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暗的舞台上蓦然发出光亮，闪光灯向人群中扫视一圈又回头，定位在偌大舞台中央的钢琴上。
窸窣的话语声在表演厅的近地面流窜，人群散发的热气向高空渗透。
“吹奏部部长吗？”
“诶……长得还挺好看的。”
舞台上一身西服的少年向人群九十度鞠躬，抬头，如仰视天空，随后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顺着温柔的光线落在黑白琴键上，优雅之音从指尖流出。
《言叶之庭》的主题曲，悠长且舒缓。
鹤见的手指打在裙褶上，低头欣赏音乐。一旁的松雪拿出一杯果汁，“喝吗？”
“不了。”鹤见抬头看向舞台上的男生，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你认识他？”松雪开口，靠在椅子上。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好像在吹奏部见过他，后来我退部了，就没见过他。”鹤见转头，手伸向松雪，“果汁。”
松雪把果汁拧开，递给她。
少年表演完毕，依旧是九十度鞠躬。
“我去趟卫生间。”鹤见语罢，起身穿过人群。
路过后台时，无意间看见那少年和一个少女交谈。
“呐，皆川君喝点水吧？”少女双手举杯，递到离少年只有五厘米的距离的地方。
“不了谢谢。”皆川挥手拒绝，走出后台，差点与鹤见相撞。
“那皆川君——”
鹤见微微鞠躬，“不好意思。”
皆川愣了一下，忙抬手说道，“不，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才对，学妹没事吧？”
“没事。”
少女看着鹤见走远的背影，软软开口，“诶……皆川君好像认识她……”
“嗯。以前她也是吹奏部的，大提琴拉得很好。”皆川回头，“我不渴，小野，回去看一下渡边在不在吧。”
“好的！”小野拧好瓶盖，转身走回后台。
“诶？”皆川突然想起落下了琴谱，回到后台却因人多而走到一边。
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架大提琴。
《天鹅》之声旋于耳边。
皆川呆了呆，缓了一会儿才拿回琴谱。
/
皆川总觉得，小野拉的《天鹅》，拉弓也好，揉弦也好，正确无误，却不尽味道。
此刻他坐在钢琴前，练习着一首流行乐曲。
“部长？”渡边打断了皆川，“按照安排，三年级前辈的毕业典礼我们要准备表演，三月底又有游行，加上今年一年级进来的人比三年级退社的人少，四月初的迎新表演我们来不及准备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渡边突然开口，“起码，大家一起表演，是来不及的。”
“我知道了。”
他望向窗外，那棵樱花树秃着树枝，没有一丝冒芽的迹象，即使简陋至此，四个月后它依然会簇拥万千。
/
回家的时候，有人找鹤见。
“你是鹤见知利子吧？”渡边唇角上扬，笑意盈盈，“我是二年级三组的渡边晴，这封信，学妹可以收下吗？”
“嗯。”鹤见没有多想，接过信放入包中。
松雪看着渡边的背影，打趣道：“情书吗？”
鹤见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某人，一天到晚只收情书。”
“啊……这么说显得我好花心，我都拒绝了好吗？”
鹤见沉默，松雪意识到又涉及了敏感话题，便缄默不语。
电车上，他打破尴尬的氛围，“呐……鹤子，不如我们试着交往？”
“不了。”鹤见从包中拿出刚收到的信，是一封邀请信，“这样也挺好的。”
她拿出手机，想要拨打信底的电话，那边却提示是空号。
看来是写错电话号码了，只好明天去一趟乐室了。
“我说，下次买Porky，尝尝牛奶味吧。”鹤见一边说一边下车。
“嗯。”
天气越来越冷了，她不禁将头缩进围巾里。
/
才刚踏入艺术楼音乐层，钢琴声便随着人的靠近而逐渐清晰起来。钢琴房的门开着，少年与钢琴相合，一旁的少女拿着大提琴，比划着，随意跟和几句。
他突然停下，换了一首曲子。
鹤见微微蹙眉，是深情却低沉的”Young and Beautiful”。
她心中渐渐浮现出，在换衣室里，Gatsby向Daisy抛他的衬衣，丝绸的、法兰绒的、印度棉的、亚麻布的，一件、两件、三件、十件、百件。
鹤见手中的信被她捏出了痕迹，她突然听到那少女说：“啊！皆川君总是喜欢弹一些我不适合的曲子……这样我很累啊……”
鹤见见皆川不打算说什么，于是敲门，“打扰了，我是鹤见知利子。”
“你好。是那件事吗？”皆川起身，走到钢琴房门口。
　　

　　02
鹤见回家的时候，鹤见夫人在家。
一推开门就是敲击键盘的声音，昏暗的房子里只有餐桌上的灯开着。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鹤见夫人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推了推眼镜，走入厨房，“晚上想吃点什么呢？牛肉怎么样？”
“我都可以吧。”鹤见换完鞋子，“妈妈，大提琴应该还能用吧？”
“诶？我以为你一直在拉，放在杂物室里一点灰尘都没有。”
“……”鹤见走进杂物室把大提琴和谱架拿到书房，“嗯。”
她走到书柜前，找出一本文件夹，上面标着：“扣谱集”。她翻开，找出一份谱子，右下方标着“Young and Beautiful”。
她将琴谱放在琴架上，拿出提琴试拉。
虽然这首曲子有些日子没拉了，但是整首下来还是比较流畅的，于是她又上网找了钢琴版的视频，打算和着练习。
书柜一角，英文版和村上春树翻译的“The Great Gatsby”静立在醒目的地方，鹤见忽然叹了一口气。
鹤见把自己的大提琴谱发给皆川，那边很快回复说可以合奏，商量三二事之后她就去吃饭了。
下星期期末考，考完以后便是寒假。
寒假又要上私塾，又要练大提琴，还要交绘画部的作品，真是……够忙了……眼睛的度数似乎又深了一点——又要去配一副新的。连她和松雪的关系，都慢慢微妙起来……
糟心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糟心事再多，也要一件一件做好。
她重新带上眼镜，开上台灯。
/
从楼梯口转过来，远远看见了皆川的背影。
和谐的晨光照在他背影上，驼色的制服外套变得柔和，似他一般温柔。
“诶？”她不解地皱眉，走了过去，“前辈是在找我们班的人吗？”
“嗯。我找你。”皆川点头，“这是钢琴谱，你看看可不可以。”
“这么……看重我的意见吗？”鹤见怔，接过琴谱，随手翻了翻。
皆川笑，柔声道：“呐，毕竟是麻烦学妹的嘛。”
鹤见没有回答，看着谱子，突然皱起眉来，皆川侧过头去，“怎么了？”
她斜眼看仅有一尺之隔的皆川，单手拿谱，在谱上划出两段，“……我在想，这一段升两个八度会不会更加好听。”
“嗯……可以试一下诶。”皆川笑道，“果然拿给学妹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有其他意见吗？”
“嗯……其他都挺好的。”鹤见微笑，“没什么事的话，马上就要上课了。”
“好。辛苦学妹了。那暂时的安排就是下学期周一和周三的社团活动来乐室排练吧？”
“好。”
鹤见走进教室，两个女生尴尬地与她对视，立刻走回自己的座位。
“皆川前辈？”松雪放下笔，问她。
“嗯。”鹤见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样啊。”松雪迟顿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去的，毕竟那种事情……”
“没关系的。初中的时候，就见识过他弹钢琴了，真的很好。和他合作应该会是很美好的。”鹤见说，“还有，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也不用放在心上了，没关系的。”
松雪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看笔记。
实话说，这种事情又有谁不会介意？就算过去了那么久，也还是一直卡在心里，令人难以呼吸。
她咂嘴，刚好上课铃响了。
/
一到期末，递情书的人就特别多。尤其是濒临毕业，那些看上前辈或后生的，便纷纷出手。
一上午，一年A班收到八封情书。雪集收到两封，但鹤见看他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意思，问起来的时候，他说，“虽然放下了，但是也不喜欢她们啊。”
“也是。不是真心喜欢的话，还是不要在一起吧。”
松雪愣住了。
天渐渐被晚霞染红，像青春期少女脸上常有的光晕。天空蓝随着时光消失，红色攀上天幕，和着从云隙间透过的光照。
“呃……鹤见同学等一下！”一个少女追上来，将一封信递给鹤见知利子，鞠躬，“能把这封信转交给松雪同学吗？”
信封是粉色的，边角饰有白色爱心，在封口处也画有一颗爱心。
鹤见只是睨了一眼，便转身，“自己交。”
“什么啊……以为和松雪同学关系好，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吗？”那女生跺脚，怒道。
“我可没这么说。”鹤见拿起包，走向教室门口，松雪走了过来，看她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她推了推镜框，皱起的眉依旧没有松开。
回家路上，气氛异常古怪。
　　

“是她们又让你送情书吧？”他看着她，缓缓开口。
“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怎么，感兴趣了？”
“不是。”他顿了一下，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没什么。”
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争强，连感情这方面也是。喜欢被人崇拜的感觉，喜欢被男生开玩笑说：“呀，你桃花运还蛮好的。”实际上，这都是表面的而已。她们也好，他也好，情感也好，只有她是真的。
只有我是真的。
她看向松雪，心里念道：只有我是真的。可是我，也会变成假的。

　　03
顺利考完期末考，就是寒假。
天气越来越冷，双眼可及之处，没有一点一滴的液态冷水。
“寒假有什么安排？”松雪收拾了东西，走到鹤见身旁，顺手帮她理了理东西。
“没有安排。”她这句话，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的确是“没有安排”，但松雪深知，她这句话实际上的意思是要做的事情太多，无从做起。
“嘛，私塾总是要读的。”松雪看着她，“一起去吗？”
“嗯。你弄好了。”鹤见背上制服包，“走吧。”
其实鹤见一直觉得，读私塾不如做题，跑一趟私塾是为了陪一个人，也当做是多听一种思路。虽然有时候天气太冷了或者懒得出门，她会提前拿着单词本在玄关踱步一会儿，心理准备好了再出门。
就这样，从初中一年级到现在。
“嗯……二号上映的‘山枝鹿’你要去看吗？”松雪拿出一包牛奶味Porky，递到她面前。
她拿了一根，“不知道。这种题材的电影看得有些腻了……虽然说是毕业季临近，但用这种题材的电影赚眼泪什么的，见的太多了。‘四月’也好，‘拜拜啦我’也好，不都是低配版的‘三十六月春色’吗？”
“啊，也是啊。‘三十月春色’的确是部经典之作。”他感叹，“所以寒假就要草草渡过吗？”
“……也许吧。”鹤见不太确定。
雪停了，再加上刚刚放假心情有些飞扬，鹤见便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钢琴房。”
“好。”
鹤见来到钢琴房，琴房静无声息。窗外的白雪照亮了整间钢琴房，窗顶上雪融化，一滴一滴地落下，拍打在窗沿上，溅起水渍。
掀开防尘布，抬起琴键盖，按下一个音键。
完完全全，像是从小时传来的声音。
“呐，知利子想学什么呢？钢琴还是大提琴？”鹤见先生摸了摸小鹤见的头，笑着。
“那个……”鹤见左边是一架立式钢琴，右边是一架大提琴。她左右看着，伸出的右手食指在两种乐器间徘徊，“爸爸是拉大提琴的吧？”
“对呀。”
“那……那知利子也选大提琴好了。”
“那知利子先练练钢琴哦。”鹤见先生把知利子抱起，放在琴凳上，伸手掀开琴键盖，“呐，知利子看看，钢琴上有几种琴键？”
小鹤见抿唇，“黑色和白色。”
“嗯。你看，白色琴键连串分布，黑色呢，两个，三个，两个，三个这样排布，是吧？”
“嗯。”小鹤见盯着琴键，点头。
“每两个黑键的第一颗前一颗白键，这颗白琴键，很重要，是起始哦。”鹤见先生看着一脸疑惑的小鹤见，“没关系哦，慢慢来，知利子就会明白的。”
“嗯！”小鹤见转身抱住鹤见先生，“我也要像爸爸一样拉出好听的音乐。”
鹤见坐在琴凳上，抬手按下一个琴键，随后是一连串的回响。
节奏缓慢，温柔似水，却带有悲伤，《星象仪》总是令人感觉到希望里带了失望。
“没想到鹤见还会弹钢琴。”皆川走了进来，把公文包放在一边的柜子上。
“小时候学过几年。”
皆川走了过来，“可以冒昧一句，你学琴学了多少年吗？”
“四岁学钢琴，学了大概五年就不再系统学习了，七岁开始学习大提琴。”鹤见如实回答。
“这么早啊。”皆川感叹。
“嗯。”
“上次你提出的意见我有考虑，觉得你的意见很好。”皆川走到钢琴旁，鹤见起身。
皆川坐下，把整首曲子流利地弹奏了一遍，“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这样吧，”他又轻柔一笑，抬头注视着鹤见，“好吗？”
鹤见淡淡地说，“好。”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鹤见夫人走了出来，客厅里传来一声狗叫，女人尖细的声音也随之传出，“呀，说曹操曹操就到。”
鹤见夫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牙子阿姨，就是女儿去美国留学的那个。”
“牙子阿姨，好久不见。”
“几个月不见，知利子越来越漂亮了。”牙子一笑，将怀里的小柯基放在地上，“团子还记得吗？”
团子蹦跶着，朝鹤见跑去。
鹤见蹲下身子，抱住了团子，抚摸着它，“记得。”
团子扭头，往她怀里蹭蹭。
“真可爱啊。”鹤见把团子放回地上，走进书房，放了制服包以后又走出书房。
“知利子以后读什么啊？”牙子突然叫住她。
“啊？”
“你表姐本来也是打算在国内读的，不过后来还是去了美国。家里的条件也是可以支持你出国的，想出去的话，要好好准备一下托福雅思哦。”

鹤见内心疑惑，不知牙子为何与她讲这些。她点点头，“嗯。”
“如果愿意的话，读完争取留在国外也不是不可能的啊。”牙子笑笑，“不过国内大学也不差，以知利子的水平，考个东大早稻田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鹤见点头，在妈妈的默许下离开现场。
她刚走进书房，松雪就打来电话。
“三十一号晚上新街湾会放烟火，去看吗？”
鹤见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日历，“……再说吧。”
话音刚落，那边就开口，“你……”
鹤见以前从来不说“再说吧”，要么直接拒绝，要么直接答应，最多说一句“我考虑一下”。
大概是拒绝的意思了。
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
鹤见也是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如死灰。

　　04
其实有时候，在事情发生的最初，结果就已经明了了。如果做一个实验，实验结果与预期一致，实际上是没有发现的。
“今天看你反应，好像没有考虑过大学什么的。”餐桌上，鹤见夫人提起这件事情。
鹤见转移话题，“出国什么的，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允许吧？亲戚好像都觉得父亲生前的工作给我们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
“这么说来也是。”鹤见夫人若有所思，“不过知利子这么优秀，妈妈实在舍不得委屈你啊。如果爸爸还在，应该也会很骄傲，曾经他那么宠爱的女儿，如今出落得懂事优秀。”
“不过只要知利子顺心，我和爸爸都可以的呢。”鹤见夫人温柔一笑，眼里溢出柔情，“我当初嫁给你爸爸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无人问津的提琴手。”
“爸爸很好。”鹤见答道。
“嗯。”
父母的深情她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家和绝大多数家庭不同，由于工作，鹤见家有近似于“女主外男主内”的习惯。就算压力再大，两人从未与对方吵过，最多就是拌拌嘴。母亲与她见过的大部分女性不同，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坚强理性，隐隐约约有母亲的影子。
吃完饭看手机的时候，超和平busters的聊天组已弹出好几条消息。
仁太：好久没聚了，明晚大家有空吗
　　安鸣：可以啊
　　波波：吃烤肉嘛？
　　安鸣：呐波波只知道烤肉
　　雪集：我有空
　　仁太：那鹤子呢？
鹤见看了看日期，明天二十四号。
鹤子：可以。
　　安鸣：Good！[图片]
　　雪集：不过说起来，明晚是平安夜。
　　波波：哦！我去中国的时候听中国人说平安夜要吃苹果！那就让我们边吃烤肉边吃苹果吧~
　　仁太：这样没关系吗……
　　波波：没关系！怎么会有关系？
　　……
什么啊。怎么会没关系。
话说起来，颜料快用完了，大提琴又要好好保养一下了，家里书柜的书翻了又翻翻了又翻，是时候可以再“纳几房小妾”了。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怎么了？”鹤见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画纸和铅笔，阅读书架上放着一本画册。
“我说，鹤子，明天白天有空的话，我们两个出来逛街吧？”安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
“诶……”
“哎呀反正你们也放假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嘛。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憋在家里也不舒服。好不容易考完放假，是吧？”
“……好。”
“那就中午十一点Dc见啦。”
“嗯。”鹤见应声，挂掉电话。
/
水流声传进耳朵，簌簌如夏日的蝉在不停鸣叫，冲刷着心底的磐石，长出一层厚重的苔藓，随时光流逝日显生存力。
“鹤子！”安城快走过斑马线跑过来，扑向鹤见，“好想你啊！”
“嗯。”鹤见摸了摸安城的背，“好了，想去哪里玩？”
于是两个少女，漫步在冬日的街头。
圣诞将至，大街上的店铺橱窗贴着着“Merry Christmas”的标语，房檐门边或装饰着拐杖红帽，或安放着mini圣诞树，琴行也不例外。
安城看着柜上不同牌子不同包装的松香，“我丫那个好贵啊……”
“那个是挺贵的。”鹤见的目光扫过柜台，把一盒松香递给服务员。
一个高个少年突然在她身边停住脚步，“鹤见？”
“皆川前辈，好巧。”
“嗯。”皆川露出笑容，黑色镜框下的双眼闪闪发光。
“前辈平安夜快乐，我们先走了。”语罢，鹤见与安鸣走出琴行，穿过斑马线走对面。
“鹤子，他是？”
“一个前辈。”
“哦——”安鸣故意拖音，戏谑道，“他喜欢你吧？”
鹤见蹙眉，看了一眼安城，“没有吧。”
手机一响。
皆川一：平安夜快乐。
她惊愕，抬头向琴行门口。高个少年站在一棵mini圣诞树旁，可爱又温柔。灰色的外套被白雪映照得发亮，如同他儒雅的笑容那般温暖。
他眼角全然是笑意。
与鹤见相隔仅一条街的皆川一觉得，她绿眸中的光被点燃了，那蓄势已久的绿光。
安城拉住鹤见的衣袖，“话说你和雪集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具体说说呗。”
“就那样吧。”
“诶……”
太宰治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很多时候人们选择避重就轻而不是言语踉跄，不是因为没有听懂，也不是因为关系不熟而怕“秘密”泄露。只是单纯地想要悬住心态，不想要失望。

安城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也没必要强求……比雪集优秀的男孩子还有好多啊，刚刚那个学长就——”
“什么啊。”鹤见打断她的话语，“我只把他当前辈。”
“好吧好吧。那你们学校，肯定也有其他男孩子啊。”
“别乱说。”鹤见皱眉，“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秘密基地吧。”
这种事情，现在也没什么好想的吧？
鹤见抬头，是夕阳要落山时天边被渲染的一阵绯红。如果可以的话，那份喜欢，不如就抛向那一阵绯红，随夕阳而下吧。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呢。

　　05
“诶？”
“明晚剧院有乐队演出，刚好我手头上有两张票，赏个脸吗？”皆川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如盼明月般等着鹤见回答。
“不好意思。”鹤见拒绝，“明晚我有私事。”
“真是不凑巧啊。”
鹤见挂了电话，转身便看到安城正看着她，“是那个前辈吗？”
“哪个前辈？”波波咽下一大口烤肉，看着鹤见。
“没什么。就是打算表演的一个前辈问我明晚有没有空，打算排练一下。”鹤见夹了一块肉入碗，她抬头，却与松雪对视。
松雪见她望过来，立刻低头看着餐桌。
鹤见抽了一张面巾纸擦擦，起身，“我吃好了，你们吃吧。”
夜晚的山腰有些冷，冬日的明月照不太亮，却还是枝叶分明。积雪融化的嘀嗒声传入耳中，轻风吹佛下树影婆娑，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鹤见一步一步走下山坡，明月被茂盛的绿枝隐藏时，一片阴暗。她回头，看不见松雪。她伸手，好像昨日就在眼前，但是已经抓不住它。
越到此刻她越觉得，她和松雪，看似只有一桌之隔，却已相距甚远，难以回去。
眼角发红，一张被打湿的面巾纸被扔如垃圾桶，随后她走上去，“我说，没有其他活动吗？”
“啊……来玩点什么好呢……”安城放下筷子，“不如来猜，我们互相送的圣诞节礼物是什么吧？”
“我先来！”波波一拍手，他沿着桌子的一圈开始数，“鹤子嘛，我猜是一副头盔。因为鹤子之前和我讲我的头盔坏了，让我换一个，我说有空换。鹤子呀，总是那么细心温柔。”
“安鸣的话……应该是比较时髦的东西……”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鹤见夫人还在电脑前翘着键盘，见她回来走进厨房拿出一杯热牛奶，“呐，热热身子吧。”
“玩得还尽兴吗？”鹤见夫人一边翘键盘，一边斜眼看着鹤见。
鹤见把包放在衣挂上，跪坐在茶几前，“嗯。”
“看你的样子，好像有事啊……哦对了，假期要读私塾吗？”
“嗯……去吧……”她答道，牛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走进厨房把杯子洗了之后和鹤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走进卧室。
刚刚猜礼物的时候，当她猜松雪的礼物时，众人屏息静听，她却说：“我不知道。”
松雪集你要知道，我不是给你面子，也不是给我自己面子，是我真的不知道。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袋子拿出松雪给她的礼物。浅棕色的牛皮纸袋朴素，里面放了一个盒子。奶白色的盒子上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打了红绿相见的蝴蝶结。
她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是一个小型八音盒。八音盒底下还放着一张批量生产的卡纸，上面只写了“Merry Christmas”。
是的，批量生产的那种，撒着发亮的金粉，在她眼里俗得不能再俗的那种。
她抿唇，装好塞入牛皮纸袋，放在了柜子的一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其他人的礼物一一拆开，安置好。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不会失望的。
如果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
翌日起得迟，本以为是晚上睡得迟，也没注意，可是当走到餐桌前快要坐下时，却突然全身倒地。
她的视线逐渐清明。
“知利子醒啦？诶怎么好端端的发烧了呀？”鹤见夫人见她醒来，拿着热水来，“喝点水吧？”
“嗯。”鹤见拿过水杯，“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哦。别在意这些啦，想不想吃点东西，妈妈煮了排骨汤，要喝一点吗？”
“嗯。”
“好。”鹤见夫人温柔一笑，摸摸她的头后走出卧室。
她拿过手机，发现LINE已有数十条信息发来。回了几条贺圣诞的，发现皆川给她发了八条信息。
7:10——皆川：圣诞快乐哦！
　　8:25——皆川：叨扰了，
　　皆川：学妹看看这个谱子，是图一比较好还是图二比较好？
　　9:18——皆川：学妹在吗？
　　10:55——皆川：学妹在的话可以回复一下吗？
　　11:10——皆川：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学妹。
　　13:55——皆川：表演时间已经出来了，暂定四月六号。
　　14:50——皆川：学妹？
她点击输入框，打字。
鹤见：不好意思。我有点发烧了，等好一点再回复你。
她刚退出与皆川的聊天界面，那边就发来信息。
皆川：没事吧？
　　皆川：学妹好好休息，我的事不要紧。
　　鹤见：真是不好意思。
　　

　　回了其他人，才发现松雪只给她发了两条，不外乎是“圣诞快乐”之类的。也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在对付他的迷妹。
“呐，先来喝点汤吧。”
“嗯。”
“晚饭想吃点什么呢？”
“妈妈方便就行。”
“好。”鹤见夫人对女儿的口味心知肚明，虽说“方便就行”，但也是挑着女儿喜欢的“方便”来做。
“你慢慢喝，妈妈先去做晚饭。”
鹤见夫人走出卧室没多久，手机便一响。
皆川：难受的话可以试试这个牌子的药，我觉得很好用哦。
　　皆川：[图片]
　　鹤见：谢谢前辈。
　　皆川：不用客气。

时隔多日，终于更文。
05章节前一部分可以配bgm“今晩はお月さん”来食用。
另外至此，鹤子和雪集在高中的缘分算是尽了，接下来是鹤子X皆川的部分。接下来无虐鹤部分（真的没有了！），没有心动何来受伤。
谢谢各位支持。

鹤见先是怔了怔，随后故作纵容地翻页，“嗯。”
她应声后，空气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直到电车驶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保持一速度转动音响调节一样，声音逐渐变大，两人也在一前一后中上了车。
之后如她所料，与往常一般无任何异常，不过现在，更是坦坦荡荡的了。
电车向晨曦中驶去。

　　07
雪来得毫无征兆。
鹤见坐在站台的靠椅上，随手翻着当下流行的杂志，漫不经心。
“啊……老师讲的有点难度诶。你觉得怎么样？”松雪坐在旁边，抬头看着鹅毛大雪飘下。
“还好。”鹤见说，她刚翻页，手机便响了，“前辈。”
(“现在方便吗？”)
鹤见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白茫茫一片，她答道：“怎么了？”
(“如果方便的话，想排练一下。”)
“不好意思。我家住得离学校远，而且下雪了不是很方便。”鹤见斜眼向身旁瞟了一眼，随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看看明天的天气吧。”
鹤见听他良久不回答，“不好意思。”
(“……你在秩父？”)
“嗯。”
(“那还真是麻烦你了……”皆川停顿了一下，“那就……算……明天再说吧。”)
“嗯。”
“皆川前辈？”
“嗯。”鹤见低头继续翻看杂志，“中午去吃什么？”
“和昨天一样吧。”
/
“这块语法昨天已经讲过了，作业刚刚也布置了，那就这样下课吧。”老师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室。
鹤见转身对松雪道：“你自己回去吧，我去趟学校。”
“诶？”
鹤见拿起制服包起身，离开了教室。
天气是冬日里少见的艳阳天，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心中却不是这番光景，念着念着那人的事情。
吃了午饭坐电车来学校，学校里人不多，她直径去了乐室。靠近钢琴房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鹤见低头看表，耳边却忽然传入音乐。
鹤见一愣。
这是鹤见先生的遗作，那首仅仅在一次小表演中演奏了小半首，虽然匆匆退场但依旧博得如潮的好评的作品。
名为《白江月》的这首歌，是吟秋之作。鹤见先生在离开前写完了这首谱子，但是并没有完整地演奏过它。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女，得慈父教导，亦得父亲传授看家本领，也是唯一一个手中握有全谱的人，她却从未演奏过这首曲子。对于鹤见来讲，这是一块掩盖内心阳光的阴霾，是心病。
她不想推门进去。
鹤见在门外静静听完钢琴版的一小段，隔了一会儿才敲门，“皆川前辈。”
皆川一愣，回头看她，笑道：“你来了。”
“嗯。”
皆川拿出一罐酸梅汁，打开递给她，“我们去储物室拿大提琴吧？”
“好。”
一前一后，鹤见跟着皆川走到长廊尽头的储物室。他拿出钥匙开门，安放着整齐乐器、杂物的储物室就这样对她敞开大门。
皆川走到三号柜前，“储物室里还有三架大提琴，你挑一架吧？”
鹤见弯腰看了看，标了“1”、“2”的大提琴有被使用过的迹象，而“3”是崭新的。她摸了摸，指着标着“2”的大提琴，“这架吧。”
皆川挡住鹤见去拿的手，“我拿过去吧，隔壁乐室有椅子。”
鹤见点头，先皆川一步走出储物室，去隔壁乐室搬了条椅子来。
鹤见有些走神，皆川叫了她第三声，她才抬头，拿起琴弓，一副要认真演奏的样子。
皆川见了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三四年前那个聚光灯下儒雅成熟、风度翩翩的男人。而眼前人，是他的女儿。
他仔细盯着她的双眼看，灰绿色的瞳孔散发耀眼的光芒，一如他的琴声般夺他关注。他追求的那个极乐未来，似乎近在眼前，于是他开口：“我们合奏试试。”
先是鹤见开的头，她正坐定琴，持弓揉弦。引入了一段轻高音后，皆川的左手在低音区徘徊。
他突然停住了，“学妹有七个音拉错了吧？”
鹤见的手定住了，她抬头看着皆川，“不好意思，今天注意力不太集中。”
皆川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笑，随后又进行了多次合奏。
大概第三次合奏时，鹤见中断合奏，“抱歉前辈，今天错误百出。”
皆川起身，将琴键盖盖上，放下钢琴罩，“那今天就先不练习了，我送你回去吧。”
“多谢前辈，可是我家住的比较远。”
“我家也住秩父。”皆川捕捉到了她瞳孔里一闪过的惊讶，笑意更盛。
一路上，皆川不断尝试找话题。
“之前听你说，你七岁就开始学大提琴了？”
“是。”
“这么小啊。令尊令堂应该是十分重视音乐教育的吧？如果我说错话了，你就尽管骂我吧。”
鹤见怔了一下，应声，“嗯。”
“如果没有猜错，你的父亲就是几年前的乐队‘One Way’的大提琴手，后来教授私课的一郎先生吧？”
“是。”

　　“可以与一郎先生的女儿同台表演，我深感荣幸。”皆川温柔一笑，低头看着鹤见，“我幼时很喜欢‘One Way’，虽然后来解散了，在我心里也没有乐队可以代替它。虽然它只是在附近出名，但是人嘛，总对有特殊意义的事情格外在意。”
“是的。”
“令尊近日来还好吗？”
夕阳西下，暖阳不再。
“他……很早就过世了。”鹤见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心中的波澜，又哪比皆川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上荡起的涟漪少呢？
“对不起。”
鹤见没有作答。
一路沉默。
鹤见比皆川早几站下，她下车的时候，天已半灰了。点点星星装饰着深冬的夜晚，每一脚步都有月亮的影子。
她踏着《白江月》的调子，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