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忽然被天帝用赤霄剑指着，润玉亦是一惊，却也知天帝无意伤他：“是何代价？”
天帝唇边勾起半抹残酷的笑，剑锋描过润玉锁骨：“剔骨之刑……”点上他的胸口，抬眼看他，“剜心之罚……润玉不惧？”
未等润玉作答，天帝轻笑一声，收回宝剑：“你能有何惧。我还记得，在先水神面前，润玉指挥我说的话呢。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心之所向，九死不悔……莫紧张，不用死九次，只要费半条命罢了。”

润玉思索一刻，心中下了决定：“还请陛下赐教。”
天帝嗤笑：“此乃禁术。我是天帝。”
“陛下何意？”
天帝扬手，袖中飞出两道青色锁链，缠上润玉，将他铐锁在天帝的床榻上。
被赤霄剑指着时，润玉不曾心慌，此刻却开始慌了：“你这是做什么？”
“凡事……都有代价。”天帝缓缓走近。
“这血灵子之法，我写下了，本也打算给你。可想了想，那代价……实在苦涩。我……呵……”天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么多年了，我的胆子还是那么小，润玉，我怕，我也替你害怕。”

“润玉舍得，锦觅也不会心疼，可我难过。这么多年，我苦心孤诣地护着你，怎么今时今日就要折半条命给她？生劫，死劫，我都能替你，只是这情劫麻烦。”天帝拖着剑，在润玉面前徘徊，“若是可以，这血灵子，我也愿再替你一次……”
润玉愣了愣：“不可！”
天帝驻足，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不可。天魔大战在即，天帝要御驾亲征，我本就没什么武力，若是再伤了经脉，又没了大半灵力，难不成让天界为我陪葬？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我还明白。”
“不如锁了你，免得你再找什么别的伤害自己的法子。锦觅死了，你自然会伤心的，不过她本就会死，救不救，救一次，救百次，结果都不会变，她只爱凤凰，你做什么，她也看不见你。反正是个求而不得了，早一日伤心，晚一日伤心，也没什么差别。再过个万八千年，你总能好起来。”
“陛下难道还能千年万年地锁着我吗？”
天帝看着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润玉呼吸急促起来，他徒劳地挣扎：“你疯了。”

天帝闻言，眨了眨眼：“我疯了吗？呵……你说得对，我疯了……我早就疯了。”
天帝眼尾染上秾丽的霞色，神情半明半暗，“若不是疯了，我为什么留下替你挡那三万天刑，我为什么千年来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消磨了自我，活成了你……你痛一分，我便要痛三分，你爱而不得，我便是千刀万剐……我怎能不疯！”
“我得了这应龙之身，上神之位，天帝之尊，我本可为所欲为，但我从未为自己谋求过什么，润玉，我甚至不求你爱我。我之所求，不过是你得偿所愿，长长久久，平安喜乐。可你偏偏放不下锦觅，非要为她落得个心碎神伤的结果。是锦觅……”天帝举剑指向他，“不，是你逼疯了我……”
“我爱你，我爱你爱得痛不欲生，爱到无法自拔。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都是为了你！”此话一出，天帝愣在了那里。目光触及指向润玉的剑，忽然清醒过来，手一抖，赤霄剑落在脚边。
“不……”天帝掩口。
他看着被锁住的润玉，退了一步，神情复杂：“错了……”他顿悟似的双手扶额，半笑半叹，落下半颗泪水，“是我……应龙是我，龙的劫难，自然都落在我身上。原来，要度情劫的，也是我。”

五十二章
润玉望着天帝，目光沉痛。
天帝有些踉跄地走近，低头为润玉拨开挣扎间落下的碎发：“对不起，我错了。”
天帝眼眶微红，指尖扫过他的眉梢，嗓音温柔：“我不过是做了一千年润玉，想来……这两万年，你都是如此过来的。无人爱你，宠你，无人愿做你的依仗，他们都期待你温润懂事，你便只能乖巧顺从，不能任性，不能犯错。”
天帝凝眉，缓缓从袖中抽出叠好的绢帛。
“这次，我来爱你，我来宠你，我做你身后的依仗。我许你，任性一回，错爱一回。你伤了身，我为你治身；你失了心，我为你补心；你便是捅破这天，我也学女娲，替你补上。”
“咔嗒。”锁铐开了。
润玉终于抽出手来。
天帝捉住他的腕，将记载血灵子的绢帛塞进他手中。
润玉垂眼，一颗水珠染湿了绢帛，被他攥紧。
“不，不爱了……”
润玉抬头，对上天帝的目光：“陛下痛我之痛，那这份让人痛楚的爱，便该舍弃。”他抬手，抚上天帝面颊，“是我错了。”

天帝挑眉。
“润玉发誓，自今日起，对水神锦觅……斩情断念，再不回头。若有反复……”
天帝大惊，赶忙捂住他的口，手都是抖的：“不许发誓！”
润玉握下他的手，还是说完了誓言：“神魂寂灭。”
“你！”天帝蹙眉。

“这血灵子……便是润玉为觅儿……不，为水神锦觅做的最后一件事。”
天帝沉默许久，方叹道：“好。”
他看着润玉出了门。
润玉愿意放下锦觅，他是欣慰的。
但血灵子的代价，仍旧会降临。
那便降临吧，天帝唇边竟逸出一丝笑意。

锦觅肯定还是得救，到最后这是个因果的闭环。。

五十三章
“陛下，这是老君送来的九转金丹。”邝露便呈上丹药。
天帝将金丹收好，吩咐道：“水神若醒了，叫她好生休养，莫要操心这些。这几日你着人将金丹即将出炉的消息散布出去，尤其是鸟族。兜率宫那儿……也早早布置下吧。”
“是。”
七政殿，天帝望着那人身影，心中揪痛。
润玉真身不过是一片龙鳞，又没多少灵力修为，经这一番折腾，更是虚弱。偏他不愿歇着，定要泡在七政殿里。可天帝也不能说什么，他明白，决心对一人放手，有多艰难，至少，他自己还做不到。
或许，有政事分心，也是好事。
至于这血灵子的消耗与反噬，待他……终有补回来的一日。
天帝轻轻扯走润玉手中奏折：“你放着，我来批。去小榻上歪着吧，要紧的我念给你听。”
润玉被他“请”到了一边，天帝自己坐在案头，对着如山的折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润玉笑了：“最烦批折子的，偏要逞强。”
“你好好歇着，不要东张西望。”天帝埋头没写几字，又吞吞吐吐地开口，“嗯……润玉……有一事，我心中已有成算，但……”
润玉本在那闭目养神，听天帝如此口气，不禁又睁了眼。

天帝一直小心地瞥着那边，见润玉看过来，叹口气，放下笔。于胸口捻出支金色的物事，放在案上，不是寰谛凤翎又是什么。
润玉愣怔了一瞬：“原来……你已找到了。”他神情复杂，移开了视线，“陛下不是已有决断了吗。”
“我……他……”天帝的手指胡乱敲着膝头，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不必因我掣肘。政局交替，免不了腥风血雨，天界经不起再一次震荡了。”
既然做了天帝，便要将这位子坐稳，才是对天界负责。旭凤是先帝嫡子，又是军中颇有威望的战神，一旦复活，必定挑战润玉继位的合法性，动摇统治根基。
便是没有锦觅之争，润玉对旭凤再有感情，如今，也万万不能让他有复活之机。
“我便是有心救他……”润玉看着天帝，缓缓道，“恐怕陛下也……”
天帝笑笑，挥手收回了凤翎：“总要知会你一声，我才心安。”

五十四章
“陛下……陛下？”润玉叫了几声。
天帝没应。
润玉放下折子，走到他身边，伸手在天帝眼前晃了晃，天帝才缓缓抬眼：“嗯……怎么了？”
“陛下近来忧思甚重，可是在为战事烦恼？此番魔界虽声势浩大，但有太巳仙人与破军，陛下亲征亦只需坐镇中军，诸位将军身经百战，陛下不必过于忧虑。”
天帝看看他，叹口气：“是我无能。我若有润玉一半剑技武力，也不会如此担忧了。若早知我会待到今日，从第一天起，就要缠着你学些剑法，这一千年下来，也该练出个样子了。”他拍拍润玉手背，“如今怕是要下了润玉的脸面，叫那些天兵天将看着，还以为你真的文弱如斯。”
润玉笑笑：“天兵天将也不真的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天帝。陛下亲征，表明天帝对这场大战的重视，便足够振奋士气了。”
“是么……”天帝笑笑。
“不过，这魔界也真是不消停。单说我来这儿的一千年，都闹了多少回了，如今更是陈兵百万，真是没把天界放在眼里。”天帝瞥他一眼，“之前数代天帝在位时，想来也是战事不断吧？”
润玉点头。
“由着他们这般，就是打赢了这次，没几百年，他们又卷土重来，你吃我一子，我吃你两子，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总得想想法子，一劳永逸才好。”
润玉叹口气：“先天帝在位时，便曾有统一六界之意。如今这六界，花界孱弱，又是源自天界，收回来也容易；妖界松散，不成大势；凡界都是些凡人，冥界司鬼，掌凡人轮回，都不足为虑。唯有魔界与天界实力相当，只是不论魔界还是天界，都还没有能吞并对方的能力，所以战战和和，此消彼长，就这么千年万年地对峙着，又如何能一劳永逸呢。”

天帝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说起来，并不是毫无办法。
梦佗经，是一册记载了各种禁术的书籍，并不是只有血灵子和更改梦珠，其中内容之复杂奇诡，远超天帝的预料。这也是为什么，他放任润玉使用血灵子去救锦觅，他早已知晓了补救之法。不仅是补仙寿之法，更是……他谋得润玉真心的计。虽则惨烈，却并不会伤及性命。
若此战是对别人，也就罢了，对上魔界，他却的确知道个一劳永逸平息战火的法子。
只是……百万魔兵，杀伐重了些。
“若真能平息天魔之战，以杀止杀，亦是一种慈悲。”天帝望着润玉，意义不明地叹道。

天帝玉虽然满脑子润玉，但是人家也是正经天帝，还是会搞点正事的，嗯嗯。。

“陛下！”
天帝看向来人，竟是邝露：“你回来了。”
邝露瞥了眼润玉，并不答话，只是泪眼盈盈，惆怅地望着天帝。
天帝见她如此，知道是事情办妥，邝露必已进了侧殿，看过梦佗经，也知晓了他的计划。他本也无意瞒她，她是他的知心人，也必须是此事的知情人。
“润玉……折子批的差不多，你先……去看看水神吧。”
润玉疑惑地看看邝露，又看了天帝一眼。明知这是要支开自己，也未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剔骨之刑……陛下就一点也不顾惜自己吗？”邝露声音颤抖，“陛下让我去寻昆山玉基，是为了脱胎换骨，给他塑龙身，不是吗？老君的九转金丹，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了陛下的龙骨，自然也能再造一个龙身出来。陛下，非要如此吗？您为他做的还不够吗？”
“邝露……”天帝轻叹一声，起身缓缓走下来，“我的骨，我的肉，我这天帝之位，都是他给我的。我不过是……还给他。况且，天魔大战在即，我作为天帝必当亲征，胜负未分，生死未定……此时此刻，也该为天界留一份胜算，保下……一个毫发未损的天帝。”
“他是后手，是胜算，他毫发未损……那，陛下呢？陛下只知道为他筹谋，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可能会受伤，会……若陛下灵力散尽，战死沙场，有谁来心疼陛下？”
“若此战……我回不来……我你要记住——他就是我。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天帝深深看向她，“邝露，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邝露唯陛下马首是瞻。”邝露垂下眼睫，低头掩饰滑落的泪水。
天帝移开目光。
邝露，对不起。可能……人就是会对爱自己的人残忍。