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要迟到了啊————”白血球1140飞奔在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
今天是毕业典礼，他居然睡过了头。
都怪昨晚太兴奋，凌晨睡意袭来，梦中是典礼的各种镜头，以至于室友喊他一声他也映射在了梦中——突然惊醒后发现宿舍内早已空无一人。
广场上的人已经三三两两走开，只剩下广播里重复提醒毕业生拿好行李，办理手续的通知。
错过了，还是错过了。
他做梦都在期待的这一刻。
1140颓然坐在地上，忍不住想哭。
“哟，都要去参加工作了，还是这幅样子啊。”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1140抬头，是红血球3800。
“啧”，3800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抱着一束花，“从来都是这样啊，真的担心你能不能好好工作呢。”
“别小看人。”1140站起来，终于可以比她高半头地俯视众生了。
两人的“恩怨”由来已久——最开始是互相配合演习，因为1140面对细菌布偶总是怕到握不住刀，被其他白血球笑话，甚至发展到红血球也不愿意选他。
“这种样子，怎么可能保护到我嘛！”这是他听到最多的话。
老师不停鼓励他，他也会偷偷地做练习，可关键时刻还是会双腿发抖。
直到遇上她——红血球3800。
因为没有红血球愿意配合1140做训练，轮来轮去轮到她。
第一次合作，1140再次以杀菌失败告终，他不敢抬头。
“为什么你会怕细菌呢？”3800很奇怪，奇怪到问了出来，“你是白血球耶，淋巴细胞都是很强大的呀。”这是老师说的。
“我不知道——那个——我知道。”1140低声说。
3800听懂了他的回答：“现在的细菌只是布偶做的，以后工作了就会遇上真正的细菌，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
1140抬头，有点绝望：“老师也鼓励过我——可能我被选错了吧。”
3800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下一次演习。
“你怎么又来了？”1140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能来吗？”3800叉着腰，有点生气的样子。
“我以为——”1140没说完就被对方拽住袖子。
“走啦走啦，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喔！”
也许是对方的信任，也许是对方的大度，也许是对方的爽快——1140有点怀疑她不该作为红血球出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心里竟然多了一份笃定，比起之前的几次演习，他的眼神坚定了许多，面对布偶细菌也能大声喊出“我要消灭你”了。
打那以后，1140的演习对象永远都是3800——她不会嘲笑他，尽管他比起其他白血球还是差很多。
休息时两人偶尔会坐在一起聊天。
“你真的有进步呢。”3800像个大姐姐一样鼓励1140，其实他们同岁。
“为什么总是选择我呢？我这么没用，换做其他白血球，应该会把演习进行得更好才对。”1140还是有些垂头丧气。
“就是因为其他白血球已经很优秀了，才没什么意思呀——我是很喜欢挑战的。”
“诶？”1140不明白。
“嘛，老师也说我不太一样呢，不像个红血球”，3800笑笑，“那些细菌——其实我不怎么怕的，你说你可能被选错了，那我也有可能呢？但是，既然我做了红血球，就必须面对这个身份，所以我要努力运输氧气和营养，仔细穿过各种迷宫，把我的工作做好，那样不就可以了？”
“呃……”1140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
“我的老师曾经说过，谁也不是全能，总有不擅长，可最后只要能把本职工作做好，就是最棒的！嘛，其实我也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想，老师说的应该没错，你觉得呢？”
3800转头看向1140，微笑的脸庞和兴奋的眼神让1140心跳乱了一拍，他迅速低下头，不明意义地“嗯啊”着。
“等我们一起毕业了，就可以在这副身体里工作，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努力毕业哟！”3800没发现1140的无措，依然用兴奋的声音宣誓。
“嗯，啊……对……”1140被她的气势所感染，悄悄抬头看着她目视前方，握紧双拳的样子，不由地也握住拳头为自己打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你呢。”
离开学校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领取未来直到牺牲都不能脱下的战斗服。
连接好帽子上的受体，穿上外衣，系好腰带，摸着藏起锋刃的匕首，1140看向镜中的自己：少了诸多的犹豫，多了坚毅。
这样的结果，有一个人的一份功劳。
他转头看着旁边椅子上的一枝花。
为了弥补1140没赶上毕业典礼的遗憾，3800从自己抱的那一束花里随便抽了一枝递给他：“呐，作为毕业礼吧，以后可不能睡过头耽误工作哟。”
此时的1140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微笑：“一定不会。”
离开学校的白血球和红血球数量很多，从一片一模一样的制服背影中，他不知道哪个是她，更不知道已经被她牵动了心怀。
“一定会再见的吧，毕竟在同一个身体里。”
终于到了正式工作的时刻，虽然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可依然能够坚定而认真地完成杀灭细菌的任务。
在清洗血染的工作服时，听到同伴们或劳累或牢骚或兴奋的谈论，腼腆又不爱说话的他很少插嘴，只是默默地想着：她的工作也一定很努力很认真吧，肯定比我要优秀许多。

1140所认为的“一定会再见”其实并没有马上实现，身体毕竟很大，白血球与红血球之间也没有通讯联系。
以至于几乎工作了快半年才第一次遇上她。
他记得在学校时她是干练的短发，现在已经长长了，过了肩膀，比起之前多了几份柔美。
1140一边看一边走，撞上了人。
“哎呀！你这个白血球在干嘛？走路都不看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准备扶起对方。
“啊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样啊？”
工作以来都想听到的声音就在耳畔，1140猛地顿住，不敢抬头，不敢回应。
“喂！先把我扶起来啊！”被撞倒的细胞提出抗议。
1140赶快把无辜的路人甲提起来。
“那个，我……”他好不容易转过脸，面对着好像在看戏的3800。
“工作还顺利吗？”3800像之前一样询问，既不局促，也不尴尬，就好像两人昨天才碰上过。
“还好。”1140屏住呼吸，把握紧了的拳头藏在身后。
“那就好啊。”3800拢了拢头发，笑得很开心。
“你……你留了长头发啊……”1140还是冒出了这一句话。
“诶！”3800愣住，有点意外，“怎……怎么了？”
“不是，那个，很好看——比在学校的时候……”1140慌乱地摆着手，就像做了错事一般解释。
“喔，啊，谢谢？”
“嗯……我走了。”1140压下帽檐，转身离开。
3800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旁边伸过来一只杯子。
“出什么事了？”男性红血球BQ1930看着3800的样子很奇怪。
“碰到老同学。”
“喔，喝点茶休息下，等下还要继续搬运工作呢。”温柔的声音。
“好的，谢谢。”3800接过杯子，回应了一个微笑。
没过几天，送营养的路上遭遇了细菌，这对3800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她并不怕细菌，可她毕竟是红血球，没有强悍的战斗能力，自身还容易受到伤害。
她只能选择逃跑——越快越好。
直到和一个白色身影擦肩而过。
“发现抗原！！”
3800停住脚步回头。
这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那挥舞匕首的身影很陌生，又很熟悉。
“快跑啊！怎么还在这里？！”她的手被握住往前跑。
她边跑边回头——她要确认自己的判断。
于是手被放开——
“那我先走了！你快点儿跟上来啊！”
3800没动，也没回应。她眼中，那白色身影正在穿梭着，战斗服上很快沾满血渍。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可此刻的感觉却非常微妙。
1140杀灭细菌后汇报完毕，习惯性无视周围红血球们惧怕的眼神，准备处理完尸体后离开。
“你成长了呢。”很近的声音，好像就在身边。
1140抬头，3800正看着他，一脸欣慰。
“呃……”其实是无数次想把自己觉得帅气的一面呈现在重逢时刻，却不是撞了人的尴尬就是浑身浴血的残酷。
“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让人放心。”3800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欣慰，末了还递过来一张纸巾。
1140呆呆地接过去。
“那么，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3800挎着篮子走了。
就在1140起身想鼓足勇气邀请下一次相遇时，看到她和一个男性红血球在说着什么。
男性红血球拽着她的手——1140觉得心好像沉了一下，有点窒息。
3800觉得自己开始变得奇怪，自从上次和1140相遇后，她总是会在身体里寻找白色的身影——不管是不是他，她都会多看几眼。
1930问了她几次，她都不肯说。
她是个爽快干练的人，也是从不骗人的人，不想说意味着“不能说”。
“你变了呢。”1930说。
“没有，一向如此。”
“还在怪我上次抛下你先跑了么？”
“红血球的本能而已，没什么。”
“你心里真的这么想么？”
“如果不相信我，又何必再问？”3800看着对方矛盾的眼神，“你一再确认我的想法，让我有了‘重新考虑’的意思——其实原本我不是太在意的。”
“抱歉。”
“没事了——今天有点累。”3800话里有话。
“那改天再约。”
3800来到自动贩售机旁，打算要一杯茶，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身后传来对话声。
“喂，休息一下喝点茶吧，最近跟疯了一样工作。”
“嗯。”
3800回头，是1140和他的同伴。
两人对立站着，1140瞪大眼睛。
“好久不见。”3800笑笑。
“呼，才想起还有点事我先走了。”1140的同伴瞬间消失。
不知为什么，3800看到1140，心情居然有点好转。
“我请你喝茶。”3800微笑着递过去一杯茶。
“……谢谢。”1140道过谢，两人终于又一次像在学校一样，并肩坐在一起。
就这样喝着茶，一言不发。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3800突然开口。
1140一愣，差点把茶泼出去。
“……没有。”
“喔”，3800声音里有点失望，但语气并没有低沉，“毕业后很少见面，见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1140沉默片刻：“一直都想谢谢你，3800。”他终于说了出来，手里的茶杯快要捏皱了。
“谢我？”
“嗯，谢谢你——有了你那时的帮助，我才能在现在的工作中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帮助？你是说学校里的演习训练吗？”3800的反应还是比较快。

“嗯。”
“啊，那个……也没什么啦，都是应该的——我们是同学嘛，虽然班级和职能不同。”3800竟然有一点慌乱，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1140居然还记得。
“我知道”，1140点头，眼神和语气依然真诚，“不管是不是‘应该’，我都该得正式地谢谢你。”
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很温柔，话语又很坚定——3800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这位“同学”和“搭档”。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1140也沉默地坐着。
自己已经失去资格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个，谢谢你的茶。”他终于决定离开。
“不客气。”3800看着他高大的身形矗立眼前，有些恍然：以前那个连布偶细菌都怕得双腿发抖的少年，真的已经远去了吗？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变了？
或者说，也该改变了？
3800找到1930：“抱歉，纠结了很久，还是想说——或许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不光是这件事，跟你其实很难体会到所谓‘恋爱’的甜。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更不想耽误彼此的时间，所以——”她停了一下，“不如还是做朋友吧。”
“我知道”，1930也异常冷静，“我也想了一段时间，你太坚强，又太独立，作为我在你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存在感——应该有更适合你的人。”
“那么，祝福你。”两人握了握手，礼貌道别。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3800自语。
她想去找那个有着高大背影却又腼腆依然的青年，却停住脚步。
“太贸然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见异思迁的人，更何况，我根本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过了几天，都没见到1140——身体太大了，偶尔的碰面都是奢望。
直到遇上那天跟1140喝茶前和他在一起的白血球同伴。
“你好，白血球先生。”3800忍不住叫住他。
“你好。”对方和她保持了距离。
“请问，1140最近在哪里巡逻？有些日子没看到他了。”
白血球的眼神微微一颤：“抱歉，我知道这样问很失礼，但你——”
“我们以前是——同学。”3800握紧了推着的车把手，尽量轻松地说明。
“3800……”白血球轻声喊出她的编号。
“是。”
“好吧，如果——你想见到他的话，请跟我来。”
3800满腹狐疑，但还是选择了跟着他。
沉重的CO2箱子压得车轮咯吱作响，白血球一路沉默，3800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直走到淋巴管外。
“请在这里稍等。”
“好的。”
红血球不能进入淋巴管，是在学校强调过的知识。
过了一会儿，白血球一个人走出来。
“诶？他——”
“给你。”白血球递过去一封信。
“请问他人呢？”3800一边接过来一边询问，他不愿意见自己？
“请先看信吧，看完了我再告诉你。”
匆忙拆开信封。
“3800，你好。不知道这样称呼你是否合适，因为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那么可靠，那么成熟，像个前辈一样。毕业很久都没见到你，可自从那天一面之后，就想写信给你，虽然你不太可能收到。我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你是知道的，所以只能借这里说一句：你头发长了，有另一种美，比起学校那个时候又不一样了。以及，我喜欢你。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应该是很早了，却从没开口说起过——怕被拒绝吧，我一直都没什么做事的勇气，所以才会在演习训练中被人嫌弃。最后，只剩下你愿意帮助我，让我能够走到现在，至少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白血球战士。私心里，既感谢你，又仰慕你。虽然我不够格，在你的坚强与独立面前也显得渺小，可我还是想着能作为免疫细胞——保护你。（下面换了另一种墨水）
今天看到你，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那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整个一天都过得不太好。我只能祝福你，如果有机会，要当面感谢你。其实经常面对死亡威胁的我，真的没有资格要求你在我身边，可我还是奢望着，如果能有一个新的人生，我一定会向你表明我的心迹，不留下如今的遗憾。1140留笔。”
拿着信纸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他……人在哪里？”
白血球摘下帽子，表情平静又悲戚：“他——牺牲了。”
“不可能”，3800笑着，颤抖着，“不可能，你骗我的。”
“红血球小姐，1140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拿他的生死开玩笑，如果你有疑惑，可以前往脾脏——巨噬细胞小姐那里。”
3800将信纸塞进身后的小包，推着沉重的箱子飞奔至脾脏。
一定是假的，是我在做梦，她这样告诉自己。
一把推开脾脏的门，巨噬细胞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啊呀，迷路了吗？”
“巨噬细胞小姐！”3800喘着气，“我想问问，有白血球牺——”她说不出那个词，她不愿相信那件事。
巨噬细胞小姐起身，温柔地替3800拭去止不住的泪水：“慢慢说，亲爱的。”
“我……我不愿意相信……但是……”3800一向冷静的情绪彻底崩盘，难以自控。
“我知道，我可以替你去找找。”
3800跟着巨噬细胞来到一个房间，整整三面墙上，全部都是编号牌。
“所有牺牲的，能够记录下来的白血球战士都在这里——你要找哪个编号？”

3800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分明闪烁出了一块铭牌——
1140。
是梦吧？
怎么可能？
就在她几乎要确认自己的内心时。
看来是找到了，巨噬细胞看着她的模样，暗自叹息。
“如果有新的人生，希望不再留下遗憾。”信上的话冲进脑海，3800呆呆地站立，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好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就是免疫细胞和我们工作细胞的命运。新的细胞出生，旧的细胞老去，冲在前线的战士也会死去”，巨噬细胞温柔地劝慰3800，“但是，人生也总是有希望的呀。”
“没有了”，3800无力地摇头，“我错过了，错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么？”巨噬细胞依然眯眼微笑。
“什么？”

不久后，3800推着箱子继续工作，脑海里是巨噬细胞的话：“只要你愿意，一定能等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但在那之前，要努力坚强地活着，这是你的责任。不必发什么誓言，放在心里就好。你所在意的那个人，也一定会记得你。”
不必发出誓言，3800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会等你，等你回来，我会在你新的人生里——弥补遗憾。

02
等待是人生中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你不知道等的人何时出现，何地出现，是否会出现。
3800将那封信放在贴身的口袋中，工作着，等待着。
时间的流逝让她“习惯”了追随陌生的白色身影，再让最初心脏的悸动变成了泯灭。
直到第无数次注视了不远处对面走来的几位白血球青年，其中一人一手搭着同伴肩膀，一手拿着茶杯，有说有笑的模样。
仿佛有风从耳边吹过。
“……回来了啊……”3800对自己低声说。
世界没有了其他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
她停住脚步，却没有上前，直到那身影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拐向另一个方向。
“哗啦——”“哎呀——怎么突然停下了！”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声音，3800被车子撞了腿，倒在地上。
“抱歉抱歉！没想到你会突然停下！”自己被扶起，却还在看着那逐渐远去的人。
1141听到嘈杂声回头，是一个红血球被撞倒在地，不过应该不严重。
越过并不多的人，他扫过一张脸，然后停住脚步。
“怎么了？”同伴问他。
“没什么。”他喃喃地吐出一句。
没道理，他不过才工作半年，又从没见过那人，为何会觉得“熟悉”？
3800站起身，依然看向那已经笃定的身影，恰好与“他”的目光相遇。
这是意外。
1141发现对自己来说“陌生”的红血球显露出复杂的表情，复杂到不知如何形容。
他谨慎地没有上前询问。
3800转身离开。
她时刻提醒自己眼下工作要紧，其实是在反复对自己说：
“等到了回来，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或许还是不必面对了吧，我的使命也就止于此处了。”
是的，巨噬细胞小姐曾经告诉过她白血球有“重生”可能，如果前世记忆深刻，也许会记得她。
但此刻她竟没有丝毫想去“相认”的冲动——本就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表白，又何必在这一世惊扰？等到他回来，盼到他回来，看到他几乎未变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影，足够了。
3800停住脚步，站在一个少人经过的角落，抬手轻抚胸前口袋里那封书信——泪如雨下。
1141不是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免疫细胞的职责太重，除了工作之外的休息时间只想静静坐着喝一杯茶，小憩一阵，实在不愿为任何额外事伤脑筋。
只是在偶尔扫过满目的红血球时，他也会在心里第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那么熟悉？”这种询问的后果居然成了他的梦魇——有时入神到几乎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她；甚至多次入梦，醒来时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饶是他不想寻根问底，也被迫想弄个明白了。
但在身体里想和特定红血球碰面的机会非常难，他工作了半年，也只是上次“遇到”过那一回而已，刻意去找是不可能的事。
随缘吧，他难得地叹息。
3800认为职责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工作，怕是要永远心如止水下去了。听说前男友已经和不止一个女性红血球牵手，她心里起了一道波澜，映入脑海的居然是那个腼腆的、战斗的白色身影。
她握紧车把手，拼命摇晃脑袋——说好了不再想的。
拐过弯，她看到不远处是1141走过。
本以为的心如止水瞬间波涛汹涌，她赶快拿出地图假装认路，可上面一个字她都看不到。
1141在附近巡逻，扭头看到3800低头看地图。没经过大脑指令，双腿就移动了过去。
3800从地图上方的空隙看到一双白色战斗靴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几乎跳出胸膛。
“那个……失礼了”，来人轻声开口，“请问——”
3800抬头，以尽量平静的声音和微笑回应：“有事吗？”
1141是有点惊讶的，毕竟已经工作半年，其他细胞对他们的恐惧他不是不清楚，甚至和3800说话前他已经做好了对方“落荒而逃”的准备，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她的回应超出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她眼睛里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这下反倒引起了“麻烦”。
“我……”1141竟瞬间失语。
3800也就沉默着。因为出于礼貌，她始终面对他，于是此刻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就真实地在自己眼前——如前世般的帅气俊朗，也比前世最后一面时多了几分成熟稳健。
她装作收地图，低下头，藏起发抖的双手，忍住差点掉落的眼泪。
“抱歉”，男性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这样的行为相当无礼，如果冒犯了，还请原谅，因为实在困扰了我很久”，他停了一下，下定决心般，“我——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你？”
3800不是不曾想过与他“相认”的种种场景，可当这一刻已然到来时，她却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应该没有吧。”她抬起头，冷静回应。
“是么……”对方眼里是满满的困惑。
“身体里有太多红血球，也许是相貌相似呢？”她微笑着，彻底堵死了自己的路。
“那么，真的是太抱歉了。”男人礼貌道别。
3800站立着，看着他的背影，按住心脏，压抑心痛。
她放弃了一切，只因仔细想过之后，不管哪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能够拿出的“凭证”只有那封信，但如果1141并不记得这些，也就不会相信她——即便是巨噬细胞作证，他知道了“重生”这件事，又能如何？

前世他们并没有相恋，让他“重拾恋情”是对他的无礼和绑架，是她不愿意做的。
而如果他拒绝了——这是最有可能的——那么她只剩下失望和心痛，恐怕还有后悔，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让他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结果。
即便得到了3800那样的回复，1141依然在梦境与现实中被撕扯，慢慢竟演化成一种渴望——渴望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瞥。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些震惊：对方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曾相识，他这算不算自作多情？如果真的在身体各处追随她，算不算过分？
只因他始终不解于她的态度，以及他亲眼看到的她似乎隐藏了什么的眼神。
他只好再次自语：“随缘吧。”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不认识某人之前从来没有“遇上”过，认识以后就处处都能“遇见”。
行路时擦肩而过，她努力让自己平静面对他的凝视；休息时她在不远处吃冰激凌，他注视着她的身影，目不转睛；战斗时——
3800看着他浴血的身影，和前世的那个人重合，泪水夺眶而出。
她站立的人群中，绝大多数红血球都发出惊叫或连连退后，一步没动的她像是被“孤立”出来。
泪水模糊双眼，她已经不在乎现在是什么情势，却在他结束战斗转身时意识到大事不好。
1141拖着细菌尸体打算离开，他并不知道围观的人群中有3800，只是凑巧回头，就看到那个还谈不上熟悉的人——望着他，泪流满面。
他愣住。3800不怕他已经让他曾惊讶过好一阵子，现在这一幕是绝对无法解释的吧？
3800猛地转身跑开，1141看着她离去，打算结束所有工作后去问个明白。
但似乎是前阵子的相遇太过频繁，无论他怎么留意，都没有再碰到对方。他知道身体很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每天期待，每天寻找，每天失望。
如此过了几个月，都没有再见。
3800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她的机能出现了些许变化，前段时间工作的这具身体积累了不好的代谢物，她和同伴们受到影响，已经有一些红血球溶血死去。难道她也快不行了？
就寿命来说，她还没有走到终点，但身为这种“脆弱”的工作细胞，她别无选择。
唯有在还有力气时，再努力运送氧气和营养到各处，犹如她曾对某人做出的榜样一般，不能止步。
1141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因为守护的身体免疫力下降，他也经历了几次大仗，还好都活了下来。
就在好容易能够休息一下时，头顶的感应器突然作响。
他迅速赶到出事地点，没有发现外敌入侵，只看到有一只红血球倒在地上，手按着腹部，那里有血流出。
原来是有工作细胞机能受损，这也并不少见。
1141走上前，低下头，这才发现那几乎已经濒临死亡的人——是3800。
他瞬间仿佛停止了呼吸，因为实在难以接受。
3800缓缓抬头，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和他脸上震惊的表情，艰难地笑着：看来无法再给他帅气的转身离去，只有这残忍破败的一幕了。
3800伸出没有被染血的手，想去最后触碰一下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1141握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
这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两个人共同想。
“谢谢你，能送我……去骨髓吗？”3800提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
感觉到她的手慢慢沉了下去，低头看着她嘴角的微笑和虽然已经闭上却滑落泪水的双眼，1141轻声回应：“好。”
巨噬细胞小姐出来时，1141依然站立在那里没动，脸色悲怆。
“她已经没有痛苦了，不必难过”，巨噬细胞小姐微笑，“不过我们发现了这个——不知道是否与你有关。”
是一封信，他接过来，带着疑惑展开。
字迹他并不熟悉，内容不长，是对3800的表白，原来如此，他想，难怪她会那样对我，原来只是因为之前的“他”也是个白血球。
但在看到写信人最终落款时，他愣住——为什么……这编号……
他猛地抬头：“巨噬细胞小姐！”
“出什么事了亲爱的？”
他把信递过去，手在颤抖。
“啊呀，搞不好是——”巨噬细胞笑眯眯地看着1141，“我有一点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这个写信人的‘重生’呢。”
他全身像被电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她为什么……始终没有告诉我？”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也没有。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大概是怕打扰到你的生活吧，虽然是‘重生’，可你和前世的‘你’毕竟是两个人呀。”
1141愣愣地站了一会儿：“那我还可以等到她吗？”
“还要等？”巨噬细胞小姐很惊讶。
“嗯，有太多话想问”，他接过信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而且，她已经等过‘我’一次，这一次，就让我等她吧。”
“真是傻瓜呢。”巨噬细胞小姐叹息摇头。
他没回应，用手按了按那封信，转身离开。
身体内依然熙熙攘攘，却不会再有任何期盼。
“对不起，我没能真正想起你，或许这是对我的惩罚吧”，他低语，“记得回来，3800。”

03
几个白血球战士站立在一处破裂的伤口前脱帽致意，告别他们刚刚失去的兄弟们——也包括1141。
过于惨烈的战斗不忍复述，最终他和其他白血球一起化为脓水流出身体，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什么也没留下。
白血球们脸上是悲恸，却并没有停留太久——这种场景对他们来说太过寻常，本就是为死而生的细胞，除了面对自己的职责，别无选择。
新的细胞诞生，老的细胞死去——周而复始，是这具身体的常态。
3801也已经在慢慢适应这种工作周期，运输氧气，排出二氧化碳，加上派送营养，忙碌也充实。
前辈早就放手让她单干，除了有几次迷路，大体上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只不过一起毕业的小姐妹们有些已经出双入对，她却没有半点想法。
虽然算不上美女，清秀的她也曾有几个追求者——都被她一一拒绝。也曾有人偷偷八卦地问她为什么，她却是一脸迷茫：“没什么好玩的呀。”
她觉得在这副身体里还有太多需要跑的路，需要做的事，需要学习的东西——比如各种细胞的类型与分工，虽然学校都有讲过，可真正碰到“本胞”还是容易一头雾水。
好在工作性质比较简单，她也并不怎么纠结这些。
所以自己觉得奇怪的只有一件事：她居然一点都不怕能让红血球们四散而逃的免疫细胞白血球。
她还记得第一次碰见那些人是在“凶杀现场”：满地都是细菌尸体——或者说应该叫残骸——一群白血球在饕餮。
他们不比“食物”更好看，一个个满身是血，满脸是血，连嘴角流出的也是血，面目狰狞。
3801身旁的红血球们有的尖叫着推着箱子跑走，有的吓得原地瘫软，有的蹲下干呕。
只有她毫无反应。
白血球们听到动静集体回头，虽然有点距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3801觉得他们好像也有些尴尬。
有一个白血球起身走来，3801屏住呼吸——会不会是因为打扰了他们用餐，来警告的？
年轻的战士没有走太近，保持了能听到彼此说话也不造成太大压迫的适当距离：“很抱歉，我们在清扫战场，吓到你们了吧？我们这就离开。”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是3801的第一个感觉，然后，很有礼貌——如果不是现在这幅像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模样，甚至可以用“温文尔雅”形容。
3801举手笑笑：“没关系，你们继续，我只是第一次碰见，好奇看看而已。”
1142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这种红血球——在她身边几乎全部都是被吓坏的同伴的情况下，她泰然自若，而且她的冷静和微笑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怕他们。
因为强烈的疑惑，1142仔细审视眼前的女性红血球，然后冲口而出一句话：“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糟了！
1142猛地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些过分，赶快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3801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确定呢，因为你现在这幅样子我看不清你的脸呀。”她认真的表情和可爱的举动让1142身后出现了口哨声和同伴的调侃：“小妹妹，别爱上这家伙哟！虽然他很帅！”
1142瞬间红了脸，多亏有血迹遮盖，否则这糗就出大了。3801完全没有在意那一群白血球的玩笑，还冲他们挥挥手，然后看着1142。
1142却低着头不再说话。
“唔，那就等下次见面再确认啦！”3801开心的声音，“我也要去工作啦，辛苦了白血球先生！”
1142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出奇怪的感觉。
“啧啧啧”，白血球同伴挤过来，“这家伙耳朵还是红的呢！”
1142推开他们：“赶快清理战场！”
“哈哈，那家伙也是个怪胎呢，居然不怕我们。”他们还讨论了一下3801。
“要不要冲上去试试？”同伴继续撺掇。
1142沉着脸：“玩笑的话说一次就行了，赶紧工作。”
“哟哟哟，还挺严肃的呢白血球先生！”同伴们推推搡搡一边继续说笑一边清理了战场离去。
3801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印象深刻，虽然自那以后她也会有意无意去注意那些白色的身影，也会想知道那些人洗去脸上的血污后会是如何样貌，仅此而已，并没有心心念念。
如果她这种反应是“正常”的话，那么1142这边，就是“异常”了。
其实白血球同伴只调侃了他几次，他却总是发呆似的回想那天3801对他们的友好和他对她的熟悉。
他确定他从未见过这只红血球，因为如果见过面，这种特殊的态度绝对会让他印象深刻。
所以，他希望再见到她，虽然还不确定这种想法的原因。
隔了几天，1142刚换了战斗服从红骨髓出来，看到3801和同伴有说有笑地推着箱子走。
他停住脚步，注视着她的脸。
“那白血球是不是在看你？”同伴突然开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嗯？”3801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
“咦？”好熟悉！她差点说出口，愣愣地盯着那明显也在看向她的男人。
“那我先走了。”同伴发现情况似乎不对，拔腿就跑。
1142走过去：“你好。”
“那个……我——”3801尽量冷静，“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
“嗯，前几天见过。”虽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但见过面，说过话是不争的事实。

3801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我最好躲一躲”，而是“对了，他有没有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呢？”
噫！我这是怎么了？！3801被自己的想法震住，连对方走到面前都没意识到。
“你怎么在这里？”1142看到发呆的红血球，不像是在工作的样子。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3801猛地后退一步，差点儿把地图也扔了。
1142看到她脸色都变了，于是站立原地，没有上前。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场景，更怕的是，那个被他吓住的人——是她。
平静下来的3801看到来人，先被对方的眼神击中了心脏。
那里面有难过，也有疏离。
“发生什么事了？”3801说出这句话时才感觉到声音是颤抖的。
随着话语，她上前一步，对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吓到你了吧。”
虽然是和第一次见面时相似的台词，3801笃定两次的语气绝对不同。
“不不不不是！我刚才在发呆，你突然说话所以被吓到了，不是因为讨厌你，真的不是！”
再次停下脚步时，3801发现自己和1142的距离近到可怕，因为那张帅气的——此刻红到了耳朵根写满了尴尬的脸就在她眼前。
“对不起！”她赶紧退了回去，扬起手中的地图，“我……我迷路了……那个……正在找路，绝对不是被你吓到——不，是被吓到了——我是说……”
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吧。
3801低下头，被语无伦次的自己彻底打败。
“真的……没被我吓到？我是说，如果是别人突然讲话，你也会吓一跳吗？”1142只关心这个。
“当然啊，这是本能嘛，以前学过的应激反应啊。”3801闷闷地解释着。
因为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到对方变得温柔的眼神和微笑。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带你过去。”心情好了的1142主动帮忙。
“啊，那真是太感谢了！”3801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很快，身体里再次出现了让路人侧目的场景：高大的男性白血球和矮了半个头的女性红血球并肩走在血管里，还有说有笑。
“到了。”1142停下，侧过头看着3801。
“已经到了？啊啊，好的，我去工作了，谢谢白血球先生！”鞠躬表示感谢后，3801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1142心里很清楚：哪怕什么都不懂，他也知道心里涌起的感情——叫做“喜欢”。
工作告一段落，3801坐在长椅上，吃着冰激凌补充能量。
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大概是因为终于完成了刚才的所有工作吧，她想。
路上跑过一队白血球战士，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使劲张望着寻找某人的身影。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她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只有心里的自己在对自己说：你怎么了？
是的，我怎么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一个人？不仅在意他是否出现，更在意他的想法，他的表情，甚至仅仅只是想到刚才和他在一起聊天，心里就会有一种草莓冰激凌才有的甜……
是的，她不怕白血球们，是因为她认为工作细胞仅仅是职能不同，要相互理解，但这种理念并不能解释她此刻的心境。她绝不是因为“理解对方”所以才有这种感觉的。
难道——
不，不可能。她拼命否定自己，她“不敢”去喜欢。
在她眼里，他是那么帅气，那么优秀，对这个身体而言是强大到她只能仰望的守卫者。
而她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红血球，只会送送氧气，跑个循环，毫无战斗能力，无论何时都需要有人保护的脆弱者。
在她看来，这是云与泥的差别，绝对无法逾越。
其实3801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肯承认的是，她担心的并非所谓的“差别”，而是一旦说出口之后对方的拒绝。
恰恰因为太过在意，才会如此患得患失。这样看来，对1142的感情也早就悄悄增长到了她无法估量准确的地步了。
且不说3801的情感跌宕，1142也陷入了挣扎。
要表白么？这种想法一度很是强烈，但冷静下来后又告诫自己不能这样。
先不说还搞不清楚对方是否对自己有意，单单是自己的职业就已经让一切成为了不可能。
于是，一个在痛苦中煎熬，一个在苦痛中惆怅。
直到灾难的到来。
突然破裂的血管壁让3801瞬间失去了无数同伴。她拼命抵抗血压的力量，挣扎着想要留下，她不想离开，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
可能是身体的主人迅速采取了止血措施，她终于没有顺着伤口掉落。
为了安全，她尽可能地向远离危险的地方奔跑。
就在路上，3801和一群人擦肩而过。她停住脚步回头，是一群白色身影，与“平安”背道而驰。
她的心跳加快，尽管知道那里还不能过去，还是咬牙跟在了他们身后。
皮肤的破损让原本被隔离在外的病原菌大举入侵，也许因为包扎的用品没有消毒，甚至还带来了其他病菌，情况更加恶化。
白血球虽然是免疫系统的第一把尖刀，却并不是无敌的，他们只是第一道防线，很多时候要等到巨噬细胞和T细胞赶来才能真正结束战斗。
3801就这样看着细菌和白血球殊死搏斗，双方都有伤亡，没过多久，倒下的白色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3801十分紧张，她不知道那群人里有没有1142，这个距离她无法做出判断，只能看着细菌越来越占上风。

突然一股血压涌来，似乎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撕裂了，她被冲了出去。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只是离开原地一段距离，并没有离开身体。
大概是身体的主人意识到要重新做处理，这次不仅止了血，还带进来一股酒精，成功杀灭了猖狂的微生物，终结了战斗。
身体里安静下来后，3801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地上那个人。
她不是不曾想过会有这种结果，却没有意料到来得这么快，快到像利刃插进心脏——来不及感觉到痛就已经血流如注。
3801爬过去，将那已经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没有流泪，只是反复说着一句话：“我还没说喜欢你呢，我还没说喜欢你呢……”
周围站立的红血球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哪怕再惧怕免疫细胞，哪怕再疏远白血球，他们也知道就是这群人一直在用自己的生命护卫着身体，保护着其他细胞的安全。
有的红血球开始轻声啜泣。
3801依然抱着1142的身体呆坐着，重复着她的悲伤与后悔。
直到不得不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送别她的爱人时才哭了出来。
和她一起目送所有牺牲的白血球离去的还有经历战争活下来的一些战士。
其中有几个就是那天在1142身后跟她开玩笑的。
他们看向悲恸的3801，眼里是深深的疑惑。
“抱歉，也许不该这样问”，终于还是有一只白血球忍不住开了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他们知道3801不怕他们，对他们的态度也很好，但并不至于如此啊。
“因为——我后悔”，3801忍住眼泪，“后悔没有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还算冷静的白血球们瞬间震惊。
“你——喜欢他？！”
3801顾不上满脸泪水，诧异地看着大家，点点头：“是的，我喜欢他。”
有个白血球叹了一口气：“那可真的是遗憾呢——那家伙也喜欢你。”
这次轮到3801震惊了：“你——说什么？！”
“他喜欢你，我们都能看出来，他自己也承认过。”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3801不能接受的。
“他不想说。”
“为什么？我有哪里对不起他吗？！”她不明白。
“不，红血球小姐，恰恰相反”，说话的白血球眼里充满难过，“不管是哪个白血球都不会表白，因为我们的职业——我们不想让自己所爱的人眼睁睁看着我们牺牲，就像现在这样让你这样的好女孩承受这么大的痛苦。所以，请原谅我们。”
“你们都是傻瓜啊！”3801突然喊了出来，声音无比悲愤，“都在想什么啊？！说什么怕别人痛苦难过，难道不知道留下遗憾才是最痛苦的吗？！难道就只有你们会牺牲吗？我们红血球不也会随时离开这个世界吗？我刚才不也失去了无数同伴吗？！可这不是不能表白不能相爱的理由啊！”
3801撕心裂肺的呐喊让她的声音嘶哑，“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正因为这样才要彼此珍惜，抓住机会告诉对方啊……”她跪了下来，痛哭不已，“我是傻瓜，你也是傻瓜，我们大家都是……”
看到她这样痛苦，白血球们互相看了看，等她平静下来后，问她：“如果——你能再次见到他，你会表白么？”
“你们说什么？”3801难以置信。
“虽然只是听说，但并非玩笑”，白血球们表情严肃，“你愿意‘等’他吗？”
“我——”3801起身，犹如宣誓般，“愿意等他，如果真的还有可能，我一定不会放弃机会而再次留下遗憾。”
白血球们露出欣慰的笑：“那么，就请等待吧，或许真的会如愿呢——在那之前，请一定好好活着吧。”
“好。”

04
“好好活着”其实并没那么容易。
失去了还没来得及表白的爱人，3801只剩下回忆与坚持。她不敢去数日子，只是重复着每天的工作。除了偶尔看到白血球的身影时心会猛烈跳动，其他的时候杜绝去想一切关于他的事。
所以她并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连曾经是新人的自己也带了后辈，才发觉时间的流逝。
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她最怕的是自己的离开，虽然笃定如果二人全部“重生”也一定会拾起前世的羁绊，可还是觉得，能有一个人拥有关于两个人的故事记忆才是最好的。
最近，自己带的后辈也快要独立了，3801开始让她自己跑血液循环，记得做好笔记给她看，让新人能够更快地融入这个世界。
她没有和任何人结伴，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一边回忆，一边前行。
身后传来嘈杂声，很快有细胞尖叫：“快跑啊！细菌来了！”
她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狂奔。
迎面冲来一个白血球，边跑边喊：“肠道发现细菌！赶快集合！”
3801立即停下，转身看那背影，然后向战场方向追去。
白血球在和细菌厮杀，看不清他的脸，鲜血飞溅的场面也让3801无法更靠近。
由于太过注意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人，她没有注意到细菌的偷袭。
就在她被打翻在地，觉得要没命的时候，一把飞刀救了她，传来吼声：“那边的红血球干嘛呢？！还不赶紧离开！”
看到了，是他。
编号1143。
3801一瞬间血液都凝固了，愣愣地坐着没动。
1143冲过来：“喂！快起来！别耽误我们工作啊！”
他没认出我——这是3801唯一的感觉。意识到这一点，她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1143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刻不容缓，他握着对方的手臂一把拎起来，把3801推到一块牌子后面，皱着眉头，粗着嗓子：“快走！”然后返身投向战场。
结束战斗后，1143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在那里了。
他嘟囔着：“这些红血球啊，难道不知道危险么？”
“怎么了？”同伴问他。
“刚才莫名其妙跑来一个红血球，差点儿冲进战场，还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差点儿急死我。”
同伴一愣：“什么编号？”
“情况那么紧急，我可没注意那个。”1143拍拍冲洗干净的衣服摇头。
“我觉得”，同伴一字一顿，“下次如果见到了，你还是去道个歉比较好。”
“嗯？”1143很奇怪，“为什么？”
“说不定她是认识你呢。”
“怎么可能？！”1143不相信，“那群红血球躲我们还来不及呢。”
同伴叹了一口气：“行行行，就当是靠你挽回一点儿我们白血球的形象可不可以？吓到人家了，道个歉很难么？”
1143张了张嘴，没再争辩。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发现其他细胞都怕他，还说白血球没注意形象云云，被同伴鄙视。
他们的工作都是生死瞬间，哪儿能注意“形象”？其实他也只是像其他战友一样，希望在日常中别的细胞也能够理解他们，因为大家没什么区别，都有七情六欲，仅此而已。
叹了一口气，努力回想刚才那只红血球的样貌，却也是一片空白——当时实在太紧张了，真的没注意……
1143挫败地摇头。
3801一个人坐在路边，一片茫然。
“他”回来了，却一点都不记得她。
那她的等待还有意义吗？她该如何走下去？她不知道，恐怕也没人知道。
她应该想清楚的，大脑却混乱不堪。
1143闲逛的时候看到3801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其实并没太记得她的相貌，只是眼前这个红血球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和当时“那一个”重合度比较高而已。
他慢慢走过去，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会被突然吓到，1143保持了一定距离。
“你好，红血球小姐。”礼貌的开场白。
3801缓缓抬头，眼神有些呆滞：“喔。”在看清来人后突然清醒一般立刻站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了？！
“嗯，打扰了”，1143说明来意，“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是的，前天对你态度不好，虽然确实是特殊情况，但我那样做也有些过分了。”
3801愣愣地站着，没有回应。
“希望你不要介意，对不起了。”1143鞠躬致意。
3801还是呆立无言。
“那么——我走了。”1143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想追问，毕竟还是陌生人。
临走时记下了她的编号，虽然不会用这个来称呼对方，也是应有的尊重。
3801不知道1143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
只是在脑子里一遍遍想着：还不如都离开这个世界呢，不管重生与否，好过一个人承受痛苦和悲哀。
她耐得住寂寞，也等得下去，可她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真的好累啊……”
另一边的1143觉得最近日子不太舒服，主要是有几个同伴总对他说一些奇怪的话，完全搞不懂意思。
他是个凡事都想弄清楚的人，可他们都用“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的理由拒绝告诉他。
这让他既无奈，又烦心，于是独自一人在血管找个僻静地方休息去了。
后辈找到3801时看到的她完全是一副痴呆模样，吓了一跳。
离开还不到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3801不肯说，后辈也不敢离开，陪她跑循环的时候发现问题真的很严重。

有红血球惊叫着奔跑，被地上突出的钢筋绊倒，吓得爬不起来拼命挣扎。
看来是个新人，还没适应这种场面。
3801跑出去扶起对方：“赶快跑！”
身后又有红血球推搡着奔来，慌乱中她被撞倒，腿被钢筋划了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流如注。
有红血球扶她起来，她却一步也走不了。
“快走！别管我！”新人红血球应声跑远。
3801艰难地挪动到一边靠着墙，取出身后包里的纱布，疼痛让她全身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咬着牙包扎伤口，对自己说：“不能死……不能死……”是的，再怎么厌世，被他救了两次的情况下再去寻死是对他的侮辱。
一层层纱布透着殷红，她喘着气，坚持着，直到眼前出现一个身影。
1143等到血小板赶来后把剩下的任务交给同伴，赶到血管壁处，却没看到3801，左右找寻，才发现一个红色的身影，好像情况不妙。
他跑过去蹲下身：“我来。”从口袋里取出纱布，亲手为3801包扎伤口，他注意着自己的力道，避免再给对方造成二次伤害。
3801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不敢出声。
“能走吗？”虽然伤不算太轻，但止血及时，休息几天就会好，1143放了心。
“能，能。”3801赶快扶住墙壁站起来，缓慢地挪动。
这确实是“能走”，但是——
1143摇摇头，上前一步：“我来吧。”
他扶住3801的肩膀，直接将她抱起，大步前行。
太过于突如其来，3801“啊”了一声，然后死死抓住对方衣襟，像是怕被扔下，全身僵硬，说不出话。
“前——辈——前——辈——”迎面跑来一只红血球， “前辈！对不起！我太害怕所以把您给忘了！我——”声音消失，后辈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景象，张口结舌。
3801终于被后辈的喊声拉回心神：“白血球先生，请把我放下吧。”
1143依言，手却没放开，怕她摔倒，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红血球。
后辈赶快跑来，接过伤员。
“那就拜托你照顾她了。”1143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3801还在吃惊中。
直到被后辈扶着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几句话里面的“托付”意味。
本就伤口疼痛，再加上此时全身像是被突然抽干力气，3801双腿一软。
“前辈！”
“抱歉，麻烦你扶我在那边坐一下吧。”
她双手捂住脸，脑中纷乱无比。
过了好一阵子，她抬头看着后辈：“这段日子承蒙你的照顾，但是，我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因为有些事情不得不想清楚了，所以，非常抱歉。”
“呃……好的前辈，但是您受了伤，千万不要工作了，要好好休息。”
“嗯，我会的，谢谢你。”
后辈鞠躬离开，3801一个人靠着椅背，盯着腿伤，满脑子都是1143的身影。
一次次地认为“就这样吧”，却总是一次次被逆转，命运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过了几天，独自巡逻的1143路过一块广告牌，后面的长椅上睡着3801。
她蜷缩着身体，好像很冷。1143左右看看，也没有那天的后辈在旁边照顾。
不知道她的伤怎么样了，1143站在她身旁，打量着她。
虽然始终不清楚——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一度疑惑的事情——他也已经不太在意了。
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他想了想，留了一张字条离去。
“如果方便的话，请将衣服寄存在红骨髓，我会去取。1143。”
醒来的3801看到的是一件白血球的外套，还有这张字条。
她愣愣地坐了半天，拿起衣服，颤抖着捂住脸，痛哭起来。
仿佛有他的体温，有他的气息——她分不清是前世还是现在，只知道心里又痛又难过，却又犹如看到希望。
平静下来后，她发现了一件严重问题。
“这下惨了。”
衣服被她的眼泪浸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直接归还。拿回宿舍清洗也很麻烦——一件男人的外套出现在女性宿舍是根本没法说清楚的。
更何况，白血球的外衣要用专用洗液才能洗干净，她并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
思前想后，她带着衣服去了红骨髓——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了。
1143过了几个小时才去红骨髓——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还考虑了她腿伤不便。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红血球抱着一件白色战斗服靠墙等人。
在看到他之后，马上转向他：“白血球先生。”
“嗯”，1143站定，“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3801低下头，非常局促，“很抱歉白血球先生，您的衣服被我不小心弄脏了，又不知道专用的清洗地点，能不能麻烦您带我过去？”
“喔，这样啊，没关系，我自己去洗吧。”
“不不不！”3801拼命摇头，“是我弄脏的，必须给您洗干净才可以！”她绝对不要让对方发现那衣服上的泪渍。
她的坚持让1143意外：“你的腿还不方便吧？我自己去就好。”
“白血球先生，请——一定答应我。”3801向他鞠躬，一边紧紧抱着衣服，怕他抢走一样，神色和语气也十分严肃。
1143并没觉得这是件很严重的事，但他也没有再坚持：“好吧，我带你过去。”
来到最近的一处清洗点，3801站在水龙头前洗衣服。
1143只好在一边看她干活。
“哟，你也在啊？”同伴一脚跨进来，一眼就看见3801，“哎哟不错啊，都有人给你洗衣服了啧啧啧！”

1143分辨：“本来我要自己洗的——”
“行了别说了”，同伴捞起一根水管冲洗，“就别再刺激我这孤家寡人了。”
1143怕3801误会，正要解释，却看到她低头呆立着，脸红到了耳朵根。
瞬间觉得连自己的心跳有点不正常，1143咳嗽一声：“那个……你……你别误会，他开玩笑的。”1143发誓，自己说话从没这么结巴过。
3801头更低了，手紧紧攥着衣服，拼命搓洗。
1143回头向同伴走去：“来，我帮你洗。”
“嘿，谢啦！”
喷出的洗液全滋在脸上，同伴扭头大喊：“喂喂喂不带这样的！那边的红血球小姐，快把你男朋友拉走啊！”
1143咬着牙，忍着笑：“别跟人家姑娘说有的没的。”
“哎哟你心疼了哇！”同伴东躲西藏。
1143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扔下水管，走到3801身边：“别介意，他真的只是开玩笑。”他怕3801觉得他们是在拿她开心。
3801抬起头，脸还是有点红，但她眼神平静：“我不介意，也没觉得是玩笑——白血球先生，你的衣服。”
1143接过洗干净的外套穿好，系好腰带，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悲愤的同伴喃喃自语“虐狗啊……”笑了笑，和3801一起离开。
“你的腿伤还没好，暂时不要工作了。”1143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里有一份命令，也有一份关心。
“嗯，其实已经好多了。”
头顶的受体响起。
“我去看一下情况，先走了，再见！”1143转身跑开。
3801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3801决定去工作，虽然愈合的伤口处仍有疼痛，但最近的事情让她心里很乱，还不如用工作平静一下。
运送二氧化碳去肺泡是可以慢慢前行，但对细胞来说重要的氧气和营养可不能如此。
她奔跑起来，两个循环后伤口没有意外地裂开，她不得不暂停工作，忍着腿疼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检视伤口。
比起刚受伤时的疼痛，现在没那么严重了，换药重新包扎就可以。
3801解开纱布，摸索着在身后的包里找药。
“唰——”旁边闪出一个人影。
原来是白血球从游走通道飞身而出。
3801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
1143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点无奈，有一点认命。
走到她身前蹲下，无视3801的呆若木鸡，1143伸手轻轻按压伤口：“药。”
“我……我还没找到。”
“算了，我来吧。”手臂绕过她的腰，从包里翻出伤药，然后替她重新处理伤口。
“好了。”1143的手离开3801的腿，顺手拾起废弃的纱布扔掉。
“谢谢。”机械的回答。
“伤还没好就不要工作，这样不仅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啊——呃，我说的不是我，是给其他细胞。”1143赶紧加了个“解释”。
“抱歉。”3801低着头。
后悔自己刚才多嘴，1143转移话题：“要我送你回去休息吗？”
“诶，不不不，不用麻烦了！”3801扶着墙站起来。
“你的后辈呢？不照顾你么？”这两次见到她都是一个人。
“不好再麻烦她耽误工作。”
“那我送你吧。”
“真的不用——”
“我怕你再乱跑。”
3801瞪大眼睛，哑口无言。
就当她同意了，1143伸手扶住她。
“我——”
“往哪边走？”
“这边……”放弃了“抵抗”，3801认命指路。
一直送她到门口，1143才松开手。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谢谢你。”3801无视周围红血球惊讶的眼神，也尽量不去想一路走来看到的各种表情。
她回到宿舍，打算要好好养伤——1143说的没错，行动不便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躺在床上默默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她发觉自己的心境已经有了变化。
“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呢？”是的，她确实在1142牺牲后发誓，要在等“他”回来后向他表白。但那是以他“真正”回来，也就是保有一切与她相关的记忆，甚至保留对她的感情的前提下做出的。
他是“回来”了，却已经算不上是原来的他了。
那么，要放弃自己的誓言吗。
3801握紧拳头，心也揪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回想着与1142的过往，也回忆着与1143的接触。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傻啊……”
为什么她非要等待那个“原来”的他才肯实现诺言？为什么她就不能爱上现在这个“他”呢？难道他不值得爱吗？
不，他值得。
作为免疫细胞，他忠于职守，尽心尽力，身先士卒，保护他人。
他救过她两次，尽管少了温柔，却仍然可以不在乎别人目光地去帮助她，关心她。
不考虑他与自己的“过往”，单就他本人，也是值得去爱的啊。
3801翻身起来，打开抽屉，打算写一封表白信。
“前世的遗憾不能继续存留，哪怕是被拒绝我也要告诉他，才不枉我的等待。”
下定决心，3801奋笔疾书。
但在信件写完后，3801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放在宿舍等于失去了意义，直接送给他还鼓不起那个勇气。
思前想后，3801把信放在了腰间的包里，打算等时机合适就送出去。
“希望这次不要等太久啊……”

05
身体里依旧熙熙攘攘，各种工作细胞来来往往。
3801推着箱子走在血管里，看着不远处的冰激凌售卖机，陷入回忆。
那里啊，有1143的身影——她会在咬冰激凌时被他拦路夺走，说“你得先吃我再吃它”，或者“我可以借你尝尝它是什么味道吗？”
3801轻轻笑起来，他真的很可爱呢。
继续往前走，是一条长椅，如果都没事，他们就会坐在一起约会，喝喝茶，聊聊天，1143总是喜欢把她搂在怀里，叫她“小东西”。
而那后面的墙边，是他们亲热的地方，3801依然还能感觉到他的力量，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时而疯狂时而温柔的吻。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他了。3801深吸一口气，放慢脚步。
在一条普通的血管里，3801停下来。
这里是他们曾经无数次并肩走过的地方，也是最后——他牺牲的地方。
3801静静站着，仿佛还能看到他。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牺牲的，等她赶到现场时，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清理。
那场战役带走了许多白血球，所以也没人能告诉她他是如何牺牲的。
熟悉的结果勾起了全部过往的痛苦，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是她终于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留下遗憾。
虽然知道如果等待，依然能够有“他”的消息，但3801已经没那么执着了。
没有遗憾，也就不再有期盼。
他离开以后，她又主动带了几个后辈红血球，一步步引领她们走向成熟和担当。
而自己，已经老了——尽管面容还算年轻，寿命也未到终点，3801却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苍老的细胞。
不想再去奋斗，不想再去追寻，不想再去期盼，犹如老人一样只剩下回忆。
曾经刻意避开的他的牺牲地，在无数次不得不路过以后也成了回忆之地。
3801知道，旁边有一条游走通道，1143有时会从里面出来，如果遇上她，又没有其他事，就会笑着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共同走一段路。
而如今，只剩下她独自在这里——
“嗖——”飞身而出一个白血球，站在那里左右张望。
3801屏住了呼吸。
他很年轻，但面容和1143酷似。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3801这样想着，推着箱子走了。
1144站在路边喝茶，被同伴拍了肩膀。
“嗯？怎么了？”他问。
“找你半天，刚才碰到脑细胞了，他说你看的那本书有了后续，让你有时间去图书馆。”
“好的，多谢了。”
1144是个在学校就喜欢看书的人，他想去了解这个身体里所有细胞的特性。因为自己属于免疫细胞，所以对这一套系统相关的问题都十分清楚。
于是他希望能够在身体里工作之后继续了解其他细胞的事情。
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他在这个方面受到了打击。
平时还好，发生战斗被其他细胞目睹“杀戮”经过后，就不太有人愿意接近他了。
尤其是红血球们，表现得很突出。
他知道他们很脆弱，很容易受到细菌攻击，一旦有伤口就会大量流失，所以数量也极其庞大。
本来以为这么大的基数，找些红血球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是很容易的事，却次次失败。
说话没问题，再想深入交谈，对方绝对会借口跑走。
同伴知道后嘲笑他“异想天开”：“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免疫细胞也是普通细胞的对立者吗？他们被我们杀死也是正常的事情哦。”
“我知道，但是——”总有不一样的人……吧？
事实证明，是没有的。
碰了好多次钉子以后，他放弃了，转而去图书馆翻书看看。
记忆细胞也会和他分享一些书籍。知识方面多少是满足了。可实际上，他原本是希望通过交流多几个朋友的——这一点怕是要落空了，他也只能和其他白血球一样，过着重复的免疫生活。
所以在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1144多数时候会在图书馆——只要离开图书馆，大部分情况就是因为要去巡逻或者战斗。
就像现在，他飞奔出来，是因为细菌入侵需要处理。
破损伤口问题不大，不过1144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伤了。
不太想因为这个去换战斗服——一般不太严重的伤他们都会自己简单处理一下，身上也会携带普通伤药，以不影响战斗为标准。
1144此刻就坐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给右臂包扎。因为一只手实在不太方便，不管是上药还是绑纱布都要用嘴辅助，看上去手忙脚乱。
反正看到这一幕的3801是这么认为的。
她刚送完营养，暂时没事，返回的路上就看到“他”正在纠结于纱布中间。
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来帮你。”她走上前去。
1144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来准备战斗姿态，结果两人撞在一起。
从哪个角度说都是3801遭殃，她“哎呀”一声，翻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1144本想冲上去扶起对方，看到是个红血球后又开始犹豫。。
3801慢慢爬起来，摸着摔疼的胳膊，还好没事。
“对……对不起……”1144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了。
“没关系”，3801忽略他的表情，“我是给你包扎伤口的，别误会。”
“啊？”1144张大嘴，傻愣愣地看着3801为他上了药，包好纱布。
“好了。”没听到半点声音，3801示意已经完成。
“那个……”1144吭哧半天说出一句话，“你是——红血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