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劫|八 惊心
璇玑宫。
润玉拈起白子落在棋盘上。
初一。
看那小童神情分明是认得自己的,不过若是以往和那小童有过几面之缘,倒也说得过去。让他可疑的是那小童面对自己的态度,未免太反常了些。
他行至棋盘对面,一撩衣袖,拈起黑子。
‘他不止认识我那么简单。’
水神邀他探讨棋艺却暗含试探之意,意欲何为?
他提及父帝母神,权势人心,作何?
攀附?
不,不对。
润玉一子破开棋盘上温柔和缓的局势,陡然锋锐起来。
‘他在确认,确认我的态度。’
洛湘府。
水神面露不忍:“怎会没有家?我这洛湘府你便可看做自己的家。”
初一只是攥紧了衣角,哭的压抑隐忍。
水神见他哭得伤心,也不好太责备他:“殿下既然让你来找我,必然是想让我护你周全。若你出了好歹,我该如何向他交代?”
“可是殿下根本不记得了!他不认识我了!”初一呜咽着:“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了……”
今日他见殿下与水神下棋周围无人时,偷了另一个仙侍的衣服扮作端茶倒水的仙侍,只想近前看一眼殿下。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日殿下头上的伤分明不重,怎么会失忆呢?可九重天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做不了假的。他也曾大胆的设想过是不是殿下瞒过了所有人,装出来的骗局。可他等啊等,就是不见殿下来找他。他心中急切,怎么也不愿面对殿下失忆的事实,于是总是不死心的要自己看上一眼。
借着天界宴席,他求了水神无论如何也想见殿下一面。水神向来心软,见他实在可怜,便答应了他。
水神以切磋棋艺为由邀润玉一聚洛湘府,他则只远远的看着,不能上前相认。只因为他被人认出来,后患无穷。
这是他们一开始约定好的。只是他忍不住,又见殿下带的仙娥一时半刻回不来,这才大着胆子现身。
现实向来残酷,如今他亲眼验证了,也心凉了。
那视若陌生人的眼神将他彻底击溃。
水神与父帝交好,父帝却不想他与水神过多接触。如此看来水神所言不虚,他的确与自己交情不浅。
那水神还确认他的态度作何?
思绪兜转,最终落到那小童身上。
初一……是因在朔望之日出生才会取这个名字吗?
落子姿势一顿。
朔望之日?
恍如惊雷炸响,黑云盖顶,润玉瞬间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
此时,洛湘府内。
初一咬紧牙关,似乎下定了决心:“我要让殿下记起这一切!”
水神闻言大惊:“荒唐!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害他?!”
“我怎么可能会害殿下!”初一惊愕的看着水神,不可思议的道。
“你现在告诉他你要让他如何在天宫自处?他小小年纪就要忍辱负重,还需在天后眼下谨言慎行,这对他何其残忍?”
初一张了张嘴,却是无法反驳。他一时脑热没想那么多,如今被水神一说只觉后怕。
“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初一倍感煎熬,难道不告诉殿下就不残忍了吗?
“你可以告诉他,只是要等。”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从殿下今日的态度来看,他是想要找回记忆的。”水神想了想:“只是现在不行,天后如今有了嫡子,正如日中天。即便此时殿下得知真相,也不能将天后绳之以法。且我观此次殿下言行对天帝天后甚为敬重,如果冒然告知他这一切,恐怕殿下并不会相信。”
初一急了:“那以后时间长了,殿下岂不是更加不会相信我了?”
“不会。天后有了嫡子,殿下掌三方兵权,日后必势成水火。届时,再告知殿下不迟。”
初一闻言又有些担心:“那……殿下没有防备岂不是不妥?要是天后对殿下做些什么怎么办?”
“不要小瞧了你家殿下。他对天后敬重,只因礼数不可废,但他心里,还是有底的。”水神想起那句‘三人成虎,传闻不可尽信’叹了一叹。不可尽信,却总归是能信上几分的。
“而且昨日宴会之上,也能看出他的地位不可撼动。再怎么说,他也是天界大殿下,如今手握三方兵权,又得陛下倚重。即便天后有心动他,也总是要掂量掂量的。”
初一这才放下心,重重的点头:“嗯!我相信殿下!”
制止了初一试图告知润玉真相的想法,水神接着道:“初一这个名字也好,朔日在旁人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以后,你就叫初一这个名字吧。”
初一就是朔日。
得出这个结论,润玉心下一跳。
可是这怎么可能?
若初一是朔日,为何薄采会宣称他已身死?若朔日活着,身为他的近侍,为何会在洛湘府?若初一不是朔日,那他见到自己的反应也太过了些……
何为真?何为假?何为虚?何为实?
润玉凝了凝神,重新审视着棋盘。
白子落下。
他受伤是真。父帝在九霄云殿上的所言是真,故,他与魔军大战而伤也是真。
黑子落下。
如果他推测正确,那么朔日之死是假。至于薄采为何要对他撒谎……可能是撒谎,也可能——她认为那是真的。
细细回忆了下当日情形,润玉更倾向于后一种推测。
那么朔日身死之事为虚。
朔日既然是他的随侍,肯定知道些什么。正因为如此,他需要弄清楚这件事的虚实。而想要判定朔日究竟是生是死,最直接的办法是——
想到今日自己的异状,初一颇为忐忑。不知殿下是否会起疑心?踌躇许久,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担心殿下对今日之事已起了疑心……”
水神蹙眉:“你是说……”以润玉的敏锐,倒是很有可能。不过如此一来,却有些麻烦了。
只见初一郑重的道:“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我闯下的祸,我会想办法的。请仙上放心,我定会解决此事!”
他稚嫩的面庞褪去悲伤和哀戚,换上了坚毅之色。在殿下身边待了许久,他学得可不是自怨自艾。他会困于伤痛一时,却绝不会困于伤痛一世。
‘为何执意找回记忆?’
‘总觉得……非找回不可,不然,寝食难安。’
‘你在怀疑谁?’
‘……我只想找回记忆。’周遭的一切都给他一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他仿佛被丝线控制着四肢行动的木偶,朝着规划好的路线前行。当然,如果他乖乖的按照这个路线走下去,所有人都会满意。
这数月来,他在省经阁不断翻阅着书籍,试图找寻蛛丝马迹。然而导致他失忆的天魔大战被他反复查阅,也没查到不妥之处。
水族出兵最多,伤亡最重。亡两族,元气大伤。鸟族亦重创,需得千年时间修养生息。此外,史册上零零总总还记录了不少此次赏罚的族群。
天界此次大胜,用时虽短,代价却也不轻。
‘你要凭借推测怀疑他们?’
山穷水尽仍负隅顽抗。
‘……我的记忆真的因伤而失吗?’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真假。
虚实。
正反。
对错。
……生死。
夹在润玉指尖的棋子掉落棋盘之上,毁了一局错综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