二掌柜。
身后城池突然爆发出强大风压，海市蜃楼的飞升阵愈发明亮，从天上往下看，整个剑气长城的城池像碎裂的镜子，迸发出一道一道剑光。
黑云愈加蠢蠢欲动，但仍然死死被岳青的剑气挡在城墙外。
黑色云雾沸腾翻涌，从中飘出一个人影，一袭灰袍，是那龙君。
龙君立于高空中，静静的俯㒈着黑雾中巍然不动的长城。
一万年了。
刘湛看着比他们更高空的那个可以说是人间最古老的剑仙，舔了舔嘴唇，果然这才是剑气长城，够劲。
正欲出手，便被岳青伸手拦了下来。
“喂，岳青，我们之前只答应让你先出剑，你可不能一直这样啊。”刘湛急眼了，剑都出鞘一半了，怎么有大敌在前剑反而回鞘的道理？
岳青瞪了他一眼，并无回答，一旁的米祜和愁苗反而并没有出手的迹象。
剑气长城，境界说话。
高处竟无人？应当是高处当无人！岂有境界高者死在后之理？有什么不满就用境界说话啊？
这才是剑气长城与莽荒天下斗了一万年来，最最根本的道理。
岳青长袖中飞出数百、上千把剑坊制剑，剑尖森森，皆朝高空。
宝剑向日金鳞开。
岳青站在众多剑坊制剑之中，盯着那个原本是人族，却舍了人体肉身皮囊的剑仙祖宗辈，抱拳高声喊道：“请龙君出剑。”
龙君并无反应，在黑雾中又窜出一只飞升境大妖，在重光被陈熙一剑斩落后，这只大妖便替代了重光的位置，接手了所有战务。
岳青并无懊恼，不见龙君出剑，杀一头飞升境**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举起右手，所有浮空制剑剑尖齐齐调转，随着他右手向大妖指去，所有剑坊制剑齐齐掠去，化作一道剑气磅礴的制剑河流，将浓厚的黑雾钻出一条河床痕迹，久久无法消散，黑雾触之即溃。
大妖逐渐抵挡不住剑气的冲刷，只得现出真身，以本命神通强行站在黑雾中，堪堪抵住了制剑河流的冲刷。
正当岳青正欲祭出本命飞剑时，一道剑光从城池中飞出，自上而下的将整具飞升境大妖的真身以剑气碾碎。
黑雾中出现一道漩涡，将原本包裹住整个剑气长城天穹的所有黑色云雾，尽数吸入其中。
黑雾迅速补入进大妖的真身，他仍然试图在这道剑光的冲刷下保住性命。
然而并无任何作用。
黑雾彻底吸净的那一刻，大妖真身便彻底消散在那道剑光冲刷之下，死的不能再死了。
龙君只是静静的看着，甚至越过岳青，直接看向城头。
陈清都立于城头上，甚至手中连剑也没拿。
他招了招手，便有一把剑从城头石砖下飞至其手中。
老大剑仙离开城头，飞到和岳青等人同一高度。
他笑眯眯的看着众人，说道：“我只出两剑。”
至于这些小崽子们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不满，关我屁事？有本事用境界说话啊？

老大剑仙出剑后，城池飞升，陈清都的身影也在城头彻底消逝。
城墙南面大部分妖族皆松一口气，拖月山老祖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身边的刘叉开口道：“老大剑仙悟了一万年递出的一剑，想必是十分潇洒的。”
双手负后的拖月山老祖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开始攻城吧。”
又是熟悉的号角声响起，岳青等人已经御风回到了城墙上，看着汹涌而来、如同浪潮一般的妖族大军。
“城池那边？”刘湛轻轻抹着剑柄，看向岳青。
岳青目不斜视，旁边愁苗轻声说道：“老大剑仙和隐官大人自有安排。”
“那现在？”刘湛及其旁边的一些北俱芦洲剑仙们已经有点蠢蠢欲动。
“剑仙遇敌该做什么？”岳青终于开口，率先拔剑出鞘，“出剑，***的啊！”
刘湛等人嘿嘿一笑，一时间，城墙上剑气徐徐迸发见，宝剑纷纷出鞘声。
陈平安看向被岳青扔在一边，只能兀自铮鸣的佩剑“雄镇五岳”，不免有些奇怪。
虽然岳青喜用剑坊制剑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在这种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出剑的情况下，他也不拔这把剑吗？
坐在陈平安一旁的吴承霈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难得在城墙上也不炼制自己的本命飞剑，发觉一旁陈平安的疑惑，笑道：“隐官大人不知道了吧？其实最开始，这把剑不是岳青的，或者说，是岳青从别人那里赢过来的。”
升空的城池内，海市蜃楼的众人不免有些紧张。
海市蜃楼的光罩角落，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孩童，男人则牵着孩子的另一只手。
妇人有些露出责怪的神情，男人则假装没看见，只是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天空破洞。
孩子猛地挣脱男人的手，稚气的声音和稚气的脸蛋挡不住言语和神情上的生气：“爹，你再不走，我可就没你这个爹了啊？”
男人并不生气，反而收回目光，蹲下身，有些笑意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蹲下身还矮一截的小屁孩：“你不认我这爹？难道你就不姓董了啊？”
孩子着急了，死死拽住母亲的手，却也不说话。
“你别听你爹瞎扯，董老爷爷可喜欢你了。”妇人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再次向男人抛出一个责怪的眼神。
“爷爷可厉害了，听说那阿良也给爷爷他竖大拇指呢！”孩子的心情转换就是这么快，突然指向天上一同越来越近的月亮，兴奋的说道，“我长大后，也要向爷爷一样那么厉害，出剑摘月亮！”
妇人温柔的看着神采飞扬的孩童：“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剑仙。”
“那可不，毕竟是我董望川的种。”男人站起身，一手摸着孩子的头，一手搂住妇人。
突然，身边其他人群骚动起来，有一只大妖距离这座城池越来越近。
一个元婴境的年轻人抓紧剑鞘，正要出剑，那只大妖却突然被城池一条小巷中射出的一道剑光击飞。
小巷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还是那身破旧打满补丁的衣坊制衣，不过倒也不披头散发了，头发规规矩矩的束在脑后，是那齐慎。
齐慎仰头喝了口酒，随意的将喝空的酒壶掷碎在墙角，擦了擦嘴角，看向光罩内的董望川。
“你就先忙着吧，不过我要先出剑咯？”
董望川看着齐慎一步踏出，御风飞向大妖的背影，笑了一声。
不过是个比我还小一辈的崽子，当年我和岳青在战场上肆意杀敌的时候，你可能还在家用尿和泥玩吧？
董望川怀里的妇人挣脱开他的怀抱，催促道：“董望川，连比你小一辈的齐慎都出剑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董望川温柔的看着妇人，伸出手指轻轻揉动妇人紧蹙的眉间，然后嘴唇在抚平的额头上轻点一下。
他再次蹲下，看着他和她的孩子：“爹爹今天就要先走了，好好看着爹怎么出剑的。”
“爹爹出剑，肯定和爷爷一样，风采绝伦！”孩子兴奋道。
“那你赌上你和爹爹和爷爷的姓氏，以后能不能成为大剑仙，以后能不能保护好你娘？”
“只要我还姓董，我肯定要成为大剑仙！我也肯定会保护好娘亲！”
“那我们拉钩？”男人伸出右手小拇指。
“拉钩！”孩子也伸出稚嫩的右手小拇指，两根小拇指紧紧勾住。
男人站起身，看向光罩外，又一只大妖显出真身，向城池这边扑来。
刚刚那个正欲出剑的元婴境又再次抓紧剑柄，可是董望川已率先御风升空。
可能我境界现在不够高，本命飞剑品轶也不够好，可身为董家儿郎，这些是避战不出剑的理由吗？
况且你岳青别忘了，当年第一个出剑杀妖的是谁？是我！当年第一个金丹境是谁？是我！当年第一个元婴境是谁？是我！当年第一个玉璞境是谁？还是我！当年我们两个一起追的那个女孩喜欢的是谁？你岳青现在境界高了又如何？她喜欢的不还是我？
雄镇五岳这个名字，我可不是白取的！
董望川御空看着众人，抱拳大声笑道：“我的那把剑输给那岳青了，在场诸位，何人借我一剑？不过事先说好，我董家儿郎，向来有借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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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以南的战场上，或许是剑气长城一万年来，剑修最少的一次。
但妖族可不管这么多。
除去拖月山老祖以及尚未出手的刘叉等四位王座大妖，剩下的上五境大妖，悉数出手，或是乘风直指飞升中的城池，或是显出真身向城头扑去，就连列成方阵的大军，也开始向城墙缓缓进军。
岳青驾驭数十把剑坊制剑，抵御来自两只飞升境、两只仙人境大妖的同时出手。
数十把制剑如同调度有序、一心同体的精锐铁骑，或结阵同时攻击一只大妖，或悬停在另一只大妖身边，不让其轻易露出破绽。
每有一把剑刃崩碎，立马就会有一把新的制剑从岳青长袖中飞出补上崩碎制剑的位置。
令得四只大妖联手竟也不能一时间占据上风。
除去岳青独自一人挡住四只大妖，那刘湛、米祜的仙人境也不是只是放着好看的。
刘湛的剑招不像本人外表一般大开大合，反而十分难缠，不出则已，一旦出剑，必定直指大妖破绽要害。
相反另外一边的米祜出剑则更为壮观。
配合着本命剑鳌鱼在大军中肆意翻滚，时不时缠住一只大妖，米祜便立刻出剑，不求一剑斩妖，更追求令对方失去战斗能力。
其余北俱芦洲玉璞境元婴境，共计八人，皆御剑乘风，出剑杀伐。
一时间的城墙上，只剩下陈平安、吴承霈、陈仲甫以及愁苗四人尚未出手。
愁苗并不像其他人一般着急出剑，他盘坐在城头上，望着战场，横剑在膝，弹剑而歌：
“有酒且莫斟，与君歌一曲。
君有数斗酒，我有三尺剑。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战伐有功业，岂能守旧丘？
中天悬明月，拔剑击大荒。
生儿不用识文字，倚天万里须长剑！”
正在看着战场的陈仲甫听闻一笑，接着愁苗的拍子，和歌道
“剑是一夫用，书能知姓名。
胸中有浩然，负气冲星剑。
腰间剑，聊弹铗。
尊中酒，堪为别。
与君共同袍，不饮长如醉。
高山流水有知音，与尔同销万古愁。”
和歌罢，两人相视一笑，捡起身边放置已经开封的酒壶。
坐在陈平安身边的吴承霈啧啧两声，但也举起手中酒壶。
四人共同举起酒壶，虽未相碰，但不用言语，一切尽在酒壶中。
愁苗长饮完毕，轻轻放下尚余了一口酒的酒壶，站起身，悬挂在右腰后一枚枚印章随之轻晃。
剑气长城彻底关门前，愁苗与避暑行宫的隐官一脉众人们道别时，众人皆学那隐官大人，分别自刻了一枚印章，赠与愁苗，上面刻着众人的名讳及赠语。
当然隐官也不例外，早在妖族正式攻城之前，陈平安便将一枚已刻好许久的印章赠予愁苗剑仙，上刻“行路难，归去来”六字。
如今这十余枚印章悬在这位大剑仙身后，随风摇动，愁苗护着这十余枚印章，一同当年护着一批批小剑仙胚子们去南方捡钱，像更久远前，自己被那个带着斗笠，有着一口亮白的白牙，喜欢自称剑客的人护着，去见识剑气长城更南边的大山大河，才意识到，原来天下不仅仅只有白乎乎的天空与灰蒙蒙的城墙。
阿良为什么这么受小屁孩们欢迎，因为只有在他的言语里，小孩们才能知道天下是天下，天空中会有一排排高飞的大雁，地面上会有五颜六色的蝴蝶野花。
天下不只有成为剑仙，不只有守着这堵比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古老的长城。
以后你们一定要自己好好看看，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位被誉为三千年来境界最稳固的玉璞境，现在已经是仙人境的大剑仙，横剑出剑，这次他要到莽荒天下的更南边，远超当时那个剑客护着自己走的路，去那边，最后一次捡钱。

这边有个bug，我在总管的书里无论怎么翻，前面十四王座里手执雷矛，要去龙虎山问一个雷法正宗的王座大妖，和三头六臂身躯庞大，坐在金色蒲团上的王座大妖都是两只大妖，但围杀白也之前说雷矛的大妖叫五嶽，围杀白也时又说三头六臂是叫五嶽了，这里我认为是两只王座大妖，手执雷矛的叫做五嶽，另外一只三头六臂的大妖就没有化名，后面大家也这么看就行了。

仙人境大剑仙愁苗横剑独剑南下，狠狠撕裂了整个南方战场，在他剑锋之前，只要不是上五境，几乎全部被其执剑满溢而出的剑气融化，大妖们也担心其南下到了拖月山会对阿良的封禁进行出现什么意外，余下的飞升境大妖被迫跟随在其身后，试图阻止其南下的剑锋。
随着愁苗带着数位飞升境仙人境大妖脱离战场，战场形势一下就变得明了了许多。
唯一的飞升境剑仙岳青一人执万剑，独自抵挡两个飞升境两个仙人境的大妖。
仙人境的刘湛、米祜本欲削弱妖族玉璞境仙人境的战力，却各自被一名飞升境大妖缠住。
加上高空中从之前那个忍不住出手的元婴小子“借”到剑的董望川和齐慎联手挡住原本乘风试图阻止城池完全飞升的几位仙人境玉璞境。
妖族能够抽出手来攻城的，只有十几位仙人境玉璞境，以及浩浩荡荡，正朝着城墙涌来的妖族大军。
北俱芦洲支援来的剑仙们勉强可以缠住妖族的高端战力，不过这样一来，剑气长城最后一战的劣势便完全暴露出来。
你陈清都不是想保全那些剑道种子们吗？那现在这些如同黑潮的妖族大军，你们该如何抵挡？
虽然所有人几乎都心知肚明，过了这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剑气长城将彻底埋没在光阴长河中，以后浩然天下的人要是想在看到斩妖剑仙的风流，可就是在自家天下了。
但无论是拖月山老祖，还是更南边忙于封禁阿良的文海周密，都不敢去完完全全无视掉那个万一。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同样也是莽荒天下一直以来的最大道理之一。
于是这些看似会被剑仙们两三剑解决的小妖族们，组成了妖族对剑气长城最后一战最堂堂正正的阳谋。
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黑潮，吴承霈有些跃跃欲试，这个每次起战事，只能孤坐城墙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炼制自己本命剑的剑仙，这次战事却透露出来一身轻松气。
虽然看起来吴承霈一直保持着一幅弱冠之年的外表，但从年龄上来说，现在在剑气长城上的，没有比他更年长的人，他甚至比岳青、董望川这两个历经数次大战的剑仙还大一辈。
此时，一直负手立于城墙上，遥望高空战场的陈仲甫收回视线，转头对着陈平安两人，却不是儒生作揖，是剑修间的抱拳执礼。
“吴前辈的本命剑当有更大场面，这次就由我先出手，前辈可不要说我是去抢战功去了。”
陈仲甫言罢便缓缓御风升高，看着荒芜大地上人头攒动的大军，低声吟道：
“独秀握来无一把。”
一时间陈仲甫身周寒风烈烈，他的鬓角长袖全都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举起负在身后的右手，伸出食指及中指，从上而下笔直划下。
寒风随着其手指划下方向猛烈射出，妖族大军前方的一大部分随之消融。
这便是陈仲甫的本命剑“独秀”，在那本评级了剑气长城所有上五境剑仙的本命剑的甲本上，评级极高，只被吴承霈的本命剑稳压一头。
陈仲甫出剑后，便有一名王座大妖收到托月山老祖的指示，向城头飞来。
不然来到这里的王座大妖只是看着剑仙如何风流的吗？这次攻城前，这个三头六臂，胸前留有一大条剑痕的大妖便受到军帐以及老祖的指示，只要陈仲甫、吴承霈出手，便要立刻找到他们位置，不让他们对大军造成更多伤害。
陈仲甫看着坐在蒲团上，朝自己飞来的大妖，微微一笑，伸出的右手单手掐出一个剑诀，再次低吟一声：
“门前雪未融，一枝出墙来。”
一阵阵寒风自高空中顺着城墙而下，战场上的妖族大军一时间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随后，一道道剑气从城头迸出，形成一枝枝梅花枝的剑仙心象具现。
梅花枝上每开出一朵梅花，便迸发出一道剑气，向着高空中乘风飞来的大妖激射而去。
短短几个掐诀的时间，枝头上便开出了二十四朵梅花。
二十四道剑气几乎同时射出，正当那三头六臂的王座大妖停下飞行欲要抵挡时，陈仲甫负后的左手反掐剑诀，同时又低吟道：
“风霜摇落时，独秀君不知。”
二十四朵梅花盛开后又瞬间凋零，二十四朵梅花的每一片花瓣落下时，皆再次化作剑气，加上原本往高空中的大妖射出的剑气，瞬间调转剑尖，直指地面上的妖族大军。
一时间，妖族大军损失及其惨烈。
那三头六臂的大妖看到下方大军惨状，意识到自己刚刚上了对方的当，减速下来做出抵御姿态反而是给了对方蓄力出剑的时机。
大妖并不恼怒，反而伸出六只手中的一手，轻轻拍了拍座下蒲团。
座下蒲团金光大盛，缓缓升起至大妖脑后，如同日高在天，大妖六只手臂两两结印，三个头颅竟各自念诵着儒释道三教的三篇文章真经。
不久，一个头颅怒目圆睁，做那金刚佛怒状，头颅下对应的两只手臂结成金刚印，猛的向城头那个小小的人影拍去。
那枝枝梅花盛开的心象瞬间崩溃，巨大的金刚手印迎着这位陈氏剑仙而来，大妖身躯庞大，手掌也同样巨大，一掌下来几乎遮住了陈仲甫身前所有天空。
陈仲甫双手重新负后，两只长袖随风猎猎作响，不退反进，两脚踩出一圈圈金色墨水。
“残雪枝头君任取，自有清香仍旖旎。”
一步吟两字，踏出七步，七道金色墨水组成一个秀字。
是这位既是陈氏剑仙更是儒生的儒生手段了。
本命字。
金刚手印与这个凭空浮现的字撞在一起，竟不能撼动其丝毫。
但陈仲甫本人却身躯微颤。
他忍着不适，负后的双手长袖张开，从袖中飞出一片片的是雪花更是梅花。
“青帝只应怜洁白，不使雷同如众卉。”
雪花夹杂着梅花，随风舞动将大妖的庞大身躯困入其中。
但是雪花与梅花，并不能在其身躯上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划出一道道金色痕迹。
王座大妖伸出六只手臂，向外伸展而去，试图击破这个从外看起来如同蛋壳的小天地。
正当其伸手正欲击碎蛋壳时，陈仲甫身前的秀字黯淡下来几分。
是陈仲甫从秀字中抽出一分金色墨水，在空中继续写道：
“腊寒时候，拂拂暗香微透。百花羞尽，故教孤芳独秀。”
这个如同蛋壳包裹住大妖的小风雪天地，所有雪花梅花一时间全部消失，化作一丝丝白色剑气，钻入大妖六只手臂中，朝着其胸中位置入侵而去。
大妖怒吼一声，脑后放金光的蒲团飞出一张张符箓，分别贴住六只手臂关键筋脉穴位，那颗如金刚怒目的头颅更是大吼一声，那道声波直指陈仲甫。
陈仲甫再次从那金色秀字中抽出一丝金色墨水，凭着玉璞境的剑仙身躯，硬扛住这道声波攻击，趁着大妖六只手臂皆暂时无法行动的时间，每一秒都很重要。
陈仲甫身形抖动，吐出一口鲜血，但沾上金色墨水的手指依旧稳稳的书写文字。
“夜深随月转，遗得一枝花。”
一枝梅花枝从大妖脚下大地伸出，大妖此时已彻底将六只手臂中入侵而来的剑气逼出，符箓更换位置，六只手凭空抓住六件神兵，绕过那梅花枝，齐齐朝陈仲甫砸去。
陈仲甫将身前金光黯淡的秀字重新收入胸间，面露微笑。
六件神兵砸中其身体的一瞬间，陈仲甫身形消融，独留下其藏于胸间的金色秀字，余下的墨水全部化作最后一句诗词：
“粉蝶岂知芳蕊，只在银蟾影里。”
那株梅花枝与高空中被四只大妖缠住的岳青调换身形位置，早有准备的岳青则祭出本命剑百丈泉。
“好像上次把你打飞的距离还不够，那这次就更远点。”岳青倾力送出本命剑，本命剑朝大妖巨大的胸腔迅猛飞去，正朝那触目的巨大剑痕之间刺去。
大妖急急将最近两只手臂收回，企图抵御。
但能快过飞升境剑仙的本命飞剑么？
更何况换置的位置正在胸前。
百丈泉抵住大妖胸前，一时间也无法完全刺破大妖胸前肌肤，但却却实实的将大妖击至高空，远不止百丈高，岳青更是一横心，拼着失去与本命剑的联系，也要将这王座大妖送到更高更高的地方。
而与岳青换过去的那支梅花，更是爆裂而开，缠住原本联手与岳青纠缠的四只大妖。
岳青一剑击飞那王座大妖后，立刻转头，早已隐匿在高空的本命剑云雀在天如同捕捉猎物的猎鹰，急速俯冲而下，将一只动弹不得的飞升境大妖从头颅到身下垂直穿出一个血洞。
虽然动作看似很多，但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一瞬间。
甚至那高空中被击飞的大妖身形尚未彻底远去。
光阴长河继续流动，被刺出一个血洞的飞升境大妖疾疾朝地面坠去，虽然没有彻底死绝，但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战斗了，连战后是否能保住一身飞升境境界也是个问题。
三头六臂的王座大妖被岳青以一把本命剑的代价送出战场。
剑气长城这边，则折损了一位玉璞境陈氏剑仙。
陈仲甫身形缥缈，立于陈平安身侧，笑道：“隐官大人，这几手，如何？”
隐官大人早已起身，抱拳道：“独秀惊凡目，遗英催剑新。”
陈仲甫笑着点头收下这句话，转身，却没看着高飞而去的城池，而是看着那道联通两座天下的大门，想着那个既是自己弟子学生，也是自己晚辈的陈氏儒生更是剑仙种子。
三秋，到了那边，要治学勤勉，也别落下了修行，要多认识一些新朋友，就算你喜欢上了其他人，也别忘记当初你最喜欢的那个女孩，你酒品不好，除非是特别开心或者特别伤心的时候，就不要喝酒了，还有，还有啊……
陈仲甫收回视线，当时陈三秋跨天下远游，自己甚至都没有送别，这些话只能在自己内心独自消受了。
陈仲甫望着高空远去的城池，想着老大剑仙那一剑，又不免有些心神荡漾。
还有，老子下辈子果然还得姓陈！
陈仲甫身形彻底消散，陈平安举起身边一壶酒壶，缓缓倾下，默念着紧接在其后的诗词。
高歌对三白，祭酒以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